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此地是永和宮,身旁並無外人,但難保不會隔牆有耳,曹修容這話說得極輕,只讓秋音聽了去,秋音嘆氣一聲說道:“誰說不是呢,這宮裡頭新人來舊人去的,保不準誰今日得寵,明兒便失了寵,這位女官有這樣的姿容,便是躲過這一時,也難保可以躲過一世啊。”
“由着她們去爭去搶吧,本宮只要有雪嫣陪伴,那恩寵有或無,都不打緊了。”曹修容擺了擺手,淡淡地說道。
“說起來雪嫣公主也快年近十五了,修容是否該考慮爲公主物色一名合適的夫婿?”按鄭國慣例,公主在年滿十五後便可婚配,雖最終仍逃不過政治因素,但總還是要極早準備的。秋音想了想,又道:“若是晚了,皇上讓公主出使和親,修容往後想見公主一面可就難了。”
曹修容聽得心驚,忙握住秋音的手道:“你這話倒是提醒了本宮,秋音,你趕緊着手去準備這件事,挑幾個合適的人選,等過了萬壽節後,本宮立即向陛下奏請賜婚。”雪嫣公主是曹修容的命根子,倘若她當真被送去和親,她這餘下的人生便再沒有半點指望可言了。
這邊曹修容憂心沖沖,那邊香伶聽見下人稟報說蜀國女官求見,立即露出歡欣的笑顏,親自出門迎接。香伶即是貴人身份,着裝打扮自然要與往日不同,但見她着一件鵝黃色刺,繡鑲邊如意花錦衣,烏油油的秀髮綰成元寶髻,左右各簪着一枚蝴蝶嵌寶赤金步搖,那薄如蟬翼的蝴翅跟着她腳步輕輕舞動,流光瑩潤,分外靈動,精心描繪的遠山眉溫柔多情,一雙明眸水光瀲灩,驚喜地向崢崢嶸她們二人望來。
“叩見香貴人。”崢嶸和木棉依規矩向香伶行禮。香伶急忙上前將她們攙扶住,紅着臉說道:“兩位姐姐快莫要如此。”
“貴人如今身份不同往日,我們自然要按規矩辦事,否則豈不叫人看輕了貴人。”崢嶸輕輕托住香伶的手,解釋道。香伶愣了一愣,只是侷促不安地看她們向自己行完禮,才拉着她們說道:“你們快些進屋來吧,我可有好些話想跟你們說呢。”
香伶位份不高,玉芙殿的陳設也較爲簡潔,但每一樣用具都是出自能工巧匠之手,即不過份奢侈又不失典雅,可見內務府對這位新貴的上心程度。崢嶸見了這些擺設,但知宣遠帝對香伶依舊不失恩寵,若不然那隻會以鼻孔瞧人的內務府,也不會挑這些玩意兒送到玉芙殿來。崢嶸微微放下心來,一道人影忽夾着香風從門外跑進,蔥綠色的裙襬隨腳步翻飛,欣喜的笑容綻開在臉上:“崢嶸,你來啦!”
“玲瓏姐姐!”殿下已沒有外人,崢嶸便不再避諱,上前親親熱熱地拉住玲瓏的手。因着香伶只是貴人位份,身爲她近身侍女的玲瓏也由一等宮女變爲二等宮女,吃穿用度自比不上以前,但玲瓏此時的神情中卻沒有半分不悅之意,只歡歡喜喜地說道:“真好,咱們姐妹又見面了。”
崢嶸聞言不禁眼睛一熱:“姐姐可都安好?”
“香貴人現下可是皇上心尖尖上的人兒,玉芙殿裡平日便是準備迎駕,這幾日皇上去了圍場,香貴人才得空出門轉悠,你說好還是不好?”玲瓏打趣地說道,從這幾句話裡,便可知她與香伶感情甚篤,並未因着地位而生出間隙。香伶聞言臉色一紅,羞澀地說道:“玲瓏姐姐慣會取笑我的!”
“崢嶸,你瞧咱們家香貴人,我都說了許多次了,不許再我喚‘姐姐’,可她偏生記不住,一會你可得幫我好好說說她。”玲瓏佯裝嗔怒道。香伶愈加窘迫,忙爲自己解釋:“現在殿裡就只有我們四人,自然就不用在意那些規矩禮數了。”
“話說如此,但難保不會隔牆有耳,還是小心些好。”崢嶸說道。
“我方纔進來的時候已注意過周圍,並未見到什麼可疑的人,現下香貴人是皇上跟前的紅人,哪個敢在玉芙殿聽牆根呀?”木棉也跟着一塊起鬨,直叫香伶愈發窘迫,坐立難安,揮手示示意道:“大家難得見一回面,快坐下來慢慢聊吧。”玲瓏聞言便去搬了一條腳凳放在崢嶸身旁,崢嶸道了聲謝,才坐了下來,木棉站於她身後。
“攬星殿一切可都還好?”香伶急切地問道。
“殿下方纔圍場回來,就是有些疲累,其餘的倒未有什麼事。”崢嶸應道。
“圍場風寒露重,我和玲瓏一直都擔心殿下會吃不消,沒事便好,沒事便好。”香伶與玲瓏對視一眼,似乎都鬆了口氣。
“殿下還問起了香貴人與玲瓏姐姐,我纔過來瞧瞧。”崢嶸微笑地說道。玲瓏聽得眼眶一熱,拭了拭眼角說道:“殿下竟還這般記掛我們……崢嶸,殿下素來畏寒,現下入了冬,這天氣愈發寒涼起來,寢殿中的炭火是日日都少不得的,每隔二三日還需給殿下熬一盅驅寒暖湯,莫要叫殿下讓這寒氣傷了身子。”
“姐姐且放心,這些事情滿公公都已經吩咐下去,皇上還賞了許多名貴藥材,雅風可是變着法兒熬去給殿下喝呢。”玲瓏是打小就在楚南身邊侍候的,自到了玉芙殿後,每日都在擔心宮人能否將楚南照顧妥當,崢嶸便細細說來,好叫她安心。
“姐姐還怕殿下胃口不佳,今日一大早便去小廚房裡親手熬了一鍋參片粥,臨行前還特意囑咐雅風要等溫熱之時再給殿下端去,”木棉說道,“姐姐對殿下那才叫真正的上心,許多咱們想不到的事,她都想到了。”
玲瓏聽得愈發感動,上前握住崢嶸的手:“崢嶸,當真辛苦你了。”
“姐姐言重了,只要殿下安好,這點事算得了什麼。”崢嶸拍了一拍她的手說道,“倒是後宮中風起雲涌,香貴人和姐姐可還習慣?”
