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裡這麼折騰了一回, 我跟白淵都在第二天早上賴了牀。本來想着可以好好多睡一會兒,不料好景不長,還沒到半中午就被樓下噼裡啪啦的聲音給吵醒了。
白淵自然不高興, 氣哼哼地洗漱後拉着我下樓, 打算找老闆問個究竟。不料我倆剛下到樓梯上就吃了一驚, 只見客棧里人頭攢動, 大堂裡花花綠綠擺了一地的箱籠, 上頭還都扎着些紅花,像是彩禮之類的東西。昨晚的那個胖夥計正滿臉堆笑,樂呵呵地招呼着來往的人:“老二, 來來帶兄弟們把這些都擡上去!老三,快去大姐房裡瞧瞧, 看她好了沒!剛纔兔子那邊傳話來, 說新郎官兒已經到了街上啦!”
那個叫老三的瘦夥計就是昨天送菜的那個, 應着聲上了樓,擡頭看見我跟白淵, 馬上就躬身問好:“喲,您二位起得早啊?您看,實在抱歉,今兒個我們客棧老闆娘出嫁,夥計們都忙着喜事, 若有招待不週的地方, 還請您見諒!”
我跟白淵都愣了一下, 沒想到這家客棧的掌櫃竟然是老闆娘。這時候, 聽得樓上一聲叫:“老三, 來了沒?”
瘦夥計趕忙跟我倆躬了躬身,幾步就竄了上去, 應着:“新郎官已經到街上了,胖子讓我來催一聲……”
白淵張望了一下,慢悠悠踱到外頭擡眼一望,昨日晚上我們來的時候還普普通通的牌匾上,“飛財客棧”幾個金字閃閃發光,上頭掛着嶄新的紅綢布,聳聳肩對我說:“看來今早上的飯咱們得自己找了,來,現在街上應該有吃的,走走走……”
白淵說的不錯,我跟他擠出了門口,到街邊買了幾個大肉包子,正託着包子往回走,就撞見浩浩蕩蕩迎親的隊伍吹吹打打已經快到飛財客棧門口了。爲了能看熱鬧的時候最舒服,我拉着白淵又擠進了客棧大堂,站在一個矮几上看鬧鬧哄哄的夥計客人和街坊。
門外的樂聲奏得愈發響亮,大堂裡那個胖夥計抄起一面小銅鑼兒噹噹一敲,喊一聲:“新娘子下樓啦——”,滿堂衆人的腦袋就全都轉向樓梯那邊。
我跟白淵自然也捧着大肉包子伸頭去瞧新娘子,先是看見一隻頂頭上綴着顆大珍珠的紅繡鞋,然後是潑潑灑灑繡了鳳凰朝陽花樣的大喜外袍,還能在一片叫好聲中聽見叮叮噹噹的環佩響。我偷眼打量着,覺得我雖然離得遠看得不真切,但是這一身兒衣裳打扮怕是不俗,估計普通人家的姑娘出嫁都穿不了這樣的東西,看來飛財客棧是賺了不少錢,才讓老闆娘這樣風光地出嫁。
兩個喜娘扶着新娘下了樓,走到大堂裡,不曉得是不是本地或男方或女方家中的風俗,新娘子沒有蓋蓋頭,我這纔看清楚那新娘子,也就是客棧老闆娘的模樣。
然後我和白淵一起傻了。
這這這大眼睛尖下巴,小巧身材,不正是昨晚翻窗進屋偷我們酒葫蘆的小女賊麼!
我以爲自己沒睡好發矇,使勁揉了揉眼睛再去看她,竟然還是。
轉頭看看白淵,他也是一臉驚愕。
但是我很快就明白了:看來白淵說的沒錯,這家飛財客棧的確是有趣。會輕功的跑堂夥計、偷客人酒葫蘆的老闆娘,而且這個老闆娘年紀輕輕長得也好看,竟然還喜歡喝酒到了這種地步。這樣一來,昨晚的事情就清楚了,肯定是那個瘦夥計把我們帶了好酒的事情報告了老闆娘,她纔去半夜翻窗戶的。
不過,什麼樣的姑娘,竟然會在自己出嫁前一晚上去偷酒喝?當真愛酒愛到這種程度了?若是白淵真的把她送去了官府,今兒個的堂還拜不拜了?
那對於這個新娘來說,究竟是太不小心不知輕重,還是對自己的本事的極度自信?自信到認爲自己絕對不會失手被抓住?
這時候,客棧門口一串響炮,聽見外頭一聲喊:“新郎接新娘子上轎了——”,滿堂客人的腦袋便又往門口轉,我也連忙踮腳去看,想着究竟是什麼樣的新郎,竟然也敢把這樣的姑娘娶進門。
這不看不打緊,定睛一看,我直直就從矮几上摔了下來。
站在大門口一身紅衣的那位,不正是我分別許久千里尋覓的遲大人麼!!!
