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去冰箱裡拿啤酒的時候, 還是金秀拉先開了口:“我前兩天才知道你和小錢分了手。”
“我們過年前就分了。”
“前陣子看見他在樓梯上坐着,垂頭喪氣的樣子, 覺得奇怪,就招呼他進房間喝了一杯啤酒, 聽他說了你們的事情……”
“不用跟我說得那麼詳細,我和他完完全全徹徹底底地分開了。你們做朋友也好,交往也好, 和我沒有任何關係。”
金秀拉接過她遞來的啤酒, 喝一大口:“別誤會,我和他只是見了兩面, 聊聊天而已, 遠還沒到那個地步。不過說實話,我對他那種長相清秀, 卻又憂鬱陰沉的男孩子沒什麼抵抗力, 所以將來和他交往也說不定。”
五月擡手往她身上一拍:“知道啦, 隨便你啦!不過我要警告你, 你要是和他談, 還得過他家人那關呢, 他媽喜歡本地女生, 戰鬥力超強, 極品中的戰鬥機。”
“哎, 假如,我是說假如,我和你前男友交往的話, 你不會介意?我們還是好姐妹?”
“當然,那還用說。你要是結婚的話,我會包個大大的紅包送你。”
金秀拉幽幽說:“你這樣說,這我就放心了。不過,我估計真和他交往的話,肯定也長久不了。我爸媽常說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所以把我們姐妹二人一個送去韓國,一個送去日本。受我爸媽的影響,我認爲那種沒有出過遠門,成年後還和父母住在一起,做任何決定都會受父母左右的男人都不怎麼靈。眼界不寬,格局必然高不到哪裡去。上次見面,我問他將來會不會考慮離開上海,去別的地方工作和生活,他很奇怪地說:別人都往上海跑,我幹嘛還要出去?我一聽就知道,這個人和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話說不到一起去。奇怪,明知道這個人不靈,但一看他那憂鬱的小眼神,又忍不住想把他摟到懷裡安慰一通。唉,我身上的母性都被他給激發出來了。”
五月聽得一樂:“親愛的,別想那麼多了,合則聚,不合則散。哎,留下來吃個飯吧。”
金秀拉站着不動,望着她說:“就一個剛剛失戀沒多久的人來說,你這兩天心情是不是有點太好了?我和上一個男朋友分手時,早也哭,晚也哭,想起來就哭,哭了半年纔好。所以,感覺你不是那麼愛錢沐,他不是讓你心動的人,只是你權衡利弊後覺得最合適的一個對象,對不對?”
五月想了想,對她的話無可反駁,老實承認說:“我是,他也是。我們決定在一起不是基於純粹的愛情,生活太艱難,我們這種底層掙扎的人需要考慮的太多。他覺得我實惠,我覺得他可靠,所以就在一起了。當然,喜歡也還是喜歡的,只是沒有那種似火的激情而已。但真要在一起了,互相扶持着過完一輩子還是沒有問題的。”
“可是我覺得他對你是真的喜歡,在我面前哭了兩次呢。”
五月斟酌說:“他們家條件不是很好,一個獨子,卻連婚房都無力準備。供他上完大學,已經是他父母所能做出的最大的努力了。因爲是好不容易供出來的兒子,他爸媽對他的期望很大,認爲以兒子的條件,找個有房有車工作體面、肯倒貼的本地女生不在話下。他這個人是做獵頭的,像‘你要對自己的能力和條件有個清楚的認識,只有認清自己,給自己準確定位,才能找到真正適合自己的工作’這種話,相信這樣他每天都要說上幾遍。”
“什麼意思?”
“我意思是說,他對自己家的情況看得很清楚,對自己的定位非也常準確。家裡條件不好,婚房無力準備,花女孩子的花功也沒有,想找個條件小康、讓他和他爸媽都滿意的本地女生基本上不太可能。人家說嫁高娶低,他不願意降低要求,找個層次太低的人一起湊活着過日子。所以,從一開始,他的目的就很明確,捨棄本地劣質女,頂着壓力找個我這樣的稍微有點能力和外貌的外地女孩子。外地女孩子不會對他提本地女生所要求的那些條件,甚至連婚禮都可以省略,但卻有能力和他一起買房還貸,而當他看清我其實並不具備他所要求的條件後,連一分鐘都沒耽擱,馬上就提出分手了。你看,這就是我們的愛情。”
金秀拉不再說話,默默走過來,把五月摟在懷內:“我們遠離父母家鄉,在上海獨自奮鬥,我們這麼努力,這麼向上,將來某一天,我們必定能找到自己真正喜歡的人,擁有純粹的愛情。”
五月沒有說話,只是把她緊緊抱住。
週日下午,五月去醫院看澤居晉。護工阿姨偷偷告訴她:“今天他女朋友又來了,哭哭啼啼的,後來被她家阿姨給硬拉走了。”
五月洗了手,纔剛坐下,正好澤居晉的主治醫生過來查房,問了幾個例行的問題,看着護士爲他服藥後,取出一個像小錘子一樣的工具,在他的右腿從上敲到下,一邊敲,一邊用英文問他:“這裡有痛感嗎?感覺到痛了嗎?”
