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下班, 把旅行包送回家裡, 錢沐來接她出去看電影吃飯, 電影看完, 她順便把錢沐的身份證號碼記了下來, 當夜回去訂了兩張德州來回的火車票。週六上午回去,週一下午來,連來帶去三天,週末兩天在家裡陪家人,週一去市裡申請護照。火車票訂好, 心滿意足, 上牀睡覺。
睡到半夜,起來上了趟洗手間, 再躺回到牀上去,翻來覆去就怎麼也睡不着了。這個時候, 她身體裡住着的一個也叫做五月的邪惡小人兒就出來找她說話。
邪惡五月嘿嘿冷笑着和她說:“你說將來總有一天會感激自己?我看未必。將來有一天後悔還差不多,也不用等那麼久,我看你現在就已經在後悔了吧?”
她吸了吸鼻子,辯說:“我沒後悔。”
邪惡的五月很是不屑:“沒後悔怎麼睡不着了?剛剛坐在馬桶上抽紙擦臉幹什麼?又偷偷哭幹嘛呢?”
她翻了個身,不去看邪惡五月臉上的冷笑:“就算我現在後悔, 就算現在難過,將來我還是會感激自己現在所做的決定的。”
邪惡五月說:“最看不上你這種瞻前慮後、膽小怕事的性格, 一輩子被人看成老好人,一輩子也做不了一件大事。”看她既不生氣,也不出聲, 一副無動於衷的樣子,就以狂熱的語調勸誘她,“人這一生,只有短短几十年,哪怕一次,你能不能不顧慮別人的眼光,遵從自己的心願,任性一次,爲自己活一次?”
她說:“固然有苦惱和迷惘,但現在的每一天,都稱得上是我生命中最好的時光。現在的工作和生活,都是我爭取來的,也是我想要的。每一天都是在爲我自己而活,所以求你別再說了,讓我睡覺好不好?”
“現在的每一天都是爲你自己而活?”邪惡五月跟聽了天大的笑話一樣極其粗魯無禮地大笑了起來,“我看未必。”
“你怎麼看無所謂。”
“自己支配不了自己所賺的錢,不敢做真正想做的事,這種活法,可不是‘爲自己而活’。”邪惡五月冷笑不已,“別的不說,明天敢兩手空空回老家嗎?把這次年終獎都留下來,去給自己報個古箏培訓班,不是很早就想學的嗎?或是給自己買一個像樣的包包或飾品,敢不敢?”
“我覺得你說錯了,對於家人,我有義務照顧他們,他們也是我生活的一部分。”
“咱們等着瞧,有你悔青腸子的那一天。”邪惡的五月說不動她,終於在甩下這句話後,恨恨而去。
和邪惡的五月對吵到很晚,天快亮時才沉沉入睡。早上,被鬧鐘吵醒,起來洗把臉,做好早飯,草草吃了,和七月說了一聲,拉上拉桿箱出了門。出小區的第一件事就是去銀行門口的atm機取錢,年終獎是b+,一萬出頭點。錢全部取出來,乘公交轉地鐵去火車站,到火車站的時間有點早了,於是在候車室找個地方坐下來等錢沐。
在候車室坐等錢沐的時候,給家裡打了電話,告知抵達德州時間,叫爸爸去車站接她和錢沐。鍾爸爸對她帶男朋友回家一事頗爲高興,這兩天和她之間電話不斷,告訴她家裡已經給小錢整理了房間出來,又說回來當天他親自去火車站接人,還要她問問小錢是否需要帶特產扒雞回上海,他好提前去朋友那裡預定云云。
火車是上午十點鐘的,五月從八點半坐等到九點一刻,還不見錢沐的影子,開始胡思亂想起來,擔心他是不是起來晚了,或是忘記了今天要和她回去的事情。心裡越擔心,越賭氣不去聯繫他,就默默坐着。九點二十分,終於看見出現在候車大廳的清瘦面龐時,她“蹭”地站起來,飛奔過去,一臉的喜色掩飾不住:“來了?”
錢沐說:“來了。”有點好笑似的看着她,“怎麼這樣問,說好了今天一起回去的,我爲什麼會不來?”
她想替他拿包,看他除了身上一個小小的運動包以外,沒帶任何東西,不僅沒有行李,打扮看着也有點邋里邋遢。不太合身的肥大羽絨服,胸前還有三兩點污漬,下面則穿着前後左右都是口袋的工裝褲,腳上的一雙半舊球鞋也好不到哪裡去,黑乎乎的,看不出原本的顏色。她啼笑皆非,小聲嘀咕他說:“真是,第一次去我家,怎麼穿成這樣?昨天不是和你說了,叫你穿正式一點的嗎。”
錢沐搓着手,頗爲爲難說:“沒敢說是去你家,和他們說是去同學家玩幾天,和同學也打好招呼了……怕她發瘋……週末去同學家玩,我穿那麼正式,會被他們懷疑的呀。”
五月聽後無語,心裡有點發堵,但仍然不願擺臉色給他看,勉強笑道:“這樣啊,真是難爲你了。不過,你蠻好把正式一點的衣服帶上,到我家的時候再換,我爸會把我家親戚都叫來吃飯……帶了嗎?”
