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濃收拾了一會兒,忽然轉身問道:“你方纔藏到哪裡去了?”
“屋頂。”頓了一下,男人的手指向大開着的窗戶,用一種很奇怪的眼神看着他。
翠濃臉色崩了起來:“你看什麼?”
“我以爲身爲百里無傷的侍寵至少地位不會很低。”
翠濃臉色立刻變得很難看,嘟噥了一會兒,忽然泄氣的道:“我又比不得漱玉他們,除了暖牀,我什麼也不會,你滿意了嗎?”
男人沉默了下來,過了一會兒,又低聲笑了起來:“你這是在向我撒嬌?”
翠濃立刻抄起地上的佛經扔了過去,男人一把接住佛經,瞄了一眼,驚奇道:“你還看這種東西?”
翠濃不語。
男人翻開佛經,發現其中一頁有明顯的摺痕,頁面比較破損,顯然是有人用手一遍又一遍蹭出來的。
翠濃看着他,眼中忽然攢出悲哀的神色來:“我識的字並不多,當初還是莊主手把手教出來的,莊主很忙,教會我他的名字後就再也沒有教其他的了。”
男人可以想象的出來百里無傷一手抱着少年一手教他握筆的情景。
翠濃續道:“當初莊主把這本佛經丟給我的時候說,佛經很好看,讓我好好參悟。”
男人想,大概當初百里無傷就那麼隨便翻了一頁,然後少年就深深的記在了腦子裡。
翠濃忽然笑了起來,有些懊惱的道:“真是的,我跟你一個外人說這麼多幹什麼。”
男人走上前,伸手在他腦袋上揉了一下,低聲道:“人生在世,不要總是爲別人而活,偶爾爲自己活一次,你就會發現其實有很多事並不是自己想的那樣。”
***
爲了防止男人餓死,翠濃吃飯的時候多拿了兩個饅頭塞在懷中,別人見了都忍不住打趣他,他也無所謂。
看到少年手中的饅頭時,男人忍不住皺起了眉頭,一臉嫌棄:“你就給我吃這些?”
翠濃也沒什麼好臉色:“要不然呢?你以爲你是哪門子的大少爺,有的吃就不錯了。”
男人挑起眉毛,接了他手中的饅頭,問道:“有沒有酒?”
翠濃搖頭,轉身去屋裡,將一些髒衣服都拿了出來。想了想,拿出自己的舊衣服遞給男人道:“你身上的這件黑衣實在太過招搖,換上我的。”
男人只是看着他,並不動作。
翠濃忽然像是想明白了什麼,頓時臉色漲紅:“你嫌棄我?很好,你髒死算了。”氣的將衣服扔在了地上,轉身就走。
忽然手腕被人一把拉住,耳邊是男人低沉的聲音:“你誤會了,我並沒有嫌棄你的意思。你身量不如我高,你的這些衣服我穿不上。”
翠濃愣了愣,耳根處爬上一絲暈紅,支支吾吾的道:“原、原來如此,我這人脾氣不、不好,你別放在心上了。”說罷端着木盆就衝到院子裡,打出井水開始搓衣服。
男人走到他身邊,蹲在一旁,用手撕着饅頭,漫不經心的看着他。
翠濃皺眉:“我這院子雖然很少有人來,但你也別太放鬆了,指不定哪次就撞上了。”
“你這是在關心我?”
“我只是在關心自己而已,要是你被別人發現我也脫不了干係,我還年輕,我不想死。”
翠濃剛將衣服晾好,便有人過來說莊主傳喚。他呆了呆,百里無傷不久才傳喚過他,而且還將他踢下牀了,這次不知道又有什麼倒黴的事在等着他。想到這裡,他不禁皺了皺眉頭,換了一件乾淨的衣服立馬過去了。
這次百里無傷倒不是爲了傳他侍寢,因爲漱玉和沉香也在。百里無傷懶洋洋的半倚在榻上,擡眸淡淡的掃了他們一眼,開口道:“府中人我向來最寵你們幾個,是因爲我知道你們足夠忠心,你們幾個當中屬琉璃最得我心,只可惜這孩子死得早,沒有福分。”
漱玉幾人筆直的站着,垂着頭,不發一語。
百里無傷續道:“東來閣與百里山莊爭鋒相對由來已久,這次他們竟然派出奸細混進我百里山莊內,此舉委實欺人太甚。今日找你們來便是爲了此事,你們三個心思向來縝密,我限你們半個月的時間,揪出此人,否則,莊規處理。”
翠濃不可察覺的抖了一抖,臉色微微發白。他隱隱有種直覺,住在他屋子裡的那個男人與東來閣脫不了干係。身邊的漱玉和沉香跪了下去:“是,莊主。”
他連忙也跟着跪了下去,幸而百里無傷只是瞥了他一眼,並未追究他的失禮。
翠濃與漱玉他們一同離去,走到一半的時候,他忽然抓緊心口的衣服,臉色發白的喚了他們一聲。
前面的漱玉和沉香見他這副模樣,忍不住變了臉色:“病發了?”
翠濃無力的點頭。
漱玉道:“藥沒有帶在身上?”