香伶有些緊張地說道:“我每日都很少出門,就是辛苦玲瓏姐姐,經常要在宮裡跑來跑去張羅。”
“也就是一些吃穿用度上的小事,都是奴婢應當做的,不打緊的。”雖然香伶心中從未將玲瓏視爲宮人侍女,但爲避免有人嚼舌根,玲瓏對香伶一直用的敬語,時間一久,也就習慣如此自稱了。
“永和宮裡尚有兩位嬪妃,她們可有爲難你們?”香伶現下恩寵正盛,難免遭人嫉妒,尤其是同住一屋檐下,擡頭不見低頭見的,以香伶的性子,就算她們有意爲難,香伶也無法應付。崢嶸想起方纔遇見曹修容時她那雍容華貴的模樣,不禁暗暗擔心。
香伶想了想說道:“永和宮的主位是曹修容,她待我一直客客氣氣的,未曾有過刁難。住在西配殿的是李美人,她……她……”香伶左顧右盼的不知該怎麼說下去,倒是玲瓏憤憤不平地接話道:“那李美人慣會拈酸惹醋,冷不廳便杵在咱們玉芙殿門口說風涼話,看貴人不與她計較,越發得寸進尺起來。前幾日我去內務府領了份例的布料,在院中遇了了她,硬是將一匹上好的雲錦給討要了過去,着急氣人!”
“罷了,一匹布料而已,她喜歡給她便是,咱們何需計較。”香伶反倒安慰起玲瓏來。
“那李美人便是看貴人你好說話,不與她計較,才越發得意起來。”玲瓏很是氣憤,“貴人的位份明明在她之人,何苦要這樣讓着她,叫自己吃虧?”
“我是從攬星殿裡同來的,一言一行都關係到楚南殿下,若我與那李美人因這些小事而爭執,難免叫人說我蜀國之人皆是小肚雞腸,傳了開去,總是會叫楚南殿下難堪。”香伶絞着手中的秋香花散花錦帕,垂眉低聲說道,“只要我不與她計較,她自是尋不到話頭說我的不是,如此不是甚好嗎?”
香伶頭一次對人說出這些話,不止崢嶸,連日日陪伴她的玲瓏都聽得一愣。香伶素來都是弱弱的性子,從不與人相爭,玲瓏只當她是一味退讓,卻沒想到,她心中竟想了這麼多。看着香伶在盛妝華服下依舊不失清秀嬌弱的容顏,崢嶸感激地說道:“貴人說得不錯,那李美人既然是愛佔小便宜之人,想來也沒什麼氣候,只要不過份,便由着她去吧。”
“既然崢嶸你都這麼說了,我還能怎麼辦。”玲瓏嘆氣地說,“那布料就當我們貴人可憐她,賞她好了。”玲瓏一張嘴素來不饒人,倒也不是真存了什麼壞心思,她若真想對李美人使壞,便不會等到現在了。
原先崢嶸還擔心玲瓏放不下身段侍候香伶,但現在瞧她們心無嫌隙的模樣,這顆心終於放了下來,問道:“萬壽節將至,不知貴人有何想法?”
香伶擡頭看了玲瓏一眼,茫然地搖了搖頭。萬壽節是宣遠華的壽辰,自是普天同慶的日子,屆時各屬國、親王、貴族齊聚左京,共同慶賀這一盛事,自是熱鬧非凡,而也唯有這個日子,不管是有寵還是無寵的嬪妃,都可盛裝出席。這對深鎖後宮中一年也未必能見到宣遠帝一面的嬪妃來說,或許是唯一能讓她們重獲恩寵的機會,自然會使用渾身解數,力求豔奪羣芳。崢嶸本還想香伶會不會也這樣做,但見到她搖頭,便笑着說道:“那香貴人便什麼也不要想,依舊如往常那般去參宴便可。”
“姐姐,這是爲什麼呀?”木棉不解地問。饒是像她這般大大咧咧、沒有心思之人,也知道萬壽宴上百花分鳴,哪一個不是削尖了腦袋往宣遠帝跟前湊,爲何崢嶸反倒讓香伶什麼也不用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