鍾爸爸話裡話外的意思是給她訂婚,她覺得有點太過倉促,但看錢沐似乎態度也夠堅決,是以在心裡已經默許了爸爸的做法。既然是訂婚,家裡親戚朋友都會過來,鍾爸爸極好面子,找到了上海女婿,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會大鳴大放,大操大辦。訂婚宴上,錢沐穿這樣一身衣服,未免太過隨便,所以她昨天特地和他說了幾遍,最好穿上西裝,結果竟然是這樣一身打扮。
錢沐依舊搓手:“我去我同學家從來不帶換洗衣服,再說,我衣服少一件,我媽馬上會發覺的……然後不就知道我是撒謊了嗎?”
“被她知道會有什麼後果嗎?”
“後果麼,就是發瘋呀。”錢沐爲難地看着她,“發起瘋來嚇死人,哭天喊地,撞牆自殺,引來整棟樓的鄰居到我家看熱鬧……我要上班,沒有精力陪她鬧,只好讓着她點了。”看她眼中似有失望與無奈,忙又安慰她說,“等我們結婚以後搬出來就好了呀。”
他家的難處,已經聽他說過一萬次,他人能夠過來就已經很好了,五月決定不再糾結此事,拎上包,和他一起去取票。票取回來,錢沐問她:“飯吃了嗎?沒吃的話,我帶了包餅乾。”從小運動包裡掏出一包已經拆了封、用一隻黑色燕尾夾夾住開口的雀巢威化餅乾出來。
“謝謝,不用了。”五月搖頭,看了看他手裡的大半包威化餅乾,想起他以前和自己說過的第一次上門一般是香菸老酒的那些話,半真半假地開玩笑說,“第一次上我們家的門,就帶這個呀。”
錢沐頗爲不自然地看向別處:“要不到你們家鎮上那邊再去買好了,你也知道的,我不太方便……”
五月看他臉紅,倒有些不忍起來,暗暗怪自己嘴快,這話說得有點過分了。他人都來了,還計較這些幹什麼,忙說:“和你開玩笑而已,別放心上,我們家那邊什麼都買得到。”把他手上餅乾一把搶過來,塞在自己包裡,笑眯眯地說,“這個留我們路上無聊時吃好了,你知道的,我最愛吃甜食了。”
距離檢票還有大概一刻鐘的時候,人羣就漸漸往檢票口聚攏了過來,自動排成兩排。五月和錢沐沒什麼行李,而且就坐在檢票口附近,也不急,就坐着說話。
面前的一排隊伍中有一對操山東口音的年輕夫妻,兩夫妻領着高矮不齊的三個小孩子。小孩子穿着邋里邋遢,手裡都拿着麪包飲料,卻還打打鬧鬧,你拍我一下,我打你一下。排在前後的人就滿面嫌惡地看着這他們一家人,恐怕給這幾個小孩子碰到一下。他們的爸媽也感覺到別人的目光,就拉過女孩子拍了兩巴掌,大聲呵斥她們,叫她們讓着弟弟,不許欺負弟弟。
錢沐笑着說:“和你們家一樣呢,三個,姐弟組合。”
五月嗯了一聲,心想等會上了車,一定要把家裡的情況一點點的告訴他了。
“你們小時候是不是也是這個樣子啊?”錢沐又問。
五月一陣衝動,想告訴他說,自己三姐弟從來沒有一起生活過,想了想,卻說:“我們那個時候哪有他們這麼好,這麼小就可以跟着爸媽出遠門。”
錢沐儘量以雲淡風輕的口吻問:“不是說出門的事情,是想問你爸媽是不是也像他們家一樣重男輕女?”
五月失笑:“你也看出來了?”像是印證她的話似的,隊伍裡三個小孩子的媽媽拉過第二大的那個女孩,劈頭蓋臉就是兩巴掌,就因爲她又扭了弟弟一把。看着那個小女孩哭聲響起,五月神色複雜,說,“我爸媽也偏疼弟弟一點,可是我自己也喜歡弟弟,所以覺得還好了。”
錢沐看她一眼,張了張口,最終也沒說什麼。隊伍中的三個小孩子始終不聽爸媽的話,一邊被別人瞪着,一邊偷偷地打鬧着,最後,那個最小的小男孩用手中的一盒豆漿去摔姐姐,結果前後左右的人都遭了秧。連坐在一旁的五月也被灑到褲腿上和手上,五月“嘖”了一聲,瞪那小孩子一眼,連忙站起來,把手上的手機交給錢沐,讓他幫忙看着包,然後往洗手間跑去。
錢沐把她的手機放在腿上,接着查看德州那邊的天氣預報,一條天氣預報還沒看完,腿上的手機震動了一下,順手拿起來一看,發信人的名字就一個字:父。短信很長一條,隨意瞄了一眼,內容是:你這次帶小錢回來,我和你奶奶都很高興,你們結婚,我們都很支持。關於家潤新房的貸款,昨天一家人商量了下,你只要再還四年,四年以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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