淚再度滾落,她別過頭,不再看白子修,“幼時,母親帶我和大哥到信陽侯府做客,我便總是跟在兄長身後……”
“他很聰明,被坊間百姓稱讚爲神童,我喜歡看他微笑,那笑容宛若暖玉,讓人感到很舒服……然,他也被命運捉弄,不但失去母親,而且失聰,失語,從此幽閉在院裡。隨着年齡漸長,我知道一個事實,那就是我與他根本沒有可能,婚期一到,我終究會成爲他的弟妹……”
她又笑了,目中含淚,笑容蒼涼孤寥,“成爲錦公主,再次遇到他,原以爲……原以爲可以……奈何那都是我的奢望,對,就是我的奢望,他對我,對寧遠侯府的大小姐根本就沒什麼印象,他有喜歡的人,即便我是靈月的公主,宴會上,他的目光也未曾落我身上一刻。”
“心裡明明已清楚明白,而我卻還是抱着不切實際的夢想,你說我是不是很不堪?”
白子修聽她如此輕賤自個,不由開口,“不,你很好!”
“你很傻知道麼?我那樣對你,你始終不離不棄,跟在我身邊。現如今,我道出心底的秘密,你非但不怕,還出言安慰我,白子修……你,你真的很傻!”連錦低聲啜泣,“我好傷心,爲從此再和他無瓜葛,爲心底那一絲朦朧的感情,將會如煙散去,感到好難過。”
“你還有我……還有我在身邊,只要你回頭,就能看到我!”他再沒忍住,跨步上前,伸臂攬她入懷,“我會一直在你身邊,一直都在!”他似許誓一般,一字一句誠摯道。
連錦眼裡的淚如斷線的珠子掉下,“站在親人面前,看着他們卻不能相認,我這幾個月來一直備受煎熬,我想說出實情,又怕嚇到他們,更怕他們不認我……”抓住白子修胸前的衣襟,她低聲哭着,很壓抑,很悲痛。
寧遠侯府,以及大週近些年發生的大事,白子修多少都有了解一些。此刻,他心裡滿滿都是憐惜,他理解她的苦和痛,理解她一度無助,極度絕望的心情——活活被燒死在火中。
那場景他雖沒看到,但就這麼想想,也會禁不住感到駭然。
收緊臂彎,他不想她再想起往事,再沉浸在悲傷中,逐轉移話題,“太女知道你的身份嗎?”
連錦點頭,聲音微啞,道,“知道的,我有對她提起過。”
“太女怎麼說?”太女知曉她的身份,來日會告知女皇嗎?白子修有些替連錦擔心,怕其再遭受傷害。
“二妹要我和大哥他們相認,被我拒絕了!”突然,她似是想到什麼,掙扎着要退出白子修的懷抱,卻被男人摟得更緊,“你鬆手,我有話要對你說。”擡頭,撞進他幽深的眼裡,那裡面有着她看不清的情緒,“你不要擔心什麼?二妹的性子我瞭解,她絕不會在母皇面前提及我的身份。其實,我一點都不在乎做什麼公主,就算有一日母皇發現我不是她的錦兒,我也無所謂的。”掙扎無果,她只好依在白子修懷中,低語道,“二妹是天命之女,大將軍知道這個秘密後,就設法要除去她,不得已之下,君父和身邊的影衛護着襁褓中的她逃離,而我娘當年有誕下一名女嬰,卻出生不久就夭折了。爲安撫我娘,我爹便將撿回的棄嬰認做自己的孩子,也就是我二妹。”
白子修鬆開臂彎,擡起白?皙修長的大手,輕拭去她臉上的淚痕,抿了抿脣,輕語道,“你不用對我解釋這些,在我心裡你就是你,與你是不是錦公主無關。至於太女,我信你所言,她不會做出傷害你的事。”認識她,對她有意,也是因爲一個全新的她之故,要不然,就算女皇有旨,他也不會對那嬌縱,一無是處的女子用情。
“我出來有些時辰了,再不回院裡,彩蓮會擔心的。”他話中之意,她又豈能不明白,但她心裡依然煩亂,無法對他做出迴應。
聞言,白子修道,“我送你。”
連錦搖頭婉拒,“不用,我自個回去就可以。”說着,她繞過他,走出涼亭,“白公子,你的心意我知道,但我不值得你傾心以對。”踏上花徑,她突然止步,回頭看着他,神色遲疑,輕道出一句。
“你……值得!對你,我永遠不會變心。”月下,他與她四目相對,只見她神色微變,嘴角動了動,卻沒再言語,而是收回目光,漸行走遠。
值得!你一直都值得!凝望連錦離開的方向,白子修清亮的眼裡逐漸染上一絲笑意。
她,她對他不是沒有心的,否則,也不會在剛纔對他道出心底的秘密。這無不說明她信任他,覺得他是一個可靠之人。
再努力些,陪她走過這一段憂傷之路,他有把握會換來她的迴應,迴應他的感情……
夜色靜深,五皇子府,皇甫燁睿站在窗前,望着如水月華,脣角緊抿,俊郎的臉上盡顯凝重。
“殿下,你不會是要放棄吧?”薛霄在他身後不遠處站着,目光閃動,低語道,“多年隱忍,多年努力,殿下若真因爲皇后娘娘有孕,放棄那個機會,別說屬下覺得可惜,難道殿下就不覺得可惜麼?”皇后多年不孕,忽然間就傳出喜訊,這令人也忒吃驚了!同時,殿下的計劃也被無形中打斷?唉!接下來,殿下會怎麼做?
