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幾乎要背過氣去,簡直是天要亡我啊,這人的瘋病怎麼剛好在這個時候犯了啊!完了完了!
我跟爹孃手忙腳亂着將柳嬸救醒,柳嬸睜開眼就是一聲長號:“我的女兒啊——你害死了我女兒,我跟你拼命——”
白淵那個始作俑者還是一臉無辜地站在一邊,我被氣得腦袋疼,早已不知道該怎麼揍他了。
一直忙亂到啓明星都出來了,門砰地被推開,柳叔滿頭大汗地拉着劉大夫衝進來。柳嬸上去又捶又打:“你個殺千刀的,都這時候了纔回來,女兒早被害死了——”
柳叔聽了柳嬸的哭訴,也是氣得抄起一根木棍就要往白淵身上招呼。
這時候,劉大夫突然喊起來:“咦,這孩子沒事啊?”
屋裡亂成一團的衆人驚訝地圍過去看。
劉大夫捏着小桃子的脈搏:“這脈象稍有點弱,但是穩定有序,像是這孩子跑了一天累着了的樣子,並不像是有什麼要命的急病啊?”
柳叔難以置信:“你是不是診錯了?再捏捏瞧瞧?”
劉大夫又診了一遍,說:“還是這樣,不過這脈象越來越強了,像是已經好了……”
正說着,小桃子忽然睜開了眼睛,滴溜溜地轉着眼珠子。
圍在榻邊的一圈人都傻了。
小桃子扭扭頭,很奇怪地看着我們:“怎麼這麼多人?你們看我做什麼啊?”
柳嬸一下子撲上去抱住她:“我的乖乖,你嚇死你娘了——”大家都長出了一口氣。
這時,小桃子的三哥哥怯怯地說:“真的是仙丹啊?”
這一言提醒了衆人,轉頭去看時,只見白淵仍是攤着手一臉無辜相:“我就說嘛,太上老君再怎麼也不會騙我……”
柳叔撲通一聲給他跪下了:“對對,你就是神仙!就是治病救人的活菩薩!我衝撞了神仙罪該萬死!”
我連忙上前去把他拉起來:“叔,您別這樣,白淵就是誤打誤撞,那藥怕是哪個神醫給他的,他不肯把人家的名姓說出來罷了……白淵就是常常說些瘋話,你別信他。”
“我說的是真的,就是太上老君……”白淵還想不服氣地分辯,被我用盡全身力氣惡狠狠瞪了一眼,他才乖乖閉了嘴。
這事總算是鬧騰過去了。劉大夫出門的時候,還專門拉住白淵問道:“這位仁兄,那藥能不能讓我看看?”
白淵掏出來給他:“喏。”
劉大夫瞅着那些小黑丸子,仔細端詳研究了好一會兒,把白淵拉到一個角落裡說:“仁兄啊,咱們都是同行,你就別裝傻了。這藥到底是怎麼配的?你要是告訴我,日後我定然讓你發大財!”
白淵歪頭說:“時間太長了,我先仔細想想啊……”
“沒事沒事,好好想!”
“嗯哼……哦,記起來了!”
劉大夫兩眼放光:“什麼?到底是怎麼配的?”
白淵拍着腦袋,點着指頭數:“我記得,當時老君說了六味配料,除了千年靈芝和黎山老姆那裡的何首烏,還有瑤池蓮花花蕊上的甘露,兜率宮牆根子底下培植的紫仙草,長留島上老白鶴的尾羽,還有——哦,還有從百花仙子那裡討來的千紅汁!”
劉大夫直愣愣被雷劈了似的瞪他許久,張口結舌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
白淵看着他,有些歉疚地說:“時間隔得實在是有點長,我的記性也不好,或許他還說了別的配料,但是我真的想不起來了。畢竟都有兩百多年了……這樣吧,下一次我去離恨天串門蹭茶的時候給你記着這事,再問問他,回來告訴你!”
劉大夫轉身落荒而逃。
“哎哎哎,你別跑啊——”白淵還在衝着他的背影招手。劉大夫聽到後踉蹌了一下,撞飛了李扁擔的早點擔子和路邊一串雞籠子後,在街角消失了。
從那之後,林州城不論老幼都知道了梨花醉謝家的跑堂夥計會治病,個個都驚訝不已,那些關於癆病的傳聞也就變成了他治病救人的佳話。
這些佳話傳來傳去,引得許多人都來我們店裡看稀罕。傳了一陣子後,終於招來了大主顧。
那日上午,太陽剛走到半中天,門外停了一乘繡簾小轎。軟綢的轎簾子揭開,下來一位女客。我當時站在酒臺子裡面,一見她就眼睛離不開了:她身上的紫色綢緞漂亮軟滑不說,那上面繡着的萬花爭春圖樣纔是真正的好繡工,隔着老遠都能覺得那花兒跟活的一樣。她再走近些,繡花更是清楚了,那一針一腳一勾一挑都是極爲精細,中間還用金線絡了黑珠子一齊繡上去,襯着繁複的針腳,簡直在太陽下光華流轉熠熠閃耀。
這一身衣裳,簡直就是所有姑娘們的夢中珍寶!
我看得豔羨不已,直到她扶着一個小丫鬟走進店裡來纔回過神,這樣的打扮肯定是有錢人,那衣裳是人家的,可是賺來的錢是自己的!我連忙堆笑着迎上去:“姑娘可真是漂亮呢,快坐吧!敢問可是要酒?昨日剛出窖的好酒,來的客人都說好呢!”
她扶着小丫鬟坐在位子上,擡起頭,面無表情向店裡掃了一眼,有點漫不經心地說:“好,那就拿上來吧。”
我答應着,直起身來叫白淵:“白淵,去抱昨晚剛出的酒來!快些!”然後又對她笑笑:“您稍等,現在客人多,店裡人手少,難免慢些。”
她卻問道:“你家店裡有幾個夥計?”
我有點意外:“啊,就一個。”
她點點頭:“好。”然後就不再說話了。
我有點疑惑:她的是說,只有一個夥計好呢,還是別的意思?
這時候我才發現,原來她不僅身上的衣裳料子軟繡工好,而且連頭上的髮飾也特別。別的姑娘都是用金銀或玉石做簪子釵環,貧窮一些的只能用木簪荊釵,但是她頭上的一支髮簪,則是白玉的裡子,外面包裹一層紅綢,紅綢上繡着花草,蜿蜒的枝葉潑潑灑灑纏了一整根,最驚奇的是髮簪頭端繡了一對比翼鳥,活靈活現地銜着垂下的長流蘇。
而且,除了這支髮簪,她的耳環、戒指、玉墜上也是繡着花鳥蟲魚,襯得這通身的氣派愈發精緻,簡直就是一個繡花美人。
我還在瞄着她左手上一枚繡着比目魚的戒指,白淵一聲把我拉回神:“酒來了——”
我趕忙給她倒酒。繡花美人卻並不關心那酒怎麼樣,而是擡眼打量白淵。
白淵也看了她一眼,笑道:“敢問姑娘有何事?”
她的右手摩挲着酒碗,道:“謝姑娘,我聽說,你家這個夥計會治百病,可是真的?”她嘴裡對我說,眼睛卻望着白淵。
“啊,那都是外面的傳言罷了,他只是誤打誤撞治好了小桃子,哪裡有什麼治百病的本事呢。”
繡花美人卻仍是說:“若是謝姑娘不嫌棄,