澤居晉搖頭,告訴他並沒有任何感覺。經過一天的時間,五月心內狂喜已漸漸冷卻下來,心底深處,擔憂與哀愁重新又佔了上風,這時就站在一旁默默看着不說話。醫生把他的一條腿敲完,安慰說:“不用着急,也不要灰心,目前來說,恢復得還算不錯。神經不完全損傷還是有希望通過理療慢慢恢復的,要保持樂觀心情。”
醫生走後,護士爲他身上的幾處外傷換藥,五月湊過來看,他有點抗拒,不太高興地向她揮手說:“靠這麼近幹什麼?走開好不好。”
五月說:“我看看有沒有需要幫忙的地方。”
他說:“換藥有什麼好看的,別看了,快點走開。”
五月說:“走開就走開好了。”默默走開了。
護士給他換完藥,五月問他要不要看書,他搖了搖頭,閉着眼睛躺了一躺,忽然說:“sa醬,可以去幫我買盒煙來嗎?”
五月想也不想,斬釘截鐵地拒絕說:“不可以哦,用腳趾頭想也知道,病房裡怎麼能夠抽菸?”
他伸手拉她袖子,無奈的語調裡,透露出些許軟弱和撒嬌的意味:“總是吃很多藥,頭腦昏昏沉沉,但藥效過去之後,身體就會疼得難以忍受……就一盒好了,好不好。”
五月硬着心腸告訴他:“抽菸不利骨頭癒合。還有,請別這樣看着我好嗎。”
他說:“sa醬,你不明白,我不是感冒,也不是發燒,而是脊椎神經受損,一輩子就是這樣了。所以抽菸與否,並不會有任何影響。”
“你少說了三個字,是不完全受損!”五月突然激動起來,大聲反駁他,“本來人家都說你好不好會成植物人的,現在和我說話的是誰?澤居晉這個人不是好好的醒着嗎!醫生都說了,以後會通過理療慢慢恢復的!”心口發堵,鼻子一酸,話沒說完,眼淚就已經流了出來。
他奇怪地看着她:“怎麼哭了?我只是告訴你,在我自己的心中,我已經接受了這個現實,沒有歇斯底里,沒有痛不欲生,應該算是好事,不是嗎?”
“不是,一點都不是!一點都不喜歡這麼輕易認命的澤居桑!”五月把手上的小說往旁邊一丟,抓起包,又哭着跑了出去。
跑到一樓的草坪上坐了一坐,吹了吹風,冷靜下來之後,拎着包垂頭喪氣地回了14樓。擰開病房門把手,一隻腳才跨進去,忽然聽見有斷斷續續的說話聲傳來,聽上去,像是lily媽。她正說到:“……一個好好的孩子,眼看着就要廢掉了。我知道這個時候像你提出這個要求可能太過薄情,但是我們對她期望很大,不希望她再這樣以酒消愁、再這樣耽誤下去。你也應該知道的,她有這方面的才能,本該有一番作爲,可是爲了愛情,父母的話全都拋到腦後去,日本好好的工作說丟就丟掉了,回到上海沒幾個月,現在又……我想,你也不希望她這樣下去對不對?所以,能否請你幫她下這個決心……”
一腳門裡,一腳門外的五月又感受到了七月離她而去時那種生了大病似的感覺,脊背發冷,渾身冒涼氣,怔怔許久,終於還是縮回腳,悄悄帶上門。退回到外面,找了個長椅坐下來,捧住頭,使勁揉眼睛。護工阿姨手裡端着水杯過來,看見她,在她身旁坐下來,和她咬耳朵說:“裡面的那個是他丈母孃,正在和他說話,咱們過一會再進去。”
五月沒出聲。
護工阿姨得意道:“你猜我是怎麼知道的?長相和他女朋友簡直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一眼就叫我給看出來了。你說,她們母女幹嘛還要分開來?一個上午,一個下午。”
護工阿姨嘮嘮叨叨,五月拎上包,站起來走了。去外面馬路上暴走了好大一圈,再次回到病房時,澤居晉正在給家人打電話:“……嗯,一切都好,不必擔心……對,等夾板拆了應該就可以回東京,以後會去看您。您也保重……嗯,再見,歐巴醬。”
歐巴醬即歐巴桑,短音是阿姨大媽,長音則是奶奶、老太太。他是拖着長音的歐巴醬,想來是他的祖母了。
澤居晉和他的歐巴醬互道珍重後,放下電話,轉頭看見五月:“回來了?”
“嗯,回來了。”五月從包裡取出一盒七星和打火機遞給他,“請你收好,不要被醫生髮現。還有,一天只可以抽一支哦。”
“知道了。”把煙接過去,撕開紙盒,抽出一支,忽然望着她笑道,“sa醬,謝謝你。”
她轉過臉,不去看他:“二十塊錢,上班後記得還我。”
“囉嗦。”煙叼在嘴上,點火之前,又說她一句,“小氣鬼。”
週一下班後,爲了節省時間,五月連工作服都沒換,去食堂打包了點乾糧,徑直乘上出租車去了醫院。護工阿姨一見她的面,迫不及待地向她報告說:“知道吧,今天他女朋友來
作者有話要說: 大鬧天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