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韶離開後, 百里神樂對紀寒道:“你跟着他,半個時辰後,我們在這裡匯合。”
紀寒面露爲難的表情:“宮主, 不如將名單的事交給屬下。”
百里神樂搖頭:“紫氣居里面機關遍佈, 你的武功尚差些火候, 不足以應付。你保護好阿韶, 我不希望他受到傷害。”
“宮主放心, 屬下必定拼死保護華公子的安全。”
百里神樂的目光落在漂浮着細碎月光的湖面,低聲喃喃:“他應該是去找姬千羽了,你跟在他身後, 如果情況不對,立刻出手。”
“屬下明白。”紀寒抱拳。
看着百里神樂離開的背影, 紀寒收回目光, 縱身一掠, 消失在夜色中。
華韶追着那抹琉璃白轉入一道迴廊中,拐了幾個彎後, 那抹琉璃白竟然不見了。華韶站在空蕩蕩的迴廊中,風將燈籠吹得搖搖晃晃,連帶着他的身影都有些虛無縹緲。
聲音是從身後傳來的。
衣袂拂風的聲音。
自從百里神樂將自己的內力傳給華韶一部分,華韶的聽力與之前相比進步了很多,甚至連很輕很輕的動靜都能察覺。
華韶轉身, 一道劍光反射着月的寒光射入眼中。華韶立刻抽出別在腰間的佩劍與那道劍光對上, 叮噹一聲, 兩柄劍在夜色中擦出細碎的火花。
華韶只來得及看到一道白影在面前晃過, 那道劍光已經轉了方向, 華韶忽然覺得脖子一涼,便不敢再有動作。
姬千羽冷冰冰的聲音在耳畔響起:“你是誰?爲何跟蹤我?”
“我不是在跟蹤你。”華韶努力使自己鎮定下來, “我來只是想告訴你一個消息,武林盟內有人想謀害你,你自己小心。”
姬千羽轉到華韶面前,少年的眉眼中投下月光的碎影,眼中帶着滿滿的探究之色看華韶,一身琉璃白的衣裳浮着一層淺淺的月華:“你如何得知的?”
華韶將那日在樹林中的所見所聞全部複述給姬千羽聽。
姬千羽面色依舊冷冷的,眼中的光影更加錯綜複雜。華韶也不知道他到底信了自己沒有,心中很是忐忑。
“果然是自己人乾的。”良久,姬千羽悠悠的嘆了一口氣。擡起頭,略帶病態的蒼白臉色在月光下一覽無遺。
華韶也鬆了一口氣,看來姬千羽信了他。
與此同時,躲在暗中的紀寒按在劍柄處的手鬆了開來,輕輕的舒了一口氣。
姬千羽收回自己的寶劍,略帶冰涼的目光將他掃了一遍,眉峰蹙起:“易容?”
華韶點點頭:“我是華韶,三年前的武林大會上我們見過的。”
“華韶?”姬千羽重複了一遍,擡起眸子,眸子漆黑而透亮,“華韶,我記得你。”
華韶呆了一呆。
姬千羽瘦削的面頰經過時光的打磨,已經褪去屬於少年人特有的棱角,卻依舊保持着那種病態的蒼白。這種蒼白無疑是精緻的,華韶毫不否認,當年初見他的那驚鴻一瞥,他確實被他精緻的相貌驚豔了,即使他們同屬於男子。
“我記得你當時被百里神樂擄了回去。”姬千羽回想起那個紅衣少年,確實是難得一見的美人,尤其是着了一身紅衣的樣子,將眉眼間的靈秀與清豔皆毫無遺漏的展現出來,這樣的美人,即便是男子見了也會移不開目光。
華韶的臉色有些難看。
姬千羽續道:“看來這三年來百里神樂待你很好。”
華韶抿脣,沒有說話。
百里神樂剛開始對他一點都不好,動不動就折磨他,雖然身上的鞭痕褪了痕跡,腳上的燙傷早已痊癒,被廢的武功也已經重新練了回來,可這些都不能抹殺百里神樂做過的那些事。不過,他不會跟姬千羽說這些,即便他對這個人印象很好。
姬千羽又道:“你既然出現在這裡,那麼百里神樂也來了?”
華韶心裡一緊。
“他來做什麼?”姬千羽神色淡淡的看着他。
華韶搖頭:“我不知道。”
“他在哪裡?”
華韶猶豫。
姬千羽道:“帶我去找他。”
華韶猶豫間,姬千羽已經一把握住他的手腕。姬千羽的手涼涼的,華韶怔了一下,被他帶着走。
華韶有些吃驚,江湖上傳言姬千羽是無心無情的怪物,根本不會同別人親近,更何況去主動拽一個人的手腕。姬千羽拽的很用力,華韶掙脫不開,被他拉着踉踉蹌蹌的走。
他不想姬千羽見到百里神樂,不知道爲什麼,也許是怕百里神樂生氣吧。
然而百里神樂已經不在方纔的湖邊等他,華韶愣了愣,這才反應過來,百里神樂騙了他,他沒有等他回來。
華韶心有惴惴的想,難道是百里神樂看他太久不回來,生氣了,所以先離開了?
姬千羽回頭看了他一眼,見少年脣色發白,不由得皺眉:“你不舒服?”
華韶抖着脣搖頭。
姬千羽明顯不信,感覺手裡握着的那隻胳膊在微微的發抖,沉默了一會兒,似有所恍然的開口道:“你在害怕?”