我撲通一聲摔下來的時候,白淵竟然沒有及時出手把我拉住,他肯定也是被這一個新娘一個新郎給震驚蒙了。
估計是我掉下來的聲響有點大,衆人竟然在熱鬧非凡的喜樂聲中分辨出了這邊的狀況,紛紛轉頭看向我們倆。那個瘦夥計眼疾手快,當即撥開層層圍觀者擠進來:“哎喲,夫人您這是沒站穩?當心哪!來來,快扶着夫人去歇歇看摔着哪了沒……”
其實我前頭站着好幾個人,摔下來的時候在他們背上磕了一下,倒是沒有怎麼摔着。不過我還沒擡頭心裡已經哭笑不得:不曉得我現在的樣子,新郎官看見了沒有?
白淵現在已經在震驚中回過了神來,連忙扶着我,我正跟他示意沒有傷着,餘光一瞟頓時覺得大事不好。
本來站在大門口的遲雲,這時候已經進了大堂,一身紅衣呆立着,正一臉驚愕地看着我。
店裡的夥計何其精明,馬上就瞧出來不對勁,分開衆人把我和白淵拉到了前頭。
看都看見了,還能怎麼樣?況且,我一路尋來不就是來找他的麼?只不過這與預想中的相見場面……咳咳,略有不同。
想到這裡,我理直氣壯地挺胸擡頭,看着幾步遠的遲雲。他今日打扮得甚是英俊喜氣,與他從前一身公門捕快的利落裝束很不一樣,臉上的模樣沒變,只是顯得經歷了不少事情,比之前更成熟了。
再配上站在他旁邊的盛裝新娘,那可真是怎麼看怎麼賞心悅目。
順便說一句,那新娘子也是認出了我和白淵,撲閃閃的大眼睛眨了幾眨之後,有點心虛地想往遲雲身後藏,但是看見遲雲直直望着我和白淵的樣子,也是有些遲疑和納悶了。
這時候,外面鞭炮喜樂震天響,遲雲望着我,新娘子擡頭看着遲雲,我和白淵頂住衆人眼光的壓力站着也不說話,旁邊的客人不曉得發生了什麼事情,一時間場面很是奇特詭異。
飛財客棧裡的夥計個個精明,只聽得一聲嘿嘿的笑,那胖夥計就擠了過來打圓場:“二位貴客也是來賀都尉大人跟小店老闆娘的新婚之喜的?哎呦呦,小的們有眼不識泰山,若有失禮之處還請海涵,來來,馬上就要起轎了,小的着人送您二位去新郎府上觀禮可好?”
經他的提點,衆人才想起來還得上轎迎親呢,滿堂客人也都紛紛接着起鬨,我就看見遲雲勉強把眼睛從我身上收走,轉身就朝外面走去,新娘子也由那兩位喜娘扶着,出門上了轎子。
立即就有夥計來請我們倆過去。白淵一邊應着拉着我走,一邊對我說:“今天的事情可是熱鬧了。”
白淵又說中了。遲雲的婚禮自然是熱鬧的,我跟着儀仗隊伍到了遲雲的住處,然後看着新娘下轎,拜堂,入洞房,撒帳,然後混在一院子的客人堆裡喝酒吃肉,倒是不愁餓。
只是我能瞧見,遲雲雖說一直都行禮沒出什麼差錯,但是坐牀撒帳的時候我擠進人堆裡去看,喜娘當時正在撒紅棗花生什麼的,遲雲從那穿梭的喜娘後頭擡起眼來,看了我一會兒,嘴脣動了動像是想說什麼,旁邊的新娘子微微碰碰他的手,他馬上就垂下眼睛不再看過來了。
到了傍晚,遲雲出來給客人們敬酒,來者不拒一杯接一杯地喝,到了我這裡的時候他端着酒杯站了半晌,像是喝多了發暈似的半晌沒吭哧出一句話來,還是白淵先舉起杯子對他說:“白某夫婦敬賀遲大人新婚之喜,祝您二位相好百年,兒孫滿堂!”說完就幹了那杯酒,目光奕奕地看着遲雲。遲雲聽了也沒說什麼,點了點頭,一擡手,也把酒給灌下了。
一旁的侍從扶着他正要往下一個客人那裡走,忽然遲雲身形晃了一下,手裡的杯子歪下來被那侍從機靈接住,然後就看見他撐着額頭腳步虛浮起來。一邊的侍從連忙叫起來:“遲大人喝多了不勝酒力,小的先扶您去歇着……”說着就兩個人把遲雲攙走了。
我端着酒杯看看白淵:“你剛纔的話倒是說得漂亮。”
白淵勾了下嘴角:“我這輩子跟玉衡他們喝了那麼多酒,這點子本事還是有的。”
我望了望遲雲的背影:“人們都總是向神仙求願,希望你的話靈驗了,他以後能像你說的那樣好。”
白淵笑着:“我會跟月老和司命說這件事的,務必把他們夫婦的命格寫得漂亮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