連城莞爾一笑,道,“茉晴,茉雨伺候我梳洗穿戴,你安排兩個小丫頭將我醒過來的消息與洛公子和君父說一聲,嗯,順便再派個人往侯府去一趟,告訴我大哥,三妹他們,就說我醒了,一切都好,改日便回府看望他們!”
郝嬤嬤應聲是,告退而去。
化作血水死了?是被巫蠱反噬所致嗎?保準是了!
多行不義必自斃,洛素羅,你這可是自己作死,怨不得旁人!
倘若你沒死,恐怕現在過得日子是生不如死,所以,死於你來說,也算是解脫吧!
爲情所困,爲情作死,傻得令人甚感可悲,可嘆!
起身,連城走向溫泉池,簡單沐浴後,由茉晴,茉雨伺候着梳妝穿戴好,揮退二人,獨自前往風清住的院落。
不料,沒等她走出主院,風清和洛逸軒一前一後已走進院門。
兩抹頎長的挺拔身影,就這麼撞入她眼簾。
三人不約而同止步。
“我醒了!”她絕美尚有些蒼白的臉上浮開一絲微笑,望向眼前不遠處,正怔怔注視着她,極力隱忍着情緒的兩人,“害大家爲我擔心,實在不該!”
“鈺兒……”風清提步,眼裡熱淚盈眶,一步步走向連城。
洛逸軒站在原地沒動。
她醒了,他沒有做夢,她現在就在他數丈外站着,微笑着看向他,看向她的君父。
按捺住激動的心情,他定定地注視着她,一動不動!
“君父,害得您大老遠跑過來,是鈺不孝。”多半是魅將她產子後沉睡不醒一事,傳回靈月的。
風清撫着她的臉頰,目光溫和,搖搖頭,“是君父想來看看你的,如果不是國事走不開,你母皇也會親自過來的。聽到你出事,她幾乎夜夜垂淚,催促君父前往大周看望你,還要求君父帶你回去呢!”攬女兒入懷,他溫聲道,“熟料熠那小子說什麼也不同意,還有君父的小皇孫,他也不要你離開,最後君父只得留下,等着你醒過來!”
“包子那麼小,能知道什麼啊,竟還和他站在一條線上!”連城臉上露出幸福的笑容,真想看到包子的小模樣,看看她的包子有多高了!
“小傢伙聰明着呢,那會雖不會說話,可一聽我要帶你走,張嘴就哭,任熠小子怎麼哄都不起作用呢!”風清說着,招呼洛逸軒跟上,然後牽着連城的手,朝丫頭們擺放好的桌椅旁走。
“好想看到小包子呢!”三人圍桌而坐,連城笑米米道。
風清語氣輕緩柔和,“父子倆去宮裡有一會了,應該很快就會回來。”
“身體沒什麼不適吧?”聞風清之言,連城笑盈盈地點頭“哦”了聲,父女倆沒再說話,洛逸軒見狀,目光落在某女身上,輕聲問道。
連城笑道,“好着呢!洛公子近來可好?”至始至終他都是無辜的,可以他的心性,恐怕沒少因家人犯下的錯怨責自個。
“嗯。”洛逸軒點頭,半晌,語氣歉然而愧疚道,“對不起!”
“與你沒關係的,別給自個攬包袱!”甚是隨意地擺擺手,連城忽然按着腹部道,“我有些餓了呢!君父,您和洛公子要不一起用些。”
洛逸軒想說不用,奈何風清已經欣然點頭。
待郝嬤嬤招呼茉晴,茉雨幾個丫頭擺好飯菜,連城雙眼冒光,端起粥碗就吃。
她其實很想吃肉的,但考慮到身體長久未進食,還是忍下了,看着她有些怨念的小模樣,風清揚起嘴角,眸光寵溺,笑道,“小饞貓,過些日子你想吃什麼都沒人攔着。”
連城“呵呵”一笑,接過郝嬤嬤再次盛好的粥碗,一勺一勺地喝着,哼哼道,“懷包子時,皇甫熠那傢伙就不許我放開吃,說什麼少食多餐,餓得我夠嗆呢!現在君父和他一樣不近人情,不許我吃肉……”風清沒等她絮叨完,放下筷子,掏出袖中的絹帕,動作優雅擦拭嘴角後,不由朗笑出聲,“你呀,明知我們是爲你好,卻故意說這話逗君父一笑,真是個貼心的丫頭!”洛逸軒臉上此時亦染上一絲淺笑。
連城臉上一紅,嘟囔道,“我只是實話實說,纔沒故意逗您笑呢!”
