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火爐上燜了好兩個時辰的雞爪子果然美味,軟,爛,鮮,香。不消說,鴨肫粥也燉得恰到好處,不能再香,不能再美,不能再誘人。
新娘子看看這個,看看那個,看得兩眼放光,後來嫌筷子夾鳳爪不方便啃骨頭,乾脆下手去抓。才啃了兩個,人就活泛了起來,手裡攥着雞爪子,問李大娘:“你們說的五爺是誰?”
李大娘心裡暗歎一聲:天可憐見的,撞上咱們家那個魔星,糊里糊塗的就被擄了來。因含笑與新娘子慢慢道來:“這話說來話長……咱們老爺姓溫,是安徽桐城人。溫家分支繁,人口多,在桐城內也是數得着的大族。老爺早年是秀才出身,年輕時來嘉興城內訪友,恰巧遇見了咱們家夫人,第二天就急急返回桐城,着人上門來求親,兩家門當戶對,這親事一說就成。因老爺喜歡咱們嘉興城的風土人情,也因着咱們夫人的關係,自成親後就舉家遷到了嘉興城。
“可惜咱們家的夫人命薄,過世的早,府中雖有兩房姨娘,兒子卻統共只得了兩個,都是咱們夫人所出……大少爺前些年中了進士,就留在京裡做了官;你的新郎官便是咱們二少爺了。咱們家的少爺們都是按着族裡的規矩排行的,在溫氏一族裡頭,大少爺行二,便是二爺;二少爺行五,自然就是五爺了。”
李大娘囉裡吧嗦說了這許多,新娘子只哦了一聲,又接着去啃她的雞爪子去了。
嶽鳴過來報信的時候,她面前已經堆起了一小堆的骨頭,此時已有七分飽了,想着等啃好雞爪子,鴨肫粥也差不多涼下來了,再喝個半碗粥才美妙。心裡頭想着吃的喝的,嶽鳴說的話一句也未留意去聽。倒是李大娘及靜好等人心下暗暗焦急,老爺歸家,看到五爺搶親,只怕又免不了一頓打。若是老爺發怒,叫五爺把人送還回去,可真就成一場笑話了,人家新娘子的名聲也要敗壞在他手裡了。
血人一般的新郎官鳳樓額上流着冷汗,哼哼着被攙到新房裡間時,新娘子正在埋頭啃着雞爪子,左手擎着一個,右手抓一個,啃得專心致志,心無旁騖。
鳳樓一看,倒忘了一身的傷痛,駐足,嘿嘿低笑了兩聲。這一笑,把新娘子嚇得一哆嗦,卻還捨不得丟下手中的雞爪子,擡頭望着新郎官,傻傻問道:“你,你回來啦?”
新郎官一臉的血與汗,面目猙獰道:“我回來了。”又笑,“我那裡挨着毒打,你這裡又吃又喝,嘿嘿嘿。”
新娘子舉着手裡的雞爪子,還是一副傻模樣,怯怯問道:“那,這……這我還能吃嗎?”
新郎官又好氣又好笑,擡手抹去額上冷汗,煩悶擺手道:“吃吧吃吧。”擺了一下手,牽動了手臂上的傷,痛得吸了一口冷氣。
新娘子哦了一聲,果然又低頭啃她的雞爪子去了。
公交車的站頭太多,五月半路上被晃睡着了,坐過了一站,慌忙從車上跳下來時,發現正好在古北家樂福門前。看看時間還有一點,憑着記憶慢慢找到舊貨店福九善門口。店面極小,門口也沒有顯眼的招牌,初看之下還以爲是普通的住家戶,直到看見有人從裡面拎着購物袋出來才知道沒走錯。推門入內,店員收銀員用日語一齊揚聲打招呼:“いっらlゃいませ!”她腦子裡還有點懵懵懂懂的,倒嚇了一跳。
上次和朝子來時,她除了標準日本語以外還看中了一本日語詞典,詞典的註釋詞條都是日語,沒有中文,正合心意。但是朝子是大嘴巴,怕被她四處去說,所以就沒買,今天正好買下來。店內轉了一轉,詞典還在。來都來了,又順便挑了原版的《鐵道員》、《尋羊冒險記》,另外還有幾張日劇dvd碟片。
她在赤羽也差不多工作四五個月了,這個時候,標準日本語等教材對她來說已經太過簡單,她有時間時,就開始一門心思地看起了日劇。背單詞不論在宿舍還是在赤羽都得偷偷摸摸,但日劇可以光明正大地看。宿舍裡的幾個女孩子每天興高采烈地和她一起看,看完再湊到一起熱烈地探討劇情,說哇這個好美,那個好帥。只有她,會一句一句地悄悄分析劇中人物的臺詞。
直到有一天,一個不會中文的挑剔客人提出很多要求,面必須要煮到幾分老,金槍魚刺身必須要魚腹部位,清酒要燙到幾分熱,燒酒中加的梅乾要這個牌子不能用那個牌子。等等。要求可說是多到令人髮指的地步,但五月都應付了下來,從頭到尾都也沒想到過要去找店長或領班求助。客人買單後,突然問她:“五月醬的一級過了?”