是就此停手,還是繼續……
薛霄吃不準,也不敢妄自揣測主子的心思。畢竟在皇甫燁睿心裡,皇后可是佔着舉足輕重的分量。
“母后若產下皇弟,那把椅子最終的歸屬,將會毫無懸念,而我,畢生會竭盡全力輔佐他。”皇甫燁睿此言不假,於皇位他是有心擁有,也在近些年來努力爲之做着準備,但他更是個重情重義之人,他不會忘記皇后自幼對他的維護和疼愛,一直以來,他都拿皇后做親母看待。白日裡宮中傳出喜訊,他瞬間驚怔過後,跟着由衷爲母后感到開心。就因爲母后沒有嫡親的皇兒,在後宮沒少被梅貴妃排擠,更是沒少被有龍子的妃嬪背地裡嘲笑,即便父皇對母后愛護有加,但他卻清楚明白那溫柔,心靜平和的女人心裡有多苦。所以,他自懂事起,就暗暗發誓,母后是後宮之主,永遠都是,哪怕父皇百年去後,宮中最爲尊貴的女人,也只能是母后,而要達成這個目的,他就需要去爭奪那把椅子,唯有那樣,母后方能安心而舒適地做太后,靈兒也會因此不受欺負。
薛霄想說什麼,動了動嘴角,卻沒道出一句,就聽主子又道,“但是,母后產下的如果是皇妹,那麼原計劃自然不變。”靜默片刻,皇甫燁睿臉上那極爲凝重的表情,慢慢有所緩和,“薛霄,你其實該明白的,我多年隱忍,多年努力都是爲了皇后和靈公主,我不願看到她們有朝一日被人欺負,才步步爲營,迫自己爲未來謀劃的。”
“屬下明白。”薛霄揖手道。
跟在殿下身邊多年,他自然瞭解其脾性,倘若不是爲護着皇后和小公主,他怕是活得更爲恣意些,譬如像熠親王那樣,無需對哪個忍讓,喜怒皆可呈現在人前。
幼時相伴到成年,殿下受的委屈和欺辱,他全都知道,可殿下沒掉過一滴淚,更是不讓他對任何人提起,哪怕是他在朝爲官的父親,也不可提隻言片語。
殿下隱忍着,默默承受着,將那些曲折,坎坷全化爲動力,努力讓自己變強大,從而有能力保護皇后,保護小公主,反擊那些小人。
時事變化,誰都沒料到,宮中的格局大變。
梅貴妃被賜死,大殿下被貶爲庶民,且幽禁在皇子府不得外出,不對,近兩個多月發生的事,讓這個世上已沒有大殿下這麼個庶人。
上個月吧,皇甫燁修府上的人,近乎一?夜暴斃而亡,據說是得了什麼了不得的疫症。爲防止疫症擴散,皇帝下旨,以雷霆之勢,將大皇子府所有的活物,全清理了個乾淨徹底。
其實朝中個別明白人,自然知道事情不是這麼簡單,但無一人就此事上摺子,請求皇帝徹查真僞。
只因觸怒龍顏,那罪責他們可擔待不起。
如此一來,沒過多久,大皇子府諸人的死活,便徹底被人們淡忘了!
最有能力角逐儲君之位的人選,已然在皇家的權力中心消失,剩下的三皇子和四皇子兩位成年皇子,一個不夠沉穩,行事沒有主見,一個只知在風月之地醉生夢死,與儲君之位看着沒多大緣分。於是乎,朝中原先支持大皇子的勢力,慢慢倒向了皇甫燁睿。那些個人可都是人精,想着這五皇子可是皇后一手養大的,看似完全沒有存在感,但人家若一不小心被皇帝過到皇后名下,身份瞬間就會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由這,儲君之位還能落到哪個頭上?
