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人都怕老,因爲消失的歲月就等於死亡腳步的臨近,那是再多的財富、再大的權利都無法挽回的東西。宣遠帝已經不年輕了,縱然有這鄭國最出色的醫者每日爲他調理身體,他仍然會覺得,精力在朝夕變化間一點一滴流逝。
幾杯美酒落肚,紫玉皇后望向宣遠帝的眼神多了幾分柔軟,他們乃是結髮夫妻,雖說當年大婚多有利益在內,但共同直過麼多年,又豈會沒有感情?以往的萬壽節,總少不了眼巴巴到宣遠帝跟前獻媚的人,而今年卻是清靜許多,叫紫玉皇后的心情也明朗起來,她柔聲問道:“陛下,燕國的玲玉公主想爲賀壽,不知陛下可願一見?”
“都快成自家人了,何需拘泥於這些繁文縟節,既然她有心,便就請進來吧。”宣遠帝淡淡地說道,並未顯露出多大興趣。
“玲玉公主也是一份孝心,臣妾這便派人宣她過來。”紫玉皇后微微擡手,在身後侍候的春然立即上前俯下身來,紫玉皇后附她耳邊說了一句,春然點點頭,將手中酒壺置在案几上,彎腰退了出去。
宣遠帝越發覺得眼前的歌舞無趣,便不耐地揮了揮手,美人那舒展開來的水袖驟然收住,臉上露出惶恐不安的神色,也不知自己哪兒出了錯。宣遠帝眼皮也不擡,只說了一個字:“賞。”
李自忠拂塵一甩,上前朗聲說道:“皇上有旨,衆舞姬技藝卓絕,皆賞!”
那數位舞姬跪地謝禮,才隨太監退了下去。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讓宴臺猛得安靜下來,衆人猜不透宣遠帝的心思,皆不敢言語。紫玉皇后望向貞靜夫人,含笑的眉眼裡不失雍容華貴:“妹妹應當還未見過自己未來的兒媳吧?”
與紫玉皇后的盛裝華服不同,貞靜夫人今日打扮的格外嫺雅,一件輕紫色掐牙鑲邊如意錦衣襯得她愈分柔媚可人,聽到紫玉皇后問話,便站起來恭順地說道:“回皇后娘娘,臣妾確實尚未見過。”
也正是因爲貞靜夫人素來如此溫順,紫玉皇后纔會容許她在後宮中得寵這麼多年。她不會允許有任何人威脅到她的皇后之位,或是東方平的太子之後,若真的有人敢圖謀不軌,她會讓那個人徹底銷聲匿跡,就像以前的德妃一樣。紫玉皇后似有若無地睨了一眼臺下那正昏昏欲睡的東方鴛,嘴角扯出一抹嘲諷的笑意,她有辦法讓德妃死得不明不白,有辦法讓盛極一時的賀家兵敗如山倒,如果東方鴛不肯聽話,那麼,她也會讓他重步德妃的後塵!
看了一眼正喝得歡快的東方明,紫玉皇后眼裡浮起幾分輕蔑,這種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浮誇子弟,怎麼能跟從小被悉心教導出來的東方平相提並論,他這般不中用,倒還省去了許多麻煩。
貞靜夫人仍站立着,見紫玉皇后遲遲沒有說話,那心頭不禁有些發慌。她雖有恩寵,但到底是罪臣之女出身,沒有母家可以依靠,爲了東方明,她唯有對紫玉皇后千依百順,以求得後宮中的一席之地。貞靜夫人在宮中這麼多年,比誰都清楚紫玉皇后的手段,包括當年毒殺德妃、陷害賀家貪污受賄之事,都是紫玉皇后一手策劃,這樣心計深沉的人,她唯有亦步亦趨,才能保證自己與東方前的安全。正當她猜測紫玉皇后是何用意時,便聽那帶了笑意卻絲毫不見愉快的聲音再次響起:“玲玉公主乃是個有孝心的人,午時便來向本宮請旨,希望可以在萬壽宴上親自向陛下賀壽,過會兒她便會到來,妹妹可得好好瞧一瞧。”
貞靜夫人有些意外,倒還是露着笑容說道:“勞皇后娘娘安排,這樁婚事乃是陛下的旨意,玲玉公主千里迢迢從燕國而來,卻仍不忘爲陛下賀壽,當真是有心。”
“由此可見,玲玉公主與我大鄭乃是一心的。”在宣遠帝面前,紫玉皇后自要做足了母儀天下的風範,字字句句都大方得體,聽得宣遠帝臉上的鬱煩之色也消減了不少。宣遠帝直起身體,目光投向東方明:“禮部已經在擇選大婚之期,明兒也該準備下了。”
饒是東方明這般行事張揚之人,此時臉上也浮起幾分窘迫之色,起身拱手說道:“兒臣但聽父皇安排。”
話音剛落下,門外便傳來一聲高呼:“燕國玲玉公主晉見!”
