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登上這節臺階之前,錢逸羣對於自己將看到的景象並沒有太多期待。在他想來,這世外狐山,無非就是丈母孃說的“空氣好些”罷了。然而等他看到了狐山的真容,卻也不得不驚歎這世間竟然有這般景象。
展現在他眼前的是一座高聳入雲的山峰,一道雪白的巨大河流從山頂蜿蜒而下,在山腳下匯聚成一面巨大的湖泊。不說這漫山翡翠一般的森林,只說那層層疊疊的鑽石型山峰,漂浮在空中,上面翠綠成蔭,樓閣隱隱若現。
還有許多浮空山向山下傾注着巨大的瀑布,爲這世界增添了天籟配音。這些灑落山下的瀑布,最終也匯聚在了那汪湖泊之中,在湖面上形成七彩霓虹。
“這個……”顧媚娘走到錢逸羣身邊,緊緊扯住準師父的衣袖,壓低聲音道:“這就是仙境吧!”
“只有成就了天妖境界的狐族才相當於你們凡人的天仙。”九娘娘的謙遜之中帶着濃濃的得意,她道:“不過我們狐族每隔兩三代總有族人能成就天妖,有時候一代之中還能出三四個,故而就修煉而言比凡人便捷得多。”
只是狐族的丁口數量實在太小了。而且因爲修煉的緣故,許多狐族不願意交配繁衍。更有一些身具十分優良的遺傳因子,卻和凡人私通,導致半妖的產生,而半妖既不可能成就人類的仙人,又不可能成爲狐族的天妖,實在是浪費人口。
如果不是九娘娘自己身爲族長,這種浪費罪行很可能導致她被趕出狐山。
這也是以琳從小不受族人待見的重要原因。
“這些浮空的山,怎麼上去?”白沙好奇問道。
“飛上去,”九娘娘笑道。“小孩子可以用傳送陣。”
衆人不由臉紅。
九娘娘遙遙一指:“最近的傳送陣就在前面,咱們走過去吧。”
腳下的碎石子路直通山腳下的一座殿堂,一側是碧波萬頃,另一側是放眼無垠的青青草原。草原裡野花遍地,時不時能看到銀白色的小狐狸探頭探腦朝路上的行人張望。在這些小狐狸身後。總有一兩個女子,衣帶飄飄站在不遠處,宛若仙子。她們只有見到了九娘娘,方纔屈膝福身,用的卻是中原很久不見的古禮。
“這些小狐狸真可愛!”柳定定看着這些黑色眼珠的小狐狸,很想上前抱一個。不過她總算沒傻到在狐山亂來的份上。只是看得戀戀不捨。
“這些就是狐族的小孩子,”九娘娘道,“等她們長大些,學會了拜月,方纔能修出人形。”
錢逸羣早就知道狐族在誕生之初都是狐狸形態,故而也不驚訝。只是想起以琳說過自己幼年時的往事。不由腦補出一個拖着狐狸尾巴的小蘿莉,在一羣狐狸之中跟着拜月……這果然很萌。
——也不知道我與以琳的孩子,會不會長尾巴。
錢逸羣心中暗道。
知道這些都是狐族孩子,那些宮裝仙子的身份也就一目瞭然了——剛生完孩子的狐族婦人。
誰都知道,即便再溫柔的婦人,一旦發現有人會對自己孩子不利,都會變成猛獸。這種動物本能一樣存在於柳定定和顧媚娘身中。使得她們識趣地沒有上前非禮那些小狐狸。倒是有些小狐狸對大人們充滿了好奇,想要過來一探究竟,很快便被母親甩出的綢緞捆住拉了回去,猶自在空中狺狺叫個不停。
衆人到了前方的殿堂,才見識一尊神廟,裡面供奉着一位美貌婦人,周身金光燦燦,墜飾以珠寶,線條柔美,栩栩如生。在她的神像之後。繪着整面牆的壁畫,卻是一隻通體銀白的巨大狐狸,腳踩山海,口吞日月。
“這是我們狐族的先祖,”九娘娘解釋道。“第一位修成天妖境界的先祖,類似於你們的太昊吧。”
錢逸羣仔細數了數這狐妖的尾巴,果然也是九根。
——與以琳的一樣呢。
錢逸羣心中暗道。
“小九,且慢一步。”神像突然開口道。
這意外嚇得衆人齊齊後仰,一時間不知道是什麼法術。
九娘娘倒是習以爲常,上前福身:“小姨有事麼?”
“我要見那個道士,送他上來。”神像手臂自然伸直,如同活人,指了指錢逸羣。
符玉澤雖然也是道士,卻沒有這般際遇了。
“好。”九娘娘對神像又是一禮,起身對錢逸羣道:“那是我小姨,也就是以琳的姨奶奶,她要見你。”
“這是……”
“這是附神之法,”九娘娘隨口解釋着,將錢逸羣拉到外面傳送陣裡,“我小姨可是證得了天妖境界的。”
“可有什麼需要注意的禮節、忌諱之類的麼?”錢逸羣連忙問道。
“你見了天仙怎麼樣,見了她就怎麼樣,主要是心裡乾淨就好。”九娘娘推了錢逸羣一把,瞬間啓動了傳送陣法。
錢逸羣還沒來得及弄明白,人已經消失在白光之中。
下一個瞬間,白光散去,周圍登時黯淡下來,空氣中充滿了水汽,耳中還能聽到瀑布轟鳴之聲。
錢逸羣下意識地一低頭,避開了來自空間的壓抑感。原來他已經身在一處洞穴之中,並不見神仙居舍的畫樑雕棟,美輪美奐。
這裡只是一個很普通的山洞。
等錢逸羣眼睛適應了這裡的昏暗,才見到洞壁上鑲嵌的夜明珠,正是這裡的光源。
——都是神仙了,也不弄得氣派點?