答案不言而喻。
倒向五皇子的朝臣們高興啊,高興自個有眼光,投了個績優股,來日五皇子榮登大寶,他們在朝中的地位,自然水漲船高,家族榮耀不斷。
奈何今日宮裡皇后有孕一事傳開,他們登時不淡定了!
“殿下,今個皇后娘娘有喜一事傳開,宮裡宮外怕都會掀起軒然大波,尤其是那些個……”沒等薛霄說完,皇甫燁睿轉身走回書案後,緩緩坐下,嘴角掀起一絲譏嘲的笑,“他們就是些小人,我完全沒放在心上,更未與他們有過瓜葛,就是皇上那,肯定也知道他們是個什麼秉性,官品又如何,沒短時間料理他們,想來皇上有他的考慮。”水至清則無魚,人至察則無徒,政至察則衆乖,這些個道理,他不是不明白。
薛霄琢磨着主子之言,半晌,言語慎重道,“那殿下……”皇甫燁睿擡手,示意他無需往下說,淡淡道,“順其自然吧,其實要說起來,九皇叔纔是父皇最爲滿意的接班人,而我們兄弟幾個,不過是跳樑小醜罷了!”
“殿下不是。”薛霄斷然道,“迄今爲止,殿下什麼都沒做呢!”
“做與不做有何區別,只要心存那份貪念,在父皇和九皇叔眼裡,無一不是跳樑小醜。所以,在事情尚沒有明確前,我不想置自己與老三他們處於同樣的位置。”靠到椅上,皇甫燁睿眉眼間染上一絲疲色,“如果有她在身邊,我想……”想又有何用?她要的唯一,他能給麼?倘若不籌謀那把椅子,他或許給得起,可是一旦……他拿什麼給她……
寧兒……
皇甫燁睿心裡默唸着這個名字,放不下,明知在一起的機會不大,他還是放不下她,還是想再努力,想得到她的認可,攜手一生。
燭光照耀,將他的眉眼輪廓照得非常清晰。落在薛霄眼裡,看到的是無盡的落寞和寂寥。
“殿下,其實側妃人不錯,您可以和她試着處處。要不,您也可以擡舉幾個看得過眼的丫頭,身邊有個人總是好的。”剛過十五歲,家裡就給他安排了通房,現如今他雖說還未娶妻,可屋裡已然有一個侍妾,兩個通房。
閒時,煩悶時去她們房裡走走,倒也能得些樂趣。
皇甫燁睿瞥他一眼,嗓音低沉,略有些不悅道,“我不想屈就自己。”微頓片刻,他續道,“最起碼沒再徹底無望前,不想屈就自己和一個不愛的女人在一起。”
“哦!”薛霄怏怏地摸下鼻頭,訕笑道,“那殿下就當屬下沒說剛纔的話。”
“側妃的身體最近怎樣?”想起顧慧憔悴而蒼白的面孔,皇甫燁睿禁不住皺眉。
薛霄答,?“老樣子。”
“還咳嗽?太醫不是給看過多次麼,湯藥也沒少開,怎這麼長時間都不見好?”進府時,整個人看起來好好的,就得了個風寒,人一下子就病懨懨的,身子骨未免太差了些。
擰眉思索一會,薛霄若有所思道,“這點屬下也覺得奇怪,莫非側妃身體底子不好,才一經受涼,長時間不見好轉。”
“算了,太醫那邊你多留點神,讓盡心給側妃醫治。”皇甫燁睿淡淡說了句,就沒再言語。
薛霄卻道,“殿下,侍郎府二小姐的病已大好,就這麼一直留在府中總不太好吧!”
“我有說過後院之事由側妃全權打理,她若是不想留,自然會將人送回。”對顧綿這麼個人,皇甫燁睿還真沒什麼印象,不過近些時日以來,他倒是時有在花園中碰到。
端莊溫婉,與之前他第一次見到時的樣子,截然不同。
“屬下覺得侍郎府的二小姐有些奇怪。”皇甫燁睿掃他一眼,示意繼續說下去,就聽他又道,“聽說沒嫁入忠勇伯府前,一點大家閨秀的樣子都沒有,嗯,還有,她的母親楊氏,以及兄長都不是個好的,好像沒少爲難側妃,要不然,顧侍郎也不會休妻,更不會與其子斷絕父子關係。殿下,您覺得有那樣的母親和兄長,侍郎府的二小姐又能好到哪裡?可現在咱們看到的,不光不是個瘋婦,反比側妃給人的感覺還要溫婉端莊,這實在太令人感到奇怪。”
皇甫燁睿輕釦書案,似是在想什麼,又似是什麼都沒想,良久,他低沉的嗓音揚起,“婦人的事,你操那麼多心做什麼?時辰不早了,快些回府吧!”
