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逸羣的指訣在掌心雷咒與八門混天陣之間變換,一邊抵禦山魈的爪擊,一邊抽空甩出電球。
每一次換訣都需要五指力張,好讓靈蘊散去,不影響下一個指訣的效果。這個動作讓錢逸羣的手掌肌肉不住抽搐。整隻左手在數以千計的訣法變動之餘,幾乎麻木得失去了知覺。
嘭!
錢逸羣的掌心雷打中了一頭山魈。
那山魈的體格雖比其它同類更爲壯碩,錢逸羣的怒氣卻也較之前更爲高漲。這一雷打在它身上,頓時將這個大塊頭高高拋起。
大塊頭被電得頭暈目眩,砰然落地,旋即彈跳起來。它咧着嘴,露出裡面的獠牙,尋找着打飛自己的禍首。終於,它一個轉身,看到了白楓。
白楓頗有些以少戰多的經驗,總是優先解決自己後背的山魈,以免落入四面包圍,被利爪撕成碎片。然而,突然飛來的巨大大山魈正好落在了他的背後,而此時如果立刻解決背後的威脅,那勢必要打亂節奏。
控制戰鬥節奏,制敵而不致於敵,這纔是自反劍的最高守則,也是這劍法能夠以少勝多的秘訣所在。
白楓不由落入了兩難之境,回身是死,不回身也是死。
“小白哥!”符玉澤喊了一聲,隨手一張雷蛇符飛出,口中咒言清晰吐出,也多少有點“誦咒如神”的味道。
“你們怕我死不了麼!”白楓再也撐不住顏面,大聲喝罵起來。
雷蛇符可不會自己分辯敵我。
大塊頭第一個被雷蛇符打中。渾身抽搐,口中白沫亂噴。卻沒有死。
雷蛇符失去了耐心,愉快地跳到了第二頭山魈身上。
白楓眼看着身側的山魈四肢抖動,口沫橫飛,終於亂了心神。
——下一次的跳躍,就會跳到我身上了吧!
白楓覺得手中的劍無比沉重。
“金光速現!”
一聲暴喝傳來,白楓被莫名而來的金光包裹,幾乎晃到了自己的眼睛。
雷蛇符終於跳到了白楓身上,被困在金光之外。無論如何張牙舞爪都穿不過拿到薄薄的金光。
“十息,無敵!”錢逸羣緊接着高身喊道。
白楓聞言瞬間改變了劍法,再不是自反劍那樣一板一眼,頗有些殺伐凌厲的氣勢。
漫天的劍氣從假劍上散發開來,頓時掀起了一股腥風血雨。他不管不顧衝進了山魈羣中,假劍被走過一寸,都必然帶來一蓬鮮血。
“靠。只有十息!”錢逸羣吼道。
白楓衝了足足五步,一個華麗的轉身,朝八門混天陣的護罩衝殺過來,身後留下一片殘肢碎肉。他再次轉過身,靠在護罩上,正好金光散去。劍法也換回了那一板一眼看得人心焦的自反劍。
“我數着。”白楓不無得意地回了一句。
錢逸羣如果會翻白眼,肯定不會吝嗇送他一個。
周圍的山魈感覺到了這場饕餮盛宴之中不和諧的小點,有五個食物竟然不肯乖乖被吃掉,還殺傷了不少自己的同族,不由朝這個小團伙湊了過來。
白楓頓時壓力大增。手臂上不知什麼時候被抓出了一道血痕。
錢逸羣見白楓掛彩,當即用陣法震開幾個砸罩子砸得不亦樂乎的山魈。手中取出清心鍾,琳琳琅琅搖了起來。
一道淡藍色的靈光夾裹着錢逸羣七成的靈蘊凌空而出,籠罩白楓周身,滲入體內。
白楓驚呼一聲,手中腳下竟然快得讓他不可思議。還來不及想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錢逸羣已經在他身後暴喝道:“金光速現!”
金光速現!
