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韶亦不再與他爭辯,起身往牀邊走去。經過窗戶的時候 ,眼角餘光瞥見火光,他朝窗外看去,只見客棧外一片燈火輝煌,竟是被一隊人馬給包圍了起來。
剛纔那火光正是來自於他們手中的火把,騎馬停在隊伍最前端的是身着玄色衣袍的男人——百里山莊的莊主百里無傷。似是感受到了華韶的視線,他擡起眸子,也朝這邊望過來。
百里神樂走到窗戶邊,看了他們一眼,神色冰冷,沒有說任何話。
華韶跟着百里神樂往外走去,在樓梯處遇到紀寒,紀寒低頭稟告:“宮主,大概有百來人。”
客棧內的老闆和夥計早已嚇得躲了起來,百里神樂徑直往客棧外走去。客棧大門的甫一打開,便有一股冷風直接灌了進來。屋外月色正清明,長空下由火把連成的火龍煞是壯觀。
百里無傷與百里神樂對視一眼,緩緩開口道:“我來接雪歌回家。”
華韶站在百里神樂身後,偷偷的拉了一下他的衣角。
百里神樂勾起嘴角回道:“這是南公子自己的事,本座不能替他做主,紀寒,去問問南公子的意思。”
紀寒答了一聲是,往樓上走去。百里無傷也不着急,只靜靜在原地等待。過了一會兒,紀寒走下樓,來到二人面前道:“南公子說了,百里山莊並不是他的家,百里莊主請回吧。”
百里無傷臉上並不見什麼不悅的神色,只是將目光重新落在了百里神樂的臉上:“扶搖宮主,在下有要事商談,可否移步?”
華韶抿脣望着那個燈火通明的房間,紀寒守在門外,神色複雜的看着他道:“華公子,不如你先回去,宮主他們大概要很晚才能談好事情。”
華韶沉默了一會兒,點點頭,慢吞吞的往回走。紀寒目光更加複雜,他當然知道華韶心中所想,華韶是怕百里神樂被百里無傷說動將南雪歌交出去。
華韶沒有直接回房,而是摸去了南雪歌的房間。南雪歌房內的燈還亮着,他大概也睡不着吧。
華韶伸手叩門,過了一會兒,裡面傳出南雪歌略顯沙啞的聲音:“進來。”
南雪歌正坐在牀頭看書,腿上綁着白色的繃帶,隨意的搭在牀沿上。他擡頭對華韶笑了一下:“阿韶。”
華韶默默的走到他身邊,伸手輕輕摸了一下他的腿。南雪歌按住他的手,對着他搖了搖頭:“不必擔心我,大師兄沒你想的那麼脆弱。”
華韶哦了一聲,只拿眼睛瞅着他,神色猶豫,卻不說話。南雪歌放下手中的書,嘆了一口氣,開口道:“阿韶。”
華韶看着他。
南雪歌道:“你打算一輩子跟着百里神樂了嗎?”
華韶眼神閃了一下,搖頭。
南雪歌摸了摸他的腦袋:“師門是指望不上了,你沒有被逐出師門已是萬幸,你聽我說,若是能成功逃出去,也不要回師門了。找一個地方躲起來,等百里神樂耐心耗盡再出來。”
“我明白。”華韶低聲回道。
南雪歌沉默了一會兒,目光沉沉的望着他:“看得出來,百里神樂對你的心思確實有別於他人,他對你……或許是有憐惜的,你不防利用這一點,先慢慢瓦解他的警惕心,然後再伺機逃出去,切不可心急行事。”
“大師兄,你留在百里神樂身邊是爲了報仇嗎?”華韶擡眸問道。
“……”南雪歌沒有說話,只是將目光落在了窗外。
……
……
華韶不知不覺趴在牀邊睡着了,南雪歌不忍心喚醒他,又怕他着涼,拿了一牀薄被子替他蓋上。
風將門窗吹得咯吱一響,南雪歌驀地擡起頭來,目光如炬,與此同時,華韶的睡穴被一顆小石子擊中。
“什麼人?”南雪歌喝問。
從屋外走進來一人,玄色衣袍,神色冷峻,正是多日不見的百里無傷。他目光復雜的看着牀上的南雪歌,聲線喑啞的喚道:“雪歌。”
南雪歌冷笑一聲:“原來是百里莊主,當真是好久不見啊……”
百里無傷上前幾步,掀開他的被子,目光落在他的斷腿上。南雪歌眼中劃過一絲屈辱,欲拿起被子將腿遮住,卻被百里無傷一把握住了手腕。
“雪歌。”百里無傷又叫了一聲他的名字,趕在他開口之前,並指點了他的睡穴,“你這張嘴太厲害,我不知道你若是再說出什麼令我生氣的話我會有什麼樣瘋狂的舉動,所以,原諒我,雪歌。”
晨光熹微中,筆直的官道上一輛馬車疾馳而去。
華韶在搖搖晃晃的馬車中醒來,第一眼就看到了百里神樂隱匿在晨光中的側臉。車窗被完全打開,早晨的風吹進來帶來陣陣清涼,從這個角度剛好可以看到東方那抹魚肚白,襯着百里神樂光潔如玉的側臉,煞是好看。
華韶揉了揉眼睛,一時想不起來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百里神樂將剛沏好的茶遞給他:“醒了,先漱口。”
上等茶葉用來漱口,華韶早已見怪不怪,百里神樂本就是那種奢華慣了的人。
見華韶還是那副迷糊的樣子,百里神樂不由得樂了,饒有興趣的看着他:“你不問我們這是去哪裡?”
