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六章 國門至今多潰裂,可擋北境風雪無(五) 月票推薦票
聶天勝見錢逸羣還記得自己,憂喜交加。如果可以,他絕對不願意在這個場合與錢逸羣相見。
眼看着厚道人展露妖道本色,殺人如割草。聶天勝很清楚自己的斤兩,貿然上去只是被割的份,人家或許根本都不會記得曾割過他這麼一根草。然而不上前,就得帶着兄弟們跑路。這來回一趟非但沒拿到半分好處,還白白貼了盤纏進去,他無論如何都不甘心。
至於投降厚道人這一節,聶天勝想都沒想過。別說教中兄弟的仇還沒有報,光是不辨時務,貿然投節,日後在綠林道上怎麼混?他一個妖道,難道真的能屠盡根深蒂固枝葉繁茂的王家麼?
聽說這妖道還得罪了九華山、九仙宮、玉清宮……反正在豫皖地界上所有那些大人物,他都得罪遍了!眼看着日後他連買個包子都沒人敢賣,怎麼可能投靠他?
然而一切的計劃都趕不上變化。
聶天勝剛爲了避開妖道,特意假裝勇猛地帶着弟兄們巡防至此,本想着不會有人過來,偏偏碰到了王家大小姐。
這位王大小姐就算不報自己的名字,聶天勝也不會錯過——因爲她長了張標準的王家臉,一眼看去就知道是王家人。他雖然不知道什麼叫顯性基因,但是很清楚什麼叫血親。再看這位大小姐獨自狂奔,腳下一雙纏足似小非大,身上錦衣繡服,玉佩金簪……這身份豈不是呼之欲出麼!
聶天勝當即就迎了上去,驚訝道:“王家小姐!”
王家小姐大爲吃驚,疑問道:“你認得我?”
深閨女子若是讓外面的男人認出來,那豈不是閨門不正,女德有虧麼?然而王家小姐絕非俗流女子,想到身後追兵,以及那兩個爲了她而殿後送死的忠僕,她完全沒有表現出絲毫不悅。
“你們是紅陽教?”王小姐看着衆人頭上的紅頭巾,“快!快把我藏起來!”
“小姐……”聶天勝左右顧盼。沒見什麼可以藏人的地方。
“給我一套你們的衣服!”王小姐大膽叫道,“快些!那妖道就在後面!”
聶天勝頓時身子涼了半截,當即點了幾個弟兄的名字,分別出了頭巾、上衣、長褲、鞋子……總算湊齊一整套,讓王小姐換上。反正紅陽教本就有些烏合之衆的感覺。服色各異。只是混成一團,所有都只記得他們是紅陽教,絕不會挨個辨識。
王小姐是真爽快,臭烘烘髒兮兮的衣服一到手。大庭廣衆之下便往身上套,沒有絲毫扭捏。她也知道,只要自己扭捏那麼一下,估計就只有落個身首異處的結局。
“快!你們快將地上的腳印踩亂!”王小姐指揮道。
紅陽教衆齊齊望向聶天勝,等他發話。
聶天勝心中格外滿意。心道:平日裡的積累人望,果然看出不凡來。這小娘一來就想搶我的話頭,不給你顯露一手恐怕不知道你聶爺爺也有個三兩三!
“來幾個人,這裡踩一下。”聶天勝隨手一劃拉,頓時有弟兄上前,一陣亂踩。
“你們,還有王小姐,跟我來這邊!”聶天勝又道。
王小姐頗有些遲疑:“那邊是條死路啊!”
“聽大師兄的!”身後有個稚嫩的聲音叫道。年紀越小的人越容易愚忠,這少年人顯然是被聶天勝洗了腦。
聶天勝卻正需要這一聲吼。讚賞地看了他一眼,心道:這小子日後倒是可以引爲心腹。
王小姐頓時明白這裡是誰說了算,連忙道:“對對,聽大師兄的。”
聶天勝信步領着一干人等回到小巷子處,果然迎面是堵風火牆。死得不能再死的路。只是這裡卻有玄機,乃是風火牆下一口大缸。這種水缸足能裝下兩三個人,是平日裡積攢雨水,以備火災的。
聶天勝道:“把那人撈起來。”
幾個教衆面露淫邪顏色。上前搭了人梯,果然從缸子裡撈出了什麼東西。
王小姐定睛一看。原來是條泡得發脹的死人手臂,頓時緊閉雙眼,不敢再看。只聽到耳邊水聲嘩啦,又有紅陽教徒的淫笑不時傳來,她身上就像是被萬隻螞蟻爬過似的,雞皮疙瘩落了一地。
“把她頭砍下來,當王小姐替身!”聶天勝大聲道。
——原來是個女子,可她怎麼會死在這裡?那妖道不是從內院往外殺的麼?
王小姐心中一緊:是了!一定是這些賊寇,見形勢有變,竟然起了趁火打劫的心思!阿彌陀佛,這夥改不了吃屎的狗才!該讓那妖道生吃嘍!