白楓藉着震鈴加持,又有金光護身,頓時如魚化龍,再次使出剛纔那種凌厲劍招。這回是純粹爲了殺敵而給予的加持,死在白楓劍下的山魈難以計數,在短短十息之中,便殺出了一片空地。
山魈雖是獸類,也知道畏懼。見到白楓殺了這麼多同族,終究還是會肝寒膽顫的。見白楓穩住了戰場,外面的山魈卻仍舊源源不斷涌進來,錢逸羣把目光投向一旁的符玉澤:“這時候不用戊土神兵還等什麼!”
符玉澤上次被錢逸羣教訓了一頓,雖然不怎麼服氣,還夾雜着青春期的叛逆,但也感覺到了戊土神兵的珍貴。想想前面的路上還不知道會碰到什麼,的確不該撒豆子一樣放開了用。
此刻被錢逸羣一喊,符玉澤嘴巴不由上翹,暗自腹誹:不用也是你說,用也是你說,什麼都讓你說了!
“靠!再不用我們就都死在這裡了!”錢逸羣彷彿聽到了符玉澤的腹誹,適時地補了一句。
金剛珠的護體只剩最後一次,哪怕自己戰鬥中進入翠巒山祭煉珠子,也保不齊有人被山魈瞬間擊殺。這時候若是不乘勝追擊,一旦讓山魈再次涌進來掌握主動,那大家的結果只有成爲猿糞。
符玉澤看到錢逸羣的怒目,情不自禁打了個哆嗦,連忙掏出戊土神兵符,拍在地上,高聲喝道:“黃中總炁,戊土神兵。鎮星伏穢,流煉神庭。吾奉太上急急如律令!起!”
地上的泥土如同涌泉一般衝了上來,凝聚起一個巨大的土石神兵。
這土石神兵一出場,頓時打開了一片天地。
巨大的拳頭輕易就將山魈轟殺成渣,完全無視它們堅韌的肌肉和強硬的骨骼。
山魈們看着這個龐然大物,膽小的已經逃上了柵欄,膽大的飛身朝土石神兵發起了攻擊。
土石神兵雖然有五官,但並不真正需要這些。它完全在符玉澤的操縱之下動作,而其中的聯繫卻不是山魈的智力能夠看透的。
有了這個土石神兵擋在前面。白楓即便沒有金光護身也開始使用那套凌厲的劍法。顯然他在這套劍法上下的功夫遠不如自反劍,連錢逸羣都看出了許多滯礙不通。轉化生硬的地方。
錢逸羣不用維持陣法之後,掌心雷的攻擊速度和力度都大幅度見長。他更是意外地發現,金光咒竟可以從天地間吸取微弱的道炁,轉化爲自身的靈蘊。這在這之前是難以想象的,也是震鈴消耗太大,這才顯露出金光咒的隱藏屬性來。
雖然是“微弱的道炁”,但是轉化出來的靈蘊卻十分可觀。尤其重要的是,一旦這條通道被錢逸羣掌握。自己的靈蘊就能夠無窮無盡!非但能夠敞開了用震鈴,說不定還能衝開八風穴的其他七穴。
“雷來!”錢逸羣不知疲倦地拋出了一個又一個掌心雷,終於將營寨裡的山魈趕出了柵欄。
空氣中飄散着濃郁的腥臭味,源自地上那層厚厚的血泥。
倖存者掃視四周,發現整個營寨已經沒有陌生人了。
唯一站着的五個人,互相都認識。
自然是錢逸羣和他的夥伴。
狐狸從錢逸羣腳背上下來,嗅了嗅空氣中的味道。吐了口口水,道:“它們還沒走遠。”
“你現在知道救人要冒出多大的代價了?”錢逸羣望向柳定定。
柳定定真不辜負柳和尚給她起的名字,鎮定地看着地上的殘屍,擡起頭迎向錢逸羣的目光,大聲道:“即便如此,救人也比貪圖寶貝要強!你其實是爲了什麼東西纔來的吧?別把我當傻子。你和你的狐狸壓根沒有用心找方姑娘。”
錢逸羣差點惱羞成怒。
“沒什麼可以否認的,我和老狐的確是來尋寶的。”錢逸羣忍住氣道,“我尋寶的目的是爲了我的親戚朋友,一切在乎我和我在乎的人,我的確不會莫名其妙跟一個從小被魔頭養大的人打得火熱。交心換肺。”
“這裡有什麼寶貝?”符玉澤好奇地插進了話,渾然沒發現柳定定狠狠地剜了他一眼。
“不知道。”錢逸羣坦白道。
“這洞天是郭璞開創的。但六道口卻是大道所化的通路。”狐狸是這裡最不願意看到團隊分化的“人”了,上前說道:“即便沒有先天靈寶,也多半存有郭仙師的遺物。無論是什麼,拿出去總是驚天動地的大事。這樣的寶貝,若是落在無德者手中,實在是蒼生之禍。”
“僞善!”柳定定怒目道,“連身邊的人都不想着救,還想着蒼生!騙鬼啊!”