華韶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
姬千羽道:“百里神樂會打你?”
華韶:“……”
“不用怕,我在。”姬千羽皺着眉頭說完這句話後便鬆開了他,不止華韶,連他自己都在奇怪自己怎麼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湖的對面閃過一道身影,華韶愣了一下,還沒反應過來就被姬千羽拉到了旁邊的假山中。
華韶剛要開口,姬千羽便做了個噤聲的動作。華韶沒有說話,而是跟着姬千羽的目光往對面望過去,這才發現剛纔那道身影是坐在輪椅上的。
那是個眉目嫵媚的少年,穿着一身青色的衣裳,安靜的坐在輪椅上,望着月光下的湖面發呆。不多時,後面走來兩人,皆是女子,華韶認出來,走在前面的是今晚在宴會上出現過的雷家大小姐雷惜玉,跟着她身後的應該是丫鬟。
雷惜玉停在少年身邊,倨傲的看了他一眼:“你便是嘯風新收的貼身小廝翠濃?”
翠濃身份低賤,又被逐出百里山莊,東來閣的人自然不會將他奉爲上賓。谷嘯風爲了就近照顧他,這才找了小廝這個名頭將他放在身邊。
翠濃淡淡的嗯了聲。
“你這是什麼態度?我們小姐好歹也是要嫁給谷少爺的,將來也是你的主子,你可知道對主子大不敬是什麼罪名?”雷惜玉身邊的丫鬟立刻尖聲斥道。
“是翠濃無禮了,還望雷大小姐恕罪。”翠濃垂眸道,藏在袖子裡的手暗暗收緊。
雷惜玉沒說話,那丫鬟再次開口,語氣咄咄逼人:“說你是下人,不知道的還以爲你是哪裡請來的客人,有下人坐着跟主人說話的嗎?”
“……翠濃腿腳不便,還望雷大小姐見諒。”
“腿腳不便就不用幹活嗎?東來閣弟子個個身手不凡,什麼時候也開始養起廢人了?”丫鬟步步緊逼。
翠濃渾身一震,艱難的仰起頭,看着面前的兩人,動了動嘴脣,卻沒有發出聲音。
“你幹什麼?”姬千羽察覺到身邊少年的動作,忍不住蹙眉斥道。
“她們在欺負人。”華韶的聲音裡帶着明顯的怒氣,如果不是姬千羽壓制着他,只怕早已衝到對面去。
“那是東來閣的家事,並非你我外人能管得了的。”
“那也不能放任她們欺負那名少年。”華韶憤怒的甩開姬千羽的手,姬千羽愣了一愣,就這麼一晃神的功夫,華韶已經飛身而出,踏着水平如鏡的湖面落到對面三人面前。
“你是什麼人?”那丫鬟當先開口,十分戒備的盯着忽然出現的人。
華韶道:“我是誰你們不用管,這位公子患有腿疾,你們不該這麼欺負他。”
“主子教訓下人天經地義,哪裡輪得到你這外人來管?”那丫鬟不依不撓的道。
華韶涼涼的回道:“你們家小姐還未嫁給谷嘯風,算不上什麼主子。”說完便走到翠濃身後,欲推着他離開。
一隻白皙的手攔在他們面前,雷惜玉擡起眸子,居高臨下的看了翠濃一眼,目光一轉,落在華韶身上:“你想帶他去哪裡?”
“自然是將他送到谷嘯風身邊,即便是下人,也不該由着你們這樣糟蹋別人的尊嚴。”
雷惜玉道:“方纔見你所使的輕功略有所眼熟,你是哪門哪派的弟子?”
華韶怔住了。方纔匆忙之中,他下意識的便將百里神樂教他的輕功使了出來。他現在頂着靈山派弟子的臉,使的卻是扶搖宮的武功,這樣根本說不過去,幸而雷惜玉沒有當場識出來。
雷惜玉蹙起眉尖想了一會兒,神色間有恍然之色,剛要開口,只見湖面掠過來一道人影,那人一身琉璃白,神色淡淡的立於幾人面前,目光落在華韶身上:“原來凌兄在這裡。”
雷惜玉一愣,看了看華韶,又看了看姬千羽,抱拳道:“見過盟主。”
姬千羽回道:“雷大小姐多禮了,這位是靈山派掌門座下的弟子凌飛。”
“凌飛?”
姬千羽道:“可是凌公子與雷大小姐之間有了什麼誤會?”
“盟主說笑了,惜玉只是覺得凌公子眼熟,沒有認出來,這才誤會一場,惜玉抱歉。”
華韶回道:“沒關係。”
“那我們先行一步。”姬千羽道。
“盟主請。”雷惜玉道。
姬千羽轉頭看着華韶,後者則固執的推着翠濃離開。雷惜玉沒有說話,默默的看着他們離去。
姬千羽負手走在前面,華韶跟着後面,走了一段路,翠濃忽然擡起頭來,道:“華公子,謝謝你。”
華韶一愣:“你認識我?”
翠濃道:“華公子曾在百里山莊住過一段時日,翠濃識得華公子的聲音。今日多謝華公子出手相救,翠濃感激不盡。”
“不必多禮,今日這事但凡是有點良心的人遇上都不會置之不理。”華韶似有所指的回道。
走在前面的姬千羽停下腳步,忽然有種膝蓋中了一箭的感覺。
華韶鬆手,道:“那我們先走了,你萬事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