她雖然想得不差,卻是誤會了聶天勝。
聶天勝是帶人逃避要到的,哪有這個花花心思?他正巧撞見黑風寨的老朋友韋高峰帶着手下弟兄在這裡快活,只看到個白花花的身子,便聽到那夥土匪喊“晦氣”。
原來是那女子不堪凌辱,竟然撞刀尖自戕了。
聶天勝當時眼看着黑風寨的人將這女子拋入水缸中,一時應景想起來了,便撈出來借頭一用,卻沒想到因此被王小姐誤會了。
原本聶天勝也是個工於心計,注重細節的人,只是眼下爲了潑天富貴,要斗膽去捋一捋妖道的虎鬚,心情激盪,哪裡還顧得上那麼多?再說這王小姐自己手裡,說好聽點是保護,說難聽了就是肉票!王家勢力再大,也得按照綠林規矩辦事。
聶天勝又想到了不按規矩辦事的妖道厚道人,暗暗詛咒:看你日後買個包子都是實心的!
取了那冤死鬼的腦袋,聶天勝趕回巷口,遠遠就見有人腳步飄忽,猶如神仙中人,把心一橫: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捨不得這一身剮,怎能把妖道騙下馬!
“道長!故人聶天勝有重禮獻上!”聶天勝擼直了舌頭,鼓起全身勇氣迎了上去,大聲叫道。
“你是那個紅陽教的大師兄?”
“道長好記性!”聶天勝原本還想秉持不卑不亢,平等互利的姿態,只聽錢逸羣似有若無的說了這麼一句話,萬般城府千重心防頓時化作烏有。他賊忒兮兮湊了上去。拱手抱拳道:“道長可是在找什麼人麼?”
錢逸羣暗誇了他一聲“湊趣”,道:“有位小姐剛從這裡過去,你們可見到了?”
“正是要將這份重禮獻給道長呢!”聶天勝一臉表功的模樣,招了招手,“拎上來!”
教衆中有人領着個女人衣服包裹的重物。來到聶天勝身邊。放在地上,揭開一看,赫然是一顆人頭。
錢逸羣目光飄忽了一下,撇嘴不悅。道:“噁心巴拉的,算什麼禮物!”
聶天勝說了幾句話,覺得這道人也是血肉之軀,不是三眼的馬王爺,乾笑道:“這就是道長要找的那位小姐吧。”
他咬重了那個“吧”字。也好爲被錢逸羣揭穿留下一條後路。
一般而言,這種留後路的事,總會用上。
“你們將這女人的頭砍下來的時候,她早就死了,那位小姐卻是剛剛逃過去,時間對不上。”錢逸羣心中已經算出了這女子的死亡時間,突然閃過一道靈光,笑道:“你這般欲蓋彌彰,多半是藏了那位小姐吧?”
“道長!”聶天勝被錢逸羣一語道破。嚇得跳了起來,“道長說得哪裡話!”
“江南官話。”錢逸羣獰笑着,目光掃過每個教衆的臉龐,只有一人微微側頭,像是不想被人看到。再看那人的人中、胸口、腰肢、盆骨。鐵定是女子無疑!
“就是你!”錢逸羣一手指向那女子,“不過,現在已經沒關係了。既然你們紅陽教鐵了心要跟着私通建奴的王家一起死,道人我就成全你們!”
“跟他拼了!”聶天勝大喊一聲。手中罡氣刀旋即打了上去。
赤盾珠嗡地一張一收,這記攻擊已經被化作雲煙。
衆人口誦紅陽教刀槍不入神咒。朝錢逸羣衝了上去。
錢逸羣傾身後撤,口中高喊一聲:“雷來!”
令人畏懼的掌心雷滾滾而出,轟入人羣。但凡被波及到的,無不聚攏一團,抽搐倒地,口吐白沫。只有體質極好的,方纔沒有當場死去。
聶天勝早在第一擊之時,便已經尋摸好了逃跑路線。他直衝王小姐,如同游魚一般在人羣中滑溜,幾步便已經脫離了戰圈。
王小姐也不負所望,發力狂奔,絲毫沒有摔倒、回頭、哭喊等害人害己的坑人行徑。
錢逸羣並不介意這些人逃跑,反正今天他一個人在這裡大殺四方,肯定會有人逃出去。他倒是很期待逃出去的人宣揚他的“惡名”,甚至包括“建奴走狗”的惡名。因爲他堅信清者自清,等他拿了皇太極的項上人頭,不知道全天下有多少人會被他打得耳光啪啪作響。
一念及此,錢逸羣忍俊不禁,如同修羅道里的阿修羅一般,在腥血之中璀然而笑。
這笑容帶去的恐怖,甚至超過了誅仙劍的殺氣。
但凡看到這個笑容的人,便如化作了岩石,周身上下沒有一處能夠動的。
“師弟救命!”
一個異常響亮的聲音傳到了錢逸羣耳邊。
厚道人循着聲音望去,在遠處的二層小樓上,兩個年輕女子被五花大綁,正扯着嗓子朝他喊些什麼。
錢逸羣很清楚地看到了那兩個女子的容貌,正是柳定定和方清竹。
她們的聲音原本傳不了這麼遠,卻有幾個和尚在她們身邊,擺弄着一個陣法。
看來需要纔是發明創造的原動力。
世界上第一部玄術擴音器,在此刻宣告誕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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