在歡快的氛圍中,某女終於填飽肚子。
風清和洛逸軒陪着她又說了會話,二人便起身離開了主院。
“茉雨。你到正堂那邊盯着點,一看到王爺抱着小世子回府,就速速回來稟我。”回到屋裡,聽郝嬤嬤說了不少關於男人照顧她,照顧小包子的事,連城心兒軟軟,吩咐茉雨一句,取下牆上的吉他,嘴角不由翹起。
她的男人竟然還有當奶爸的潛質,一把屎一把尿將他們的小包子拉扯到快一歲,值得嘉獎!
約莫過去小半個時辰,茉雨氣虛喘喘,疾步進屋,“王妃……王爺,王爺抱着小世子回來了,應該再有不到一刻鐘就會到院裡。”說完,她才努力平復氣息。
“好,我知道了,告訴郝嬤嬤和大傢伙,千萬別露出什麼馬腳。”連城眉眼彎彎,微笑着叮囑。
茉雨應聲是,行禮告退。
“包子,你不覺得府裡的氣氛有些奇怪嗎?”皇甫熠抱着小人兒,邊往主院走,心裡邊泛着疑惑。小包子眨着黑溜溜的大眼睛,似是聽懂了他的話一般,歪着小腦袋做認真思考狀。
皇甫熠看着他這個樣子,禁不住一陣好笑,“你還真是人小鬼大,知道爹爹說的話是什麼意思嗎?”
“……爹爹……說……奇怪!”小包子很會抓重點。
他糯糯的聲音從小嘴裡一發出,皇甫熠微怔片刻,旋即笑道,“包子就是聰明!”小包子其實有些抗議啦,爲嘛要喚他包子?他是長得有些白胖,像剛出籠的包子,可是他也很酷,很有人格魅力好不好?一個兩個都喚他包子,就是不喚他的大名,莫非他們忘記他叫皇甫曦了?
算了算了,要叫就讓他們叫吧,聽爹爹說包子可是娘娘給他取的小名,想來他被辣麼多人喚包子,全是因爲他們想娘娘之故吧?
應該是這樣沒錯的,他可是絕頂聰明的包子!
忽然,皇甫熠不淡定了,只見他腳步倏地頓住,怔怔地看着兒子,“包子……包子你有……你有聽到什麼聲音嗎?”隨着那傳入耳裡的聲音愈發清晰,男人俊臉上的表情慢慢變得激動起來,“包子……聽到了嗎?聽到那個聲音了嗎?”
包子眨眨黑溜溜的大眼睛,糯糯道,“娘娘……”老爹啊,你無數次給我用孃的那個神器放曲子聽,這傳入耳裡的音律,和那些曲子很像哦,難道是娘娘醒了,懷抱你給我說的那個只有娘娘會彈的樂器,奏出這飄蕩在咱家上空的曲子麼?
“醒了,你娘醒了!”男人嘴角抖動,頃刻間拔地而起,抱着包子往主院方向疾馳。
落到院門口,曲音愈發變得清晰,皇甫熠隱忍着,隱忍着淚水滴落,慢慢走進院門,是她醒了麼?不是我幻聽,是她真的醒了麼?
運轉內力,連城聽到他熟悉的腳步聲,眼裡含着柔和的笑意,邊彈奏吉他,邊往院裡走,“……可不可以不想你,我需要振作一下……需要你,我是一隻魚……”清越動聽的歌聲自她嘴裡漫出,她站在院中央,看着距離自己六七丈遠的男人。
男人眼裡含着熱淚,懷抱她的小包子,正癡癡地望着她。
父子倆簡直是一個模子刻出的,就那麼齊注視着她,誰都沒有說話,亦沒走動一步。
唱到“水裡的空氣,是你小心眼和壞脾氣。”這時,她俏皮地朝一大一小擠擠眼,歌聲悠悠,歡快而動人,“……沒有你,像離開水的魚,快要活不下去……”
包子眨着澄澈的大眼睛,看着那彈着樂器,嘴角笑容柔和,看着他的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容顏。
娘娘……是他的娘娘……
有娘娘的包子像塊寶!
要是娘娘能抱抱他該有多好啊!
咦?手上怎麼溼噠噠的?小包子疑惑地轉向老爹,發現男人眼裡淚水滾落,順着沒天理的俊臉,一滴一滴落下,打在他的胖手上。
他嫌棄地瞥了男人一眼,沒出息,看到娘娘就這麼不淡定麼?還落淚珠子,真是丟人喲!娘娘喜歡男子漢,像這種動不動掉眼淚的娘氣男人,沒資格喜歡娘娘,就這麼決定了,以後娘娘就是他包子一個人的,老爹還是哪哪涼快去哪呆着吧!
