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神樂一手攬着他的腰側, 一手操縱着白綢,根本沒有還擊的能力。
這一掌用了十成的內力,百里神樂不由得鬆開了華韶。華韶朝後退了幾步, 驚愕的看着百里神樂哀傷的眼睛, 這才反應過來, 自己方纔出掌打了百里神樂。而百里神樂其實可以躲開的, 只要他推開華韶, 可是他不願那漫天的箭雨傷了華韶。
一絲血線沿着百里神樂的嘴角滑下,百里神樂捂着胸口擡眸望他,白綢失了內力的控制, 那些射過來的箭便爭先恐後的朝百里神樂所站的地方聚集,甚至有一支射中了他的肩膀。
華韶根本不敢與他對視, 轉身, 急急朝牆外掠去, 消失在茫茫月色中。
背影倉皇而遙不可及。
羽箭已經停下了,所有人都靜靜的望着那個月光下的白衣男子, 在他腳邊的地面上,羽箭堆積成一座小山。
百里神樂靠在梅樹下,伸手拔出肩膀上的箭,微微垂着頭,頭髮散落下來, 將他的面容遮去了大半。他就那麼一動不動的倚在梅樹下, 從肩頭不斷溢出的鮮血將白衣染得血跡斑駁, 如同枝頭盛放的梅花。
他就那麼安靜的, 像是死了一般。
原來, 你是這樣的恨着我,華韶……
百里神樂垂下眸子, 勾起的嘴角邊掛着一絲殘酷的笑意。
姬千羽收回自己的目光,垂眸看着手背上的一排牙印,目光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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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色的天幕下,羽鴿撲翅飛過,經過的地方,落下一根白色的羽毛,緩緩隨風飄落。
漱玉拿着信箋敲開了百里無傷的門:“莊主,東來閣那邊有消息了。”
“呈上來。”坐在椅子上的百里無傷睜開雙眸,淡淡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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擱在案几上的藥一口沒動,白衣男子坐在窗邊,目光投向天際。
百里無傷默默的走過去,端起藥碗,走到男子身後,開口道:“雪歌,該喝藥了。”
南雪歌垂下眼簾,淡淡回道:“又沒病,喝什麼藥呢?”
“你的腿……”
“我的腿已經沒事了。”南雪歌打斷他的話,“即便再治下去也不過如此。”
“雪歌,對不起。”
“你不必道歉,百里莊主,我殺了你最心愛的人,如今我也受到了相應的懲罰,從此以後你我兩清。”
“琉璃不是我心愛之人,我喜歡的是……”
不等他說完,南雪歌發出一聲輕微的嘆息,慢慢的站起身來,一瘸一拐的摸到牀邊,從枕頭下取出兩本書冊,遞給百里無傷:“我並不需要這些,百里莊主收回吧,在下受之不起。”
百里無傷沒有勉強,將秘籍收入懷中,道:“既然雪歌不喜歡這些,我再給你找些新的來,總有你喜歡的。”
“在下一介廢人,百里莊主何必浪費那些上好的秘籍。”
百里無傷笑了:“你不學也罷,終歸有我在,總不會讓江湖上的那些宵小欺負了你去。”
南雪歌沉默了。
百里無傷又道:“今日收到一個消息,昨夜百里神樂闖入東來閣中,失手被擒。”
南雪歌驚了一下,脫口而出:“阿韶呢?”
“華韶打傷東來閣的弟子逃了出去,不過那時的他明顯有走火入魔的跡象,情況不太好。”
南雪歌面色雪白,明顯很着急。
百里無傷安慰道:“你別擔心,我已經派人去找他了,應該很快就能得到消息。”頓了一頓,又道:“我打算去一趟東來閣,你,去嗎?”
南雪歌沒繼續跟他慪氣,點頭。
百里無傷笑了一下:“半個時辰後出發。”
百里無傷拜訪東來閣閣主的消息一下子就讓整個東來閣沸騰了。江湖皆知,百里山莊與東來閣因爲做的都是情報買賣的生意,一直都不對頭,身爲百里山莊的掌權者踏足東來閣確實是一件讓人很震驚的事。不過江湖人都知道百里無傷去了東來閣,卻不知他的真正目的。
東來閣閣主並未像江湖上猜想的那樣將百里無傷拒之門外,而是很客氣的將人迎進了閣中。百里無傷着了一件黑色的暗紋長袍,跟在他身邊走路一瘸一拐的白衣人正是南雪歌。大家都不知道南雪歌與百里無傷的糾葛,便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
等到所有人都走了,骨碌碌的聲音響起,翠濃轉着輪軸,停在湖邊望着百里無傷消失的方向發呆。
當初他確實是想借了谷嘯風之事誣陷南雪歌,那時的他被嫉恨蒙了眼睛才一時做出那樣的舉動來。斷腿之後,落魄的行乞生活讓他悟了很多。害人終害己,一切都是報應,他並不怨恨。他這副破敗的身子,即便是恨,又能恨多久呢?
翠濃苦笑着將輪椅轉了個方向,對上一雙黑漆漆的眼睛。那眼睛裡似有萬般情緒,卻又仿似什麼都沒有。
“谷大哥?”
“翠濃,你在難過。”谷嘯風淡淡道:“你忘了答應過我什麼?”
“我沒有難過,真的,谷大哥。”
“撒謊。”谷嘯風輕嗤一聲,走過去,直接將他橫抱而起。
翠濃驚了驚,緊緊抓住他的衣角:“你、你做什麼?”
