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林姜家, 以梅花針聞名於江湖。姜老爺子年輕的時候曾結識一位名叫孫瑛的女俠,兩人一見鍾情,卻因爲家族的反對, 不得不分開。二十年後, 姜老爺子去世, 遺囑公佈於世, 埋藏二十多年的感情終於得以重見天日。
原來在二十多年前, 姜老爺子與孫女俠分開時便育有一子,姜老爺子因爲愧對他們母子二人,在遺囑中聲明, 接回母子二人,並將姜家繼承人的位置傳給他們的兒子薑末。姜家人十分看重此事, 姜夫人亦懷疑薑末的真實身份與來意, 便拜託百里山莊調查此事。
南雪歌來到梅林鎮的那天, 正是小雪初晴之日。客棧中客似雲來,他尋了一個比較偏僻的位置, 要了一壺酒,靜坐。
客棧內多是習武之人,皆隨身帶着兵器,似有所圖謀而來。
南雪歌不動聲色的飲下杯中殘酒,再次擡眸時, 卻見客棧中所有人都站了起來, 拔出武器對着樓上喊道:“薑末, 我們知道你在裡面, 出來吧。”
砰地一聲, 二樓的門忽然大開,衆人還來不及反應, 只見鋪天蓋地飛來一把寒光,一時間客棧內只剩下“叮叮”的聲音。
南雪歌擡手用劍鞘擋住飛來的暗器,目光落在桌面上,桌面上釘入了三根銀針,針上有梅花圖案,正是梅花針。
與此同時,從二樓上掠下一道人影,落在人羣中。那些人先遭了梅花針的暗算,此刻已是滿臉怒色,紛紛衝了上去。
那人揚眉一笑,抽出裹在粗布中的鐵劍,一劍橫掃過去,強大的劍氣頓時將桌椅和衝上來的人都擊的飛了出去。
南雪歌此刻纔看清那人的樣子,只見他着了一件粗布衫,頭髮隨意的紮在腦後,勾脣笑的放蕩不羈。
薑末。南雪歌暗中記下他的樣子,提劍朝外面走去,卻在接近門口的時候,眼前閃過一道人影,攔住了他的去路。
“我並非他們的同黨。”南雪歌淡淡開口。
“他們不過是一羣小賊而已,自然高攀不上公子。”薑末挑了挑眉頭,“我攔下你,是因爲你手裡的劍。”
劍是百里無傷花重金聘請早已金盆洗手的鑄劍名師打造的。
南雪歌遞出寶劍:“姜公子若想觀賞,請隨意。”
“隨便交出自己的劍可不是一個好劍客。”薑末嘖嘖感嘆了一聲,忽然出手。
南雪歌拔劍出鞘,擋住他這來勢洶洶的一招。劍刃相撞,發出刺耳的聲音。
南雪歌催動真氣,寶劍發出輕吟之聲。薑末迅速的朝後掠去,運起輕功朝二樓飛去,停在扶欄邊,垂眸朝南雪歌望來,眼中露出激賞的神色:“你果然沒令我失望,雪衣劍客,若非你瘸了一條腿,只怕此刻我早已命喪你劍下。”
“姜公子過謙了。”
薑末飛身而下,停在他面前,笑道:“相逢不如求偶遇,可有興趣坐下喝一杯?”
“恭敬不如從命,姜公子,請。”南雪歌伸手做出一個邀請的動作。
薑末其人,性格豪爽,可以與之深交,這是南雪歌與他喝了一頓酒之後得出來的結論。
薑末確實是女俠孫瑛之子,在他十五歲時,母親病逝,之後便一人流浪江湖,後來逐漸成名。前些日子誤打誤撞闖入了一個賊窩,便順手滅了那賊首,受到武林□□的圍剿。至於姜家繼承人的位置,薑末笑着搖了搖頭,並沒有再說下去。
日落時分,二人從客棧中離開。
“今日果然盡興。”薑末笑道,頓了一頓,“不知南公子接下來將去往何處?”
“隨處走走。”
“好一個隨處走走,剛好在下也要隨處走走,不如同行可好?”
“求之不得。”南雪歌道。
薑末笑了一笑,將鐵劍背在身後,手搭在了南雪歌的肩頭:“我聽說前面有家花樓裡的姑娘特別漂亮,不如我們過去在那裡尋個落腳之處?”