某包子眼裡閃過狡黠之色,很酷,很爺們地擡起小爪子,幫男人抹掉臉上淚,糯糯道,“不哭……”見男人不理他,小包子伸長胳膊,又摸摸男人的頭,“乖……”
某女見自家兒子人小鬼大,這麼有愛,差點就忍不住噴笑出聲,不過,正在給他們爺倆唱歌,抒發自己滿滿的想念呢,絕對不能笑場。
“……愛是快樂的事情,我只有真心而已,世界末日我都不會離去……”對不起,之前離開你們,是我不願,不想,卻無可奈何的!
對不起,我的愛人!
對不起,我的寶貝!
“……需要你,我是一隻魚……”
她一遍遍的唱着,不知何時,郝嬤嬤帶着丫頭們,遠遠站在一旁,看着這幸福的一家三口,個個眼眶泛紅,由衷祝福他們,永遠開心快樂!再也不分離!
熠,包子,知道麼?我很想很想你們,離開你們的日子裡,無時無刻都在想着,想着你們過得可好,想着你們有沒有不開心,想着你們有無生病……
眼裡淚水滴滴而下,連城嘴角漾開的笑容卻依舊,“……沒有你,像離開水的魚……”
皇甫熠這時終於挪動腳步,很慢,很怕自己現在看到的是幻覺。
招手喚茉雨到身邊,連城將吉他交其手中,準備奔向男人,準備與她愛的一大一小兩個男人擁抱在一起,誰知,一道瘦俏的身影宛若子彈一般,猝不及防地向她衝了過來。
“頭……你醒了,你真的醒了!”沒有躲避開的某女,被人驀然抱個滿懷。
皇甫熠這下急了,只見他黑眸半眯,語氣清冽,咬牙道,“明曉,你給本王滾一邊去!”娘子大人剛醒,身體肯定還很虛弱,怎經得住那瘋男人,咳咳咳……應該是瘋丫頭更準確些,怎經得住她那樣撲過去,還……還抱個滿懷?
娘子大人是他的,他這個老公還沒抱呢,哼!其他人靠邊站!
明曉?
頭?
撲倒自己懷中,抱着她喊頭,國語發音不怎麼準,留着一頭碎髮,穿着稀奇古怪,看鼓鼓的胸脯,應該是妞的這麼個怪人,究竟是什麼來頭?
連城身體往後背了背,用手推推傑克,懵懂道,“姑娘……你是……”喚姑娘應該沒錯。
“皇甫熠你丫的才滾一邊去,這是我老大,是我“獵豹”的頭,你沒有保護好她,現在沒資格站在她身邊!”傑克緊環住連城的腰身,瞪向皇甫熠惡狠狠地道。
連城大腦當機。
囂張,好囂張!
竟敢用這不要命的語氣與她家男人說話,等等……不對,很不對,這抱緊她的妞說什麼“獵豹”,還說自己是她的老大,是“獵豹”的頭,難道……難道她是……
想到這,連城眼神變得古怪起來,她看向傑克,仔細看着,打量着,而後試探着喚道,“傑克……”
“到!傑克聞言,倏地鬆開她,退後兩步,面向連城行了個標準的軍禮。
連城不想笑的,尤其是能看到爲她報仇,被毒販幾乎掃射成螞蜂窩而死的同伴,兼好哥們的傑克出現在這裡,說什麼她也不該笑的,可是……可是眼前這男兒心,女兒身的嬌俏小妞,怎麼看都讓覺得好笑,因此,她終沒能忍住,抱腹噴笑出聲,“傑克……你……你現在是女人,哈哈……”
“頭,不許笑,不許笑!我是爺們,一直都是,沒變過,只不過現在塊頭小了點!”傑克臉色難看,恨不得立馬撲上前,用手堵住自家老大的嘴。
皇甫熠彎腰放包子站到地上,驀地縱身到自家女人面前,臉色冷如寒冰,“明曉,你給本王滾遠一點!”不待音落,某女已被她打橫抱起,大步朝屋裡走去。
“喂,皇甫熠,你不能這樣,放下我老大,聽到了沒有?”傑克氣得高聲咆哮,也只能站在原地咆哮,至於緣由,很簡單——武力值根本不是某個王爺的對手!
連城嬌嗔男人一眼,而後衝着傑克道,“咱們過會再敘,你先幫我照顧好包子!”丫的還是這麼霸道,就這麼丟下兒子,抱着她回屋,真是的!
有些不服氣地看着皇甫熠抱着自家老大走遠,傑克轉身,哼哼唧唧來到包子跟前,蹲身抱起小人兒,沒好氣地道,“瞧瞧你爹那混賬樣,有了老婆就不要你這兒子了,要不你以後就跟着叔叔混吧?”