華韶張了張嘴:“……我們去哪裡?”
“回家。”百里神樂關注着他臉上的變化,不放過每一個細微的表情。
“扶搖宮麼?”華韶滿口苦澀,卻還是強忍着歡笑將這句話給問了出來,心中卻不得不接受這個事實,他再一次失去自由了……
“不錯。”見少年不哭不鬧,甚至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百里神樂目光中透出迷惑。
他不是不知道少年的心思,甚至,他很清楚少年對外界的渴望。試着想想,一隻鳥兒面臨着被重新關回牢籠中會有什麼反應,而少年的反應太過平靜,不得不讓他生疑。
百里神樂眼底驀地升起一絲陰霾。即便華韶不開心,他也不會放了他,漫長的生命實在太過寂寥,好不容易有了樂趣有了牽掛,他說什麼也不會輕易放手,即便折斷對方所有的翅膀,也要留住他。
華韶在車內四處搜尋着,畢竟只有那麼大的地方,一眼就能看到,無論他怎麼找,都沒有發現想找的那個人。
大概是乘坐了另一輛馬車,華韶在心中這樣安慰自己,忽的記起,百里神樂這次出行只有一輛馬車。他慌亂的掀開簾子看外面,果然見紀寒騎馬跟在一旁,綠珠和車伕坐在外面趕車,卻唯獨不見了南雪歌。
華韶轉頭看百里神樂。
百里神樂沒有說話,他在等華韶開口問他。
華韶沉默了許久,終究沒有忍住:“我大師兄呢?”
“被百里無傷接回去了。”
“……接回去了?”華韶知道南雪歌不想見百里無傷,那麼,是被強制的了……百里家的人,果然都是一樣的手段。
百里神樂看他這副悶悶不樂的樣子,心裡也不高興,遂開口道:“你放心,百里無傷不會傷害你大師兄,玉生煙醫術高明,治好你大師兄的腿應該不成問題。”
無論華韶心中多麼不願意,扶搖宮還是到了。剛一回到寢殿,之前養的那隻小黃貓便迫不及待的竄進了華韶的懷裡,用腦袋蹭着他,討好的輕輕叫喚着。
百里神樂笑道:“它倒還記得你。”
華韶垂着眸子不回話。
百里神樂走過去,將他懷裡的貓提了出來,掂了掂:“重了點。”目光落在華韶瘦弱的雙肩上,若有所思,“你這個主人倒是一直在瘦,我不記得我伙食上虧待了你。”
華韶依舊不說話。
百里神樂嘆了口氣:“趕了一天的路,你也累了,先休息吧。”
一連過了幾日,華韶又恢復了當初的沉默,對百里神樂的話向來是三句回一句,而且往往都是一兩個字。
百里神樂看着他沉默的樣子,咬牙切齒的想,膽子肥了,都開始往他的頭上爬了,是該好好管教了。
如何管教?百里神樂又犯難了,像剛開始一樣打他虐他嗎?先不說以華韶倔強的性子會不會屈服,就算可以,他也是捨不得的。沒有人知道,他恨不得將全世界的好東西都捧到少年面前博他一樂。疼愛都來不及,怎麼可能下得了手打呢?
性子別提有多彆扭了,脾氣又犟得很,打不得,逼不得,百里神樂第一次發現原來華韶纔是這個世上最難對付的人,要是擱別人,他早一巴掌甩了過去,偏偏這個人是他擱在心尖上寶貝的人。他以前做了那麼多傷害華韶的事,是萬萬不能再去傷害他的,不過,偶爾欺負一下還是可以的。
於是百里神樂咳了咳,喊住那個提着劍正準備出去練劍的少年:“今晚別練劍了,明天我教你一套新的劍法。”
聽到新的劍法時,華韶的眼睛亮了一下。百里神樂會的武功是他們這些資質平庸的人一輩子都渴求不到的,沒有幾個武者會不動心,更何況是對着自由有着極其渴望的華韶。
少年停在原地,垂着長長的睫毛,似乎是在認真的思考。
百里神樂繼續引誘:“我要教你的那套劍法名叫回風劍法,你應該聽說過,江南林家便是靠着這套劍法名震武林的。這套劍法威力甚大,沒有足夠的精力根本無法學會,所以,乖阿韶,今晚休息一晚,爲明天做好準備。”
華韶一下子就猜透了百里神樂的心思,而這也是他盡力逃避的——侍寢。
同樣身爲男子,沒有人會心甘情願被另外一個男人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