翠濃臉上的痛苦之色更加深了幾分,漱玉道:“你在這裡等我,我現在就替你去取,沉香,你好好照顧他。”
“放心吧。”沉香朝漱玉點點頭,扶着翠濃在長廊中的板凳上坐下,皺眉斥道:“明明知道自己身體不好還這麼大意,你不心疼自己誰替你心疼自己?”
翠濃有氣無力的回道:“只是今日莊主傳喚的急,我換了衣服,就、就忘了。”
沉香見他這副可憐的模樣,也不忍再苛責些什麼。大概過了一盞茶的功夫,漱玉匆匆的朝這邊跑來,將手中藥瓶塞給翠濃,低聲道:“藥拿來了,快點吃。”
翠濃愣了一下,目光來回在他身上打了好幾個轉。漱玉被他看得發毛,忍不住問道:“怎麼了?”
“你……難道沒碰上什麼人?”
“我應該碰上什麼人嗎?”漱玉被他莫名其妙的態度弄得一頭霧水。
“沒什麼,我隨便問問,你別放在心上。我的心口好像不怎麼疼了,謝謝你們。”
“傻瓜,說什麼謝謝的,我們幾個當初是一同進入山莊的,一起生活了這麼久,這份情誼還是在的。”也只有在他們面前漱玉纔會露出這樣溫和的笑容來,翠濃抓着瓶子的手指漸漸收緊,他覺得自己真是壞透了,漱玉對他這麼好,他竟然還去算計他,他果然是小人。
“我、我先走了。”他慌慌張張的站起來告辭,他怕自己再待下去會忍不住泄露所有不該有的情緒。
看着翠濃遠走的背影,漱玉眉心擰成一個大大的疙瘩:“他到底怎麼了?”
沉香沉默了一下,回道:“大概是爲前幾天被莊主踢下牀的事,你知道的,他這人把莊主當寶似的。”
漱玉沒再說話。
***
翠濃捏着藥瓶慌慌張張的衝回了自己的院子,剛推開房門,迎面扇來一巴掌。巴掌來勢洶洶,他又沒有任何心理準備,被扇了個正着,整個人如一隻斷翅的大鳥撞上了身後的牆,嘔出了一口鮮血。
還沒等他來得及緩衝這掌帶來的痛苦,一隻有力的大手立馬扼上了他纖細的脖頸,耳邊是男人陰森森的聲音:“連我都敢算計,活膩歪了不是?”
翠濃雙手握着男人的手腕,想要將他的手從脖子上拿開,偏偏那隻手跟鐵箍似的怎麼都撼動不了。肺裡的空氣越來越稀薄,他無力的蹬着雙腿,眼中帶着濃濃的哀求之色看着男人,與此同時,心口處傳來一陣陣尖銳的疼痛,是心疾發作的前兆。
翠濃的臉色越來越白,見男人冷酷的臉上沒有絲毫鬆動,內心不禁充滿絕望,藥瓶從掌中滾落,咕嚕嚕的滾了好遠。
也正是這一聲響提醒了正在暴怒中的男人,他回頭看了一眼那個普通的小瓷瓶,瓶口中滾出來一些黑色的小藥丸,再看看手中少年的臉色,已是一片雪白。
少年眼睛緊緊閉着,也不再掙扎,竟似死了一般。男人的心一顫,鬆開了手,探了探少年的鼻息,發現還有氣,不禁鬆了口氣,將少年從地上抱起來放在牀上,又俯身去將藥瓶撿回,取了兩粒塞入少年嘴中,催動真氣輸入少年體內。
過了一會兒,翠濃悠悠轉醒,對上男人冷酷的眸子,臉色白了白,下意識的就要往後縮。
男人雙手撐在他身側,漸漸斂了眼中殘酷之色,溫柔的問道:“你想往哪裡躲?”
翠濃搖搖頭,白皙的脖頸上環繞着一圈青紫掐痕,是他用力過度留下的印記。男人在想,這麼細的脖子居然沒有斷在他手中。
男人舉着手中的瓶子問道:“你有病?”
翠濃過了好一會兒才漸漸緩過來,白着臉道:“是孃胎裡帶來的心疾。”頓了頓,小心翼翼的看着他,“你是不是東來閣的人?”
男人低聲笑了,若忽略眼底冷酷的神色,倒也如沐春風:“我叫谷嘯風。”
翠濃臉色一變:“東來閣首席弟子?”
“你知道的還挺多的嘛。”谷嘯風不甚在意的笑了笑,甚至開玩笑的道:“我要不要殺人滅口呢?”
翠濃瞋他一眼:“百里山莊出了奸細,原來那個奸細就是你。”
“我前些日子確實借了別人的身份混在莊內,不過你也看到了,我太心急了些,所以被發現了。”
翠濃搖搖頭:“可是莊主說有奸細,還要我們揪出此人。”
“大概是他消息來源有誤,又或者那奸細根本不是東來閣的人。”谷嘯風笑嘻嘻的看着他,“剛纔是我魯莽了,我道歉。”
“你不必道歉,我確實想借漱玉的手除掉你,爲自己洗脫嫌疑。”翠濃偏過頭去,不情願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