包子眨眨黑溜溜的大眼睛,看着她,看着這個說話陰陽怪氣,穿着打扮古怪的漂亮阿姨,糯糯道,“姨姨……”
聞言,傑克差點噴出一口老血,這兔崽子是和他槓上了麼?自會說話起,無論他怎樣校正,熊孩子還是一口一個“姨姨”地喚他,忍住心底竄起的火藥味,某個爺們心,女兒身的美妞,一字一句對着懷中的小人兒強調道,“是叔叔,不是姨姨!”可惡的肉包子,和他那霸道似冰山一般的老爹一樣一樣的,就會用話膈應人!
“……姨姨……”這姨姨一定有病,雖然穿着異類,頭髮……嗯,算不上異類了,爹爹帶他去軍中,好多叔叔都留着這樣的髮式,不過,這髮式留在姨姨頭上,看起來乖乖的還是有噠,小包子腹誹傑克,腹誹這奇怪逗比的姨姨,明明和娘一樣,漂亮得不像話,幹嘛總讓他喚她叔叔?經過一番思量,包子默了,姨姨果真有病,得治!“姨姨……病了……要治……”
傑克雙眼大睜,只差將懷中的小屁孩扔出去,惡狠狠地道,“臭包子你再說一遍我聽聽!說啊,你再說一遍,說哪個有病,得治?”兔崽子這還不到一歲,就已有腹黑的潛質,這要是長大,還不知怎麼禍害人呢!
“姨姨……”包子眨着澄澈無辜的眸子,很不解,姨姨爲什麼要生氣?他只是關心她好不好?
“你還叫!”傑克磨牙道。
包子委屈極了,黑溜溜的大眼睛裡頓時泛起水光,癟着小嘴要哭不哭,看起來好不可憐。
“我的小祖宗,您……您別這樣,我錯了,我真錯了,不該兇你,不該衝你發脾氣……”傑克最怕最怕小包子可憐兮兮地掉金豆子,他覺得自己這一輩子要栽在這臭小子和他老子手上了,爺倆一個武力遠遠值勝過他,一個無辜的眼睛一眨,只要泛起水光,他就會完全沒轍,杯具啊!這於他傑克來說,真真是杯具啊!
還是倒黴催的杯具!
“姨姨……乖……”包子笑了,撫着傑克的碎髮,眉眼彎彎,奶聲奶氣,糯糯道,“包子……香香……”
傑克仰頭望天,心裡內牛滿面,好一會,她看着包子,板着臉道,“你這麼腹黑,你娘,我老大她知道嗎?”小屁孩,不興這麼玩人的,老子可是你叔叔,是你老孃的鐵哥們,丫的欠調教啊!
雖如此腹誹,可某人還是回回在小包子這吃癟,應付不來人家的萌萌噠!
屋裡靜謐無聲,皇甫熠抱連城進到內室,直接將人往牀上一放,雙手撐在她兩側,二人四目相對,半晌,他低沉沙啞的嗓音似是從脣齒間擠出的,“爲什麼?爲什麼不醒來?爲什麼要離開我?不是說好不分開麼,不是說好要一輩子在一起麼?回答我!”眼裡沒有柔情,亦沒有了淚,有的只是隱忍至極的傷痛。
連城紅脣緊抿,沒有說話,但心頭騰起的酸澀,卻比任何時候都要來得濃郁。
男人凝視着她,忽然大手從她腰身一側伸過,緊接着將她翻了個身,他背躺牀上,而她則面對自己,趴在他身上。
看着這近在咫尺,俊美絕倫的臉龐,看着這極力隱忍,滿目傷痛的男人,連城心裡的酸澀愈發變得濃郁。
同時,她的心悸動不已,她想他,沒有一刻不在想他。
纖手擡起,她撫上他英挺俊美的臉,輕輕描繪着,“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不該昏睡不醒,不該把痛苦和傷悲留給你,不該讓你那麼長等待,不該這麼晚才醒過來……”手兒停在他的眉眼上,她聲音溫柔,眼裡水汽縈繞,“我有想你的,有想我們的包子,有想着法子怎麼回到你們身邊,可是一天一天過去,我卻無能爲力,那時我瘋了的心都有,好在……好在我等到了君奕,是他帶我回來的,回到你和孩子身邊……”
男人聽她一句句說着,心裡亦是酸澀不已,且溢滿疼惜。
“君奕?”那個爲幫她出去魔邪,容顏俊逸不似真人的男子,不是形神俱滅,消弭在世間了麼?可照她所言,那男人好像還存於世。
雖然君奕很好,也把娘子從不知名的地方帶回。但他心裡還是吃味,爲什麼就不是他自己找回娘子?
有太多不解他想問,然,在接觸到她的淚眼時,所有話剎那間全卡在喉中,一句也道不出。
男人沒有話要問她麼?沒有什麼要對她說的麼?連城眨眨淚眼,將頭貼在皇甫熠胸前,低聲敘說着自己昏迷後發生的事。
她說了很多,他聽得認真,眼角漸顯溼潤,淚滴滴滾落,浸透兩鬢斑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