錢逸羣往前走了幾步,洞穴曲折,還沒見到仙影,便聽到了仙音——只聽那邊傳來一個柔美而果決的聲音,在洞穴中被放大了許多,清晰地傳到了錢逸羣耳中。她道:“過來讓我看看。”
錢逸羣腳下踟躕,只聽這聲音身子就酥軟了大半。他暗道:姨奶奶,我猜你也不會受歲月影響,但我跟你家以琳……啊!
錢逸羣繞過石壁,眼前白光一晃,差點亮瞎了他的眼睛。
他本以爲是那位修成天仙——天妖——的姨奶奶,應該是位絕世美女,只是一個眼神就能讓衆生傾倒。
誰知,這位姨奶奶,竟然是一隻白狐——雖然錢逸羣知道她是狐族天妖,但怎麼都沒想到她竟然以這種形態出現。
白狐身上散發出層層光暈,毫光遍地,印得石壁上的夜明珠黯然失色。它身高兩丈,幾乎擦着洞穴頂端,低頭看着錢逸羣。在它身後,九條蓬鬆柔軟的尾巴如同扇面一般打開,微微晃動。
“姨、姨奶奶。”錢逸羣小心翼翼唱了個喏。
“坐吧。”白狐沒有張嘴,好像每個的聲音都直接送到了錢逸羣腦海之中。
“能夠不爲外在所惑,的確不錯。”白狐誇讚道:“雖然是因爲山魂的緣故,心性卻也可以了。”
錢逸羣略略吃驚:這位姨奶奶倒是挺關注我的,這事她都知道?咦,不對,我跟以琳說過吃山魂的事麼?
“一目瞭然,何必說呢。”白狐又道。
“這是……心靈感應麼?”錢逸羣心中暗道。
白狐微微頜首:“你爲什麼要娶我家以琳。”
“不爲什麼。”錢逸羣放空心思,既然在天妖面前無從隱匿,索性讓她看個透徹罷。
“你喜歡她什麼?”
“什麼都喜歡,又好像什麼都不算喜歡。”錢逸羣心中閃道,“就是覺得要和她在一起,永永遠遠在一起纔好。”
白狐沒有任何表示,沉默良久,方纔又道:“聽說你見過了孫姑娘。”
錢逸羣這纔想起來,當初在會仙山的時候以琳就說孫姑娘是她姨奶奶的好友,所以自己被叫來的主要原因,興許還是在這位孫姑娘身上吧。
“正是,”錢逸羣不敢隱瞞,“當日在翠巒山中,小子與應龍老兄去山巔茅屋見了先聖的遺蛻,不小心讀到了‘誤入紅塵最該死,誰取煙波共我眠’一句,觸犯了神仙姐姐的仙名,她旋即就出現在小子身後了……”
白狐笑了。
不僅僅是送出了一聲笑聲,就連那張毫光萬千的臉上,都呈現出一個大大的笑容。
——換個人直接就被嚇死了!
錢逸羣看着白森森的犬牙,暗吸了一口氣。
白狐望向錢逸羣,微微搖頭。這位侄孫女婿的反應當然不會逃過天妖的感應,只見她搖頭的頻率越來越快,身上毫光迸發,亮得錢逸羣不得不閉上眼睛。即便如此,眼簾前也是一片殷紅,幾乎看得見自己的血管。
須臾之間,白光一斂,整個洞穴頓時暗了下來。
錢逸羣睜開眼睛,眼前哪裡還有樓房一般高大的白狐,只有一位不施粉黛的女子。
那女子肌膚若雪,眉心點了一顆紅砂。她的雙眉微微上挑,正經的瓜子臉尖下巴,卻沒有流露出半分嫵媚。只見她腰間盈盈一握,束着一條粉色長帶,月白錦服外籠着一層嫣紅紗衣,與以琳一樣,赤裸着一雙白玉雕就的玉足,微塵不染,腳趾纖細緊密,如琢如磨。
“這樣你就習慣了吧。”姨奶奶張口說話,仍舊帶着笑意。
“說實在的,”錢逸羣嚥了口口水,“以琳那樣長着耳朵和尾巴,我還覺得挺萌的。兩丈高的狐狸咧嘴對我笑,我就有些吃不消了。”
姨奶奶輕輕擡手摸了摸臉頰:“我都忘了自己的人形是什麼模樣了,未必比狐臉好看。”
錢逸羣正想誇讚一番,突然想起以琳那份敏感和對狐族的堅持,只得咽回肚子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