“柳姑娘,”白楓輕咳一聲,“那位方姑娘只是你身邊的人吧。這裡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目的,若是同路,互幫互助是應該的。如果不同路,自然也沒必要繼續走下去。”他倒不是偏向錢逸羣,而是儒生講禮。
禮者,離也。最重視的就是人與人之間的距離。交淺言深、正邪不辨……柳定定在白楓看來的確是個“非禮”的愚婦。
柳定定沒想到老成穩重的白楓都出口教訓自己,不由鼻頭泛酸,淚水在眼眶裡打轉,強忍着哭意道:“好好好,是我連累你們了!我走!”
“你走毛!”錢逸羣見白楓狐狸都開口了,本來就想這麼算了,誰知道柳定定竟然耍大小姐脾氣,不由怒上心頭。
“既然不同路,我留在這裡幹嘛!”柳定定也衝錢逸羣吼道。
——你特麼就是我那個白癡師兄看上的女人罷了!真要死在這裡關我鳥事!
“你兇,”錢逸羣怒極反笑,“走,我送你出去,走啊!”
柳定定被錢逸羣這麼一激,頓時倔脾氣上來了,大步朝門口走去。
錢逸羣緊隨其後,好像真的在護送她出去一樣。他摯出節隱劍,輕輕一揮,砍斷了吊門的繩子,大門應聲而倒,露出一條人踩出來的小道,正是衆人在不久之間進來的路。
柳定定見錢逸羣沒有留她的意思,心中也氣到了極致,硬着頭皮就往外闖。
“小心!”狐狸敏銳地發現了空氣中的危險,高聲尖叫。
一團黑影從樹冠叢中撲下,帶起一股勁風。
柳定定被風聲驚動。擡起頭,茫然地看到一個黑影。對於她這種沒有接受過體術訓練、靈脩錘鍊的普通人。即便意識到了濃濃的危險,身體也無法做出正確的躲避反應。
就如同一隻小白兔意外地正面一頭猛虎,猛虎的氣勢就已經足以讓它嚇趴在原地,乖乖落入虎口。
柳定定發出一聲慘厲地尖叫,蹲在地上。
錢逸羣至始至終都看在眼裡。在他眼中,分明映射出這頭巨型山魈距離柳定定所需要的時間。
誰都沒有發現,當錢逸羣揮劍砍斷繩索的時候,左手已經偷偷捏起了指訣。
他捏得極慢。慢得連自己的靈蘊都忍不住想衝上去完成這個指訣。
他等的就是這一刻。
這一刻,巨型山魈以千鈞之力壓頂而下。
這一刻,節隱劍化身七十二支。
這一刻,支支節隱劍依次插入土中。
一道屏障徒然而生。
山魈看不見這屏障,但是本能中覺察到了危機。然而身在空中,無從借力,它又不可能右腳踩左腳踩回樹頂。只能順從地球引力的拉扯,越來越快地衝向蜷曲一團的弱小食物。
在它的計劃中,完全可以趕在不遠處那個較爲危險的“食物”靠近之前,將這個最溫順的“食物”帶走。
起碼能夠帶走頭顱,裡面有滾熱香嫩的腦子。
然而,實際中的危險比預想中的來得更快。
幾乎是陣圖成型的剎那。這頭巨魈已經撞在了八門混天陣形成的屏障上。
——軟軟的,沒事麼?