她沒聽懂,啊了一聲,問:“什麼一級?”日語竟然也有還有等級考試,她吃驚不小。
客人頗有些惋惜道:“你連一級都不知道?以你的水平,一級完全可以合格。”
五月半是開玩笑半是謙虛地擺手:“除了店裡的菜單以外,我聽不懂也看不懂,會的都是些簡單的日常用語而已。”
然後就悄悄去網吧查了一查,原來不止英語有四六級託福雅思,任何一個語種都是有考級測試的。而日語,除了等級考試以外,還有一種名爲j.test的實用日本語鑑定考試。而就影響力來說,日語一級知名度最大st資格證書次之。
在居酒屋做服務員除了健康證以外,什麼資格證書都不再需要。日語一級證書有什麼用處,將來是否能夠用到也不得而知,但她還是決定去考級。卻又聽說每次考試名額有限,自己報名很難報上,穩妥點的做法就是報個培訓學校的培訓班,交了學費,學校自會安排代本校的學生報名。
古北那一帶,日語學校也罷各種面向日本人的店鋪診所也好,應有盡有。五月下定決心的當天就找到一家培訓學校。前臺小姐問她:“日語學了多久了?”她答說大半年了,前臺小姐頭也不擡地說,“那你報三級的班。”
五月搖頭,說:“我報一級。”
前臺小姐這下終於擡頭看她了:“學了大半年,頂多只能算有點基礎,還是初學者的水平。報一級太冒進,你要是聽不懂,上課時跟不上進度怎麼辦?不如先考個三級,再二級,再一級,什麼事情都要循序漸進……”
她固執地搖頭:“我要考一級,所以報一級。”
最後折中了一下,報了兩個班。一個是常規一級培訓,上完後再緊接着參加另一個一級考試強化班。兩個班都是每週日下午一堂課,一堂課兩個小時。學費價格不菲,兩個班加起來正好抵她一個半月的工資。到了打錢回家的時候,把這一週領的十元二十元的零碎紙幣都湊到一起,也只湊了幾百元。
爸爸第二天果然打電話來問,她就老老實實說自己報名學日語了,爸爸在電話那頭很是不悅地問:“你在日餐廳裡就要學日語?那你要是去英國餐廳裡就要學英語?去法國餐廳的話就學法語?”
五月想了想,如實回答:“對。”
鍾爸爸以爲她聽不懂自己的暗諷,不由得發怒說:“你學日語幹什麼?將來好做二鬼子?你怎麼不想上天?你本來那家中餐廳隨便打打工不是很好?非要換到這家小日本餐廳來?我跟你說,你這裡工資高我也不稀罕,我寧願你還在原來的地方老老實實地打工!小日本要是敢來我開的飯店裡吃飯,看我不拿掃帚把他趕出去!好好的中國人,非要去給小日本點頭哈腰……上班時間也有貓膩,哪有下午三點多才開始上班的餐廳?你當我不知道?我那時候開飯店,哪天不是天不亮就開門做早市?下午三點開門營業,什麼正經事都耽誤光了,笑話。在咱們鄉下,你下午三點開門營業看看,不被人笑死!”
鍾爸爸本來不是話多的人,因爲這兩天在街上聽了兩句閒話,人家說他:“你家五月跟着她表姐在上海,過不了多長時間,你家也能富起來了,哪天市裡買了房子,或是家裡蓋起了別墅,到時別忘了叫咱們也去坐一坐。”一番話把鍾爸爸說得無名火起,卻無處發作,第二天又發現女兒的匯款比上月少,當下就打電話劈頭蓋臉地把五月罵了一通。
直到五月答應下個月把錢補上,鍾爸爸那頭才住了嘴,最後慢慢說了一句:“你在外頭打工歸打工,我是沒辦法跟在你後面看着你,但你給我記住:不能丟我鍾家的臉,也不要把你自己的尊嚴都丟掉了。”義正詞嚴地訓完話,“啪”地一聲撂下話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