衆人的目光情不自禁都投向門口,尤其是東方明,眼神中即有期待,也有好奇。一道纖細的身影緩緩走來,但見她身着湖藍色團花錦衣,掐牙羅裙逶迤拖地,淡白色薄煙紗披帛隨腳步舞動,烏黑如墨的髮髻裡簪戴着一枚堆珠玉石花步搖,細膩光潔的脖頸上掛着赤金如意長命鎖,膚色白皙,雙眸明亮,即使處於衆人注視之下,神情中也未現一絲慌亂。
而東方明。。心裡此時卻充滿失望,因爲這位玲玉公主,遠不如傳聞中那般美貌,甚至可以說,這樣的姿色在後宮中太過平常。她的眼睛雖亮,卻過於細長;她的身影雖美,肩膀卻略顯寬了些,腰肢也不夠纖細,若說有什麼優點的話,便是那吹彈可破的肌膚,與從容華貴的氣度。
玲玉公主走到臺階曲膝行禮:“玲玉叩見皇上,皇后娘娘。”
雖說娶妻求賢,但貞靜夫人最是瞭解東方明的喜好,見到玲玉公主本也有些失望,但此刻見她舉止雍容鎮定,頗具大家風範,不禁添了幾分喜愛。宣遠帝示意她平身,笑着問道:“公主遠道而來,可還習慣鄭國的飲食起居?”
“玲玉到了鄭國,便就是鄭國的人,又怎麼會不習慣呢?”玲玉公主面帶得體的笑容,明眸望着宣遠帝及紫玉皇后。紫玉皇后頗爲受用地點點頭,誇讚道:“鄭燕兩國同氣連枝,公主卻來了我鄭國,往後便嘴自家人一樣,宮人若有不周到的地方,儘管前來向本宮稟報便是。”
“多謝皇后娘娘。”玲玉雙膝微曲,恭恭敬敬行了一禮。
“妹妹,你瞧這孩子多乖巧懂事啊,明兒可是有福了。”紫玉皇后望向貞靜夫人說道。貞靜夫人笑容溫柔,頻頻點頭:“明兒平常就愛胡鬧,沒個正經事,若得公主管顧,也可省去我不少心思。”
玲玉公主面向貞靜夫人,又是曲膝一禮,千嬌百媚地說道:“夫人言重了,玲玉仍是年幼,今後還有許多事需要夫人提點。十三殿下風姿出衆,才華橫溢,玲玉能得已婚配十三殿下,是玲玉的福氣。”
東方明本就對這位公主的外表不甚滿意,再好的教養體態,若沒有花容月貌爲伴,也不過是擺設罷了。他聽了玲玉公主的話,扭頭哼了一聲,東方城湊過來小聲說道:“十三皇弟,這位公主談吐不俗,你不上前去她見個禮嗎?”他這話分明就是在故意找茬,孟嫺雲雖說家世不如這位玲玉公主,樣貌到底還是不差的。東方明怎肯認輸,冷哼一聲道:“四皇兄難道沒瞧見父皇和母后這般喜歡她嗎?”
言下之意便是說孟嫺雲性子木訥,討不得宣遠帝及紫玉皇后的歡樂,東方城臉色一黑,但宴席之上,也不敢太過放肆,只得恨恨瞪了東方明一眼。
“瞧這孩子,真慣會說話的。”紫玉皇后提起繡着鳳尾紋的袖口掩面一笑。
“玲玉在來鄭國的之前,便一直在想,事逢陛下的萬壽節,玲玉是不是也該爲陛下準備一份賀禮來聊表敬意?但陛下乃是九五至尊,這普能之天究竟還有什麼寶貝才本得上陛下的尊貴?在來鄭國之前,玲玉的身份是臣,但入了鄭國之後,玲玉便是子,古玩珍寶又怎麼能代表玲玉對陛下的心意?”玲玉公主面帶微笑,緩緩說道,“玲玉想,陛下什麼都不缺,那玲玉便爲陛下送上一份健康,一份長壽,以祝陛下萬壽無疆。”
宣遠帝聽了倒是好奇,問道:“朕倒是知道人蔘鹿茸等物可延年益壽,但這健康與長壽又如何能送得?”
“人蔘鹿茸雖是好物,卻都過於尋常。玲玉要送陛下的,乃是由我燕國最知名的術師天辰子親手練制的金烏丸。”玲玉公主笑容不減,神色裡卻多了幾分自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