巨魈腦中閃過一個念頭片段,疑惑代替了恐懼。
緊接而來的,卻是如同海浪一般的回震之力。
這一波波,一層層。一疊疊……綿綿不絕的力量盡數從屏障上打入巨魈的身體之中。既沒有將它震飛,也沒有讓它砸破陣圖。只是被錢逸羣分成了三股,如齒輪交替一般引回了巨魈體內。
說來繁雜,其實只是個腦神經樹爆發出一點火花的剎那。
剛纔與巨魈的短暫戰鬥,錢逸羣的八門混天陣第一次經受實戰的考驗。即便是在翠巒聖境中演練無數次,也遠不如一次這樣的真實考驗能夠讓人成長。小錢道士的悟性本來就好,又聽說過太極借力打力、以柔克剛之類的高深武學理念,雖不能盡悟,也有個概念性方向。
幾經琢磨之後,錢逸羣已經基本掌握了用靈蘊牽引外力在陣圖八門中游走的竅門,再不至於被雷蛇符震得五臟顫動。
而此刻,正是錢逸羣這場考試的最終答卷。
綿力。
綿綿不絕,絕不浪費,每一絲陣法上的力量都被牽走,又迴向錢逸羣希望它們去的地方。
巨魈發出一聲哀嚎,只是一個短暫的開頭,便戛然而止。它如同一條破麻袋,軟軟地被甩到了一旁,破裂的血管很快就涌出黑紅色的血液,將身下土地徹底浸透。
柳定定等了片刻,看到一縷殷紅緩緩滲到了自己腳下,發出一聲更爲激盪的哭聲。
錢逸羣收起劍法,感覺嘴脣上方微微發癢,伸手一摸,滿手鮮紅。對於他來說,駕馭這股強大的力量終究還是太勉強了。
“沒事吧!”符玉澤還是很緊張柳定定的。他從小在道觀里長大,以前覺得沒有父母有師父也一樣,現在才知道有一種溫溫軟軟的愛是師父不能給予的。
白楓和白沙也跟了上來,一旦進入戰鬥被分成兩邊可不好。
狐狸自然不會獨自留在營地,跑得極快,在地上印出一個個梅花樁的爪印。
衆人很快就圍成了一圈,四面警惕。
錢逸羣仰頭環視四周樹林。
那是因爲他留鼻血了……
這頭巨魈一死,十面埋伏蠢蠢欲動的山魈們,紛紛逃散,沒有絲毫留下收屍的打算。
“柳姐姐,你沒事吧?”符玉澤湊近柳定定,關切問道。
柳定定蹲在地上,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雙手抹去臉上的淚水,強自按捺住心中激盪,飛快吐出兩個字:“沒事。”
符玉澤蹲在柳定定身前,輕聲安撫道,眉眼間看上去就如女孩一般。他見柳定定仍舊埋着頭不肯起身,也不知道該如何勸解,望向旁邊白楓白沙和錢逸羣。不過他很快就放棄了,光看眼神就知道這羣不着調的哥哥也沒什麼靠譜的主意。
“剛纔好懸啊!”符玉澤道,“柳姐姐,這道符你留着護身吧!”
衆人望向符玉澤是手,只見他正從袖子裡取出一快玉牌,乃是上好的白玉,宛如羊脂,表面上刻着符文。
符玉澤將玉牌塞在柳定定手中,道:“這張黃巾力士符是張師伯畫的,天下罕見,若是遇到致命之險,它自己就會裂開,你不用管它。到時候黃巾力士附身,誰都傷不了你。”
白沙饒有興致地蹲下身,極力往柳定定手中的玉牌瞅去,卻又要保持男女大防的安全距離,整張臉都扯長了。
白楓也忍不住低頭看了一眼,暗道:原來這就是黃巾力士符,竟然還是自然發動,果然是神符。
錢逸羣和狐狸卻只是聽過便算,連頭都沒擡。
他正用節隱劍將地上那巨魈屍體剖開,用劍輕輕在這對雜碎中挑撥,從頭到尾一絲一點都不放過。如果這不是在找什麼東西,那絕對只有“變態”來解釋了。
錢逸羣當然不是變態,但是這種變態的行徑足以讓其他人有意識地避開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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