既然是江湖豪俠,自然也戀美色。面對薑末的提議,南雪歌的表情僵了一下,凝眸想了一會兒,慢聲道:“也好。”
二人迎着落日離開,走到一處高樓之下的時候,忽然從天降下一物。南雪歌下意識的擡手一接,低頭時,發現懷中躺着個少年。那少年衣裳凌亂滿頭是血,全身瘦的只剩下皮包骨頭,抱在懷裡將人硌得生疼,卻是很久不見的翠濃。
“翠濃,你怎麼會在這裡?”南雪歌拍了拍懷裡少年的臉。
薑末露出吃驚之色:“你認識他?他看起來傷的不輕。”
“快,在那裡,千萬別讓他跑了。”從樓裡追出一羣打手,見到南雪歌懷裡的翠濃,立刻凶神惡煞的圍了上來。
“求求你,別讓他們帶走我,我、我會死的。”翠濃睜開眼睛哀求道。
“姜公子,替我攔住他們,我在方纔的客棧中等你。”南雪歌說完,也不等薑末答應,便抱着翠濃離開。
薑末摸了摸下巴,看完他的背影,又轉頭來看周圍這羣兇惡的打手,聳了聳肩膀:“沒辦法,只好陪你們玩玩了。”
翠濃的傷不能再拖,南雪歌帶他回到客棧以後,立刻請來了大夫。大夫替翠濃診治完後,搖了搖頭。
“大夫,他怎麼樣了?”
“病入膏肓,若早些送來,這位小公子或許還有救。”大夫嘆氣道。饒是他見慣生死,也不禁被翠濃滿身的傷痕嚇了一跳。
“大夫。”南雪歌眼中露出祈求的神色。
“南公子。”翠濃截斷南雪歌的話,搖頭,“讓大夫走吧,我自己的身體我自己知道。”
南雪歌送完大夫回來見翠濃躺在牀上眼神空茫的望着牀頂,低聲開口道:“你不必介懷,這世上的大夫又不止他一個,定有人能治好你的。”
“謝謝你。”翠濃轉頭看他,“我從前那樣害你,你卻能不計前嫌。”
“那都是過去的事情了,男子漢大丈夫若事事計較,豈不是如同小女子一般。”
翠濃笑了一笑,南雪歌將熬好的藥端給他,翠濃忽然道:“南大哥,我……我能這樣叫你嗎?”
見南雪歌沒有反對,翠濃擡手摸了摸額頭染血的紗布:“你知道嗎?我從前也是如你這般對一切充滿着希望,可是你知道的,像我們這樣的人……南大哥,其實我這輩子最大的願望就是像普通人一樣娶妻生子。呵,這一切不過是妄想,我早已不是正常的男人了,我這副身體沒有男人是活不了的,很賤是不是?早日擺脫也好,我生來便有心疾,能活到如今已是賺到,早點死了也好……”
南雪歌定定的看着牀上的少年,沒有開口說話。
翠濃嚥下一口藥汁,複道:“可是我終究不甘就這樣死掉的。南大哥,我聽說他要成親了。”
“他”自然指的是谷嘯風,南雪歌還在百里山莊的時候就聽百里無傷提過,翠濃曾救過谷嘯風一命,翠濃被逐出百里山莊後,一直住在東來閣中,直到前些日子忽然失蹤。
谷嘯風與雷惜玉的婚事是在兩個月前公佈的,成親就在這兩天的事。可見男人嘴上說着癡情,轉身就能拋棄自己的愛人,抱着別的女人入睡。
南雪歌不知如何回答。
翠濃苦笑了一聲:“南大哥你不必覺得爲難,我早已料到這一天。我別無所求,南大哥,你能帶我去東來閣一趟嗎?我就想在死前看他最後一眼……”
“我若是你便答應了他。”外面忽然傳來薑末的聲音,青年揹着一柄鐵劍出現在窗臺上,依窗而坐,歪頭朝他們望來,“這位小公子一看便知是有情有義之人,南公子答應他絕對不會吃虧。”
“我答應你。”南雪歌頷首,“卻並非姜公子口中所說的有所圖謀,只是因爲從前聽人說過,若帶着未完成的心願死去是不能轉世投胎的。翠濃,上天是公平的,這一世歷盡千災萬劫,下一世上天一定會還你一世福澤。”
谷嘯風與雷惜玉的婚禮在兩日後舉行,等南雪歌他們趕到的時候,正好看到新娘握着紅綢與新郎雙雙踏入喜堂之內。
谷嘯風一身大紅色的喜服,勾起脣角笑得如沐春風,俊美如玉的臉龐在紅燭的映照下仿似天神降世。紅綢的另一端,女子身段婀娜,蓋頭之下亦是巧笑嫣然。