“殿下,屬下就是有些擔心……那侍郎府的二小姐對您……”薛霄沒有即刻就告退,而是撓着頭,有些吞吞吐吐道。
皇甫燁睿臉一沉,黑眸深不見底,一字一句道道,“你的擔心是多餘的,可以滾了!”
“殿下息怒,屬下這就滾這就滾!”嘴角一扯,薛霄連忙揖手告退。
一出書房門,他差點沒給自己兩個嘴巴子。
讓你多嘴,讓你操閒心,這下惹殿下不高興了吧!該!活該被殿下冷斥,欠削!
翌日,散了早朝,三皇子前往淑妃宮裡請安,一進內殿,就見其端坐榻上一臉陰鬱。
“母妃,您這又是生哪門子的氣?”行禮後,皇甫燁磊在紅葉搬來的椅上坐下,言語輕緩,道,“現如今這宮裡沒了梅貴妃,除過皇后,就屬母妃體面……”
見他依舊一副無所事事樣,淑妃一掌拍在几上,壓低聲音,怒斥道,“你什麼時候才能放聰明點?什麼時候才能讓我少操點心?”
皇甫燁磊嘴角露出的笑容一僵,臉色隨之變了又變,“母妃這話是什麼意思?”無緣無語就對他發脾氣,還以爲他是沒長大的小孩子嗎?再說,他怎麼就不聰明瞭,怎麼就讓她操心了?莫名其妙!老大已死,老四,老五不成器,儲君之位鐵板釘釘是他的,這已無多大懸念,她倒是生個什麼氣?
“你……你真就沒有一點危機意識麼?還是說你壓根沒聽到昨個宮裡傳出的消息?”淑妃恨鐵不成鋼,手指兒子氣惱道,“從昨個聽到消息,我這心就一直沒消停過,你呢?似乎一點都不在意,弄得我倒像是沒事給你找事。” wωω⊙тт kán⊙co
皇甫燁磊似是瞬間頓悟,只聽他嗤笑一聲,全然不在意道,“我還以爲母妃爲何生氣呢,原來是爲皇后腹中那小東西自尋煩惱。”說着,他臉色微顯不悅,“可即便這樣,母妃也不能斥責孩兒那麼兩句。”
“不該?那你讓我說你什麼好?你要是聰明,昨個聽到消息就該進宮與我商議,下一步咱們該如何動作。可你倒好,我等了一下午都沒見着你人,這會子倒是見着了,你卻一副完全不上心的樣子,這難道不叫我c盡心嗎?”延福宮的雖然沒了,但這並不能讓她掉以輕心,畢竟儲君人選一日不定,什麼結果都有可能,心中本就不順暢,棲鳳宮那邊又突傳出消息,真是氣得她心肝肺都疼。
多年不曾懷過身子,忽然就傳出有喜,且太后,長公主都對其大加恩賞,尤其是皇上,聽說高興的得好像頭一次做父皇似得。
淑妃回想起昨日聽來的各個消息,心中立時間就騰起一股子怒火,“我們必須得想辦法讓你父皇儘早立太子。”
“母妃您用得着如此緊張麼?”皇甫燁磊張嘴打了個哈欠,懶洋洋道,“一,皇后懷的是男是女尚未知;二,就算她懷的是龍子,能不能順利生下來也是個未知數;這三麼,她要真誕下嫡子,你覺得就那小不點的年齡,與我怎麼一爭高下?所以啊,母妃就把心裝進肚子裡,我呢,會盡量多辦些差事,讓父皇知道我的能力,而後再與下面的人通通氣,保準父皇不久就會收到大臣們聯名上書,請求立孩兒爲儲君的摺子。”
“你倒想得好,昨個皇后有喜一經傳出,皇上就下旨免了後宮嬪妃到棲鳳宮請安,更嚴令不得打擾皇后養胎,如此謹慎之下,皇后順利誕下龍嗣,那是沒有一點懸念。”
“生下來便生下來,我最後說的那一點母妃可別忘了!”起身,皇甫燁磊又打了個哈欠,道,“我還有事,就不在這久坐了”說着,他提步就準備離去,“母妃千萬別做糊塗事,孩兒可不想像老大一樣,不明不白地死去。”走出兩步,他回頭叮囑淑妃一句。
淑妃正在琢磨着他之前所言,這會子見他要急着走,忙喚道,“你給我坐回椅上。”不情願地轉過身,皇甫燁磊皺眉道,“母妃還要說什麼?”煩不煩啊?府裡的美妾可還等着他呢!唉,好想婉傾,也不知她去了哪裡,丞相府事發,他有着人在那一府屍體中尋找,並不見婉傾的屍體,由這不難知道她還活着,可是人呢?究竟去了哪裡?
-本章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