谷嘯風沒有說話,抱着他離開。穿過重重回廊,直接進入一間屋子。翠濃定睛一看,臉色微變,谷嘯風竟然將他帶進自己的屋子中。
“谷大哥,你帶我來這裡做什麼?”
“翠濃,我的心意你難道還不明白嗎?”
“翠濃不明白。”
“那我現在就讓你明白。”谷嘯風低頭狠狠地吻住他的脣,將他的脣蹂-躪了一番才放開他,“翠濃,我喜歡你。”
翠濃呆住。
谷嘯風狠狠地捏了一下他的腰,頓時惹得翠濃驚叫一聲。
“你以爲我堂堂東來閣弟子爲什麼要在街頭將一個小乞丐撿回家?”
翠濃睜着眼睛望他,眼中皆是不解:“難道不是因爲谷大哥俠義爲懷?”
“去他孃的俠義爲懷。”谷嘯風不屑的嗤了一聲,“說直白點東來閣就是生意人,你見過哪個生意人願意做虧本的買賣?”
“啊?”翠濃被他突如其來的轉變嚇了一跳。
“翠濃,我很後悔當初離開百里山莊的時候沒有把你帶走。我聽說了你的遭遇,想去找你,無奈事務纏身,後來再去找你,你已經被百里山莊趕了出去。我打聽了很久纔打聽到你的下落,我不知道該怎麼面對你,只好裝作偶遇。那件事……是我害了你。”谷嘯風垂眸道。
翠濃沉默了很久纔將谷嘯風喜歡自己的事實消化,傻傻的看着他:“你喜歡男人?”
谷嘯風不置可否的笑了笑:“身爲東來閣的首席弟子竟然有這種癖好,是挺令人驚奇的吧?”
翠濃搖頭:“這不是你的錯,畢竟喜歡誰這種事不是自己能控制的。”
谷嘯風用手撐在他兩側,眼眸深沉的看着翠濃,聲音低啞的開口道:“翠濃,忘了他,好嗎?”
翠濃的目光閃了閃。
谷嘯風口中的“他”,自然是指百里無傷。翠濃承認,他迷戀過百里無傷。是百里無傷將他從骯髒之地帶出來,給了他落腳的地方,就像雛鳥的認知,從重新獲得自由的那天開始,他便認定了他。可是世事難料,他沒有想到冷心冷情的百里無傷終有一天也會栽在一個男人手中,那個男人就是南雪歌,名動江湖的雪衣劍客。
似乎是不滿意他的走神,谷嘯風輕輕咬了一下他的耳垂,翠濃的臉不自覺的紅了,小聲道:“我沒有……”
“翠濃,我想要你。”
翠濃眨了眨眼睛:“我的腿……”
“沒關係,你把自己交給我就好。相信我,我會讓你快樂的。”他在他耳邊曖昧的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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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暗的甬道直通地牢盡頭,油燈發出滋滋燃燒的聲音,枯黃的燈光中坐着一個人。那人一臉冷清,身上的白衣斑駁血染,卻一點也不顯得狼狽。
走道中忽然傳來腳步聲,百里神樂睜開眼睛,眼中毫無情緒。頎長的身影映在牆上,跌入眼簾的是一截黑色的衣襬。
“無傷見過三叔公。”百里無傷勾起嘴角,慢聲道。
百里神樂收回自己的目光,沒有說話,徑自起身。
百里無傷替他打開牢門。
百里神樂道:“名單他們已經拿回去了。”
百里無傷臉上並無擔憂之色,篤定的說道:“無傷相信三叔公的能力。”
百里神樂冷笑了一聲:“本座確實記得名單內容,也希望百里莊主遵守我們之間的承諾。”
百里無傷似乎有些吃驚:“即便是華韶公子背叛了三叔公,三叔公也不願更改交易內容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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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韶睜開眼睛,夢裡的刀光劍影霎時間便遠去了。周圍很安靜,幾乎聽不到一點聲響。
華韶呆呆的打量着頭頂青碧色的帳頂以及垂下來的流蘇,靜默了一會兒,似乎有些無聊,他慢慢坐起來,拿起放在牀頭的衣服穿上。
那日他傷了百里神樂,打傷東來閣的幾名弟子之後,似乎有走火入魔的徵兆,丹田內傳來劇痛,便一頭栽倒不省人事了。他不知道是誰救了自己,不過他能無事的醒來,對方的用意自然不在取他性命。
華韶穿好衣服,試着運功,一驚之下,發現自己丹田內空空如也,竟然什麼都沒了。
少年臉色煞白,一時不知所措,腦海中閃過錯亂的光影,最後定格在百里神樂那清冷的白色背影身上。
一定是他!是他動了手腳!除此之外,華韶想不出什麼其他的可能性來。當初是他廢了自己武功,後來又是他將內功傳給自己,除了他,沒人能動手腳。
華韶心裡隱隱發涼,只覺得這一切又是百里神樂的圈套,似乎他怎麼逃,都無法逃出他的陰影。
百里神樂!華韶咬牙喊出這個名字,幾乎將血肉嚼碎。百里神樂,我絕對不會屈服的!永遠不會!
房門驀地被人推開,華韶呆了呆,擡眸望向那個站在門口的人影。
一襲琉璃白,融在天光中,明明是那樣冷的顏色,卻無端的讓人覺得心裡一暖。
“姬、姬公子。”
姬千羽徑直朝他走去,將手擱在他額頭上。姬千羽的手依舊涼涼的,臉上也沒什麼表情,淡淡道:“燒退了。”
“我發燒了?”華韶有些吃驚。
“嗯。”姬千羽垂下眼簾,淡淡應道。
兩人之間一時無話。
姬千羽:“開飯了,跟我過去吧。”
華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