郎才女貌,一雙璧人。
南雪歌推着翠濃默默的從滿堂賓客中走出,月色正濃,一望無邊。南雪歌在河邊停下,垂眸望輪椅上的少年。
“難過……就哭出來吧。”南雪歌沉默了一下,沙啞着聲音說道。
翠濃“哇”的一聲,伏在南雪歌懷裡,終於忍不住嚎啕大哭起來。
南雪歌的心狠狠的抽了一下,想起百里無傷,心中五味雜陳。人世間的愛情向來如此廉價,多少驚天動地的承諾,都不及他懷中少年的一滴眼淚。
唯有這眼淚纔是最珍貴的。
情到深處,則淚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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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如詩,暗香浮動。谷嘯風喝的一身酒氣,醉醺醺的推開新房的房門,坐在喜牀邊的新娘微微垂下了腦袋,似是在嬌羞。
谷嘯風挑起新娘的蓋頭,眼中神色卻是十分的清明,冷聲道:“雷惜玉,我已經依約娶了你,現在可以告訴我翠濃的下落了吧?”
雷惜玉先是一愣,甜美的笑容僵在臉上,繼而低下頭理了理袖口,眼中劃過陰狠的神色,漫不經心的回道:“翠濃?他已經死了,想必是連屍體都化成灰了……”
“你說什麼?”谷嘯風俊美的臉龐微微扭曲了一下,抓着她的衣襟厲聲道:“你再說一遍!”
“他死了。”雷惜玉仰頭看他,臉上掛着快意的笑容,“他本來就是個千人騎萬人壓的賤-貨,我只不過把他送回到自己該待的地方,誰知他竟然被男人給……”雷惜玉終究出身大家族,沒有將髒話全部說出口。
谷嘯風眼神兇狠的瞪着她,全身散發出極其恐怖的氣息,彷彿下一秒就能化身妖魔,直接將她剝皮拆骨。
雷惜玉被他的樣子給嚇到了,抖着牙齒說道:“谷嘯風,我警告你,我是霹靂堂的大小姐,如果我在東來閣裡出了事的話,我爹不會放過你們的。你們應該見識過我雷家霹靂彈的威力了,東來閣已經不比從前,別說是百里山莊了,只要我雷家動一動手指,你們東來閣就能立刻灰飛煙滅。”
谷嘯風卻是陰森森的笑了,拍了拍她的臉頰:“雷大小姐,你太小看我谷嘯風了。我若是要對付一個人,還會讓她有反撲的機會嗎?我看重翠濃,是不會讓人欺負他的。”
“你……”雷惜玉面色一變,揚手欲擲出暗器。谷嘯風危險的眯起眼睛,握住她的手腕。
雷惜玉察覺到危險,立刻張口大喊救命。谷嘯風動作更快,在她喊出第一聲的時候就握住她的脖子,輕輕一捏,脆弱的喉骨立刻發出清脆的斷裂聲。
谷嘯風冷冷的推開她的身體,拿起掛在牀邊的寶劍,凌空舞了幾下,屋中傢俱頓時散落一地。他在自己身上劃了一劍,一掌推開窗戶,飛身而出。
屋外的人聽見動靜,闖進屋內,卻見房中一片凌亂,雷惜玉大睜着眼睛躺在地上,喉骨處一片慘不忍睹,早已斷氣。
東來閣的弟子追到窗邊,看到谷嘯風從牆外飛身進來,頓時大喊:“大師兄,方纔出什麼事了?”
谷嘯風掠進屋內,抱起雷惜玉,垂眸掩去眼中神色:“百里神樂混在賓客中,闖入房中,殺了惜玉,我來不及救她……”
“百里神樂?”東來閣弟子皆變了臉色,“百里神樂爲何要殺雷大小姐?”
“百里神樂寵愛其男寵華韶,不久前,惜玉因翠濃與華韶起了一場爭執,百里神樂爲討華韶歡心,不惜在我大婚之夜取她性命,實在可恨。只可惜那魔人武功太過高強,我殺不了他,反而傷在他手中。”暗中催動內力,嘔出一口鮮血,谷嘯風神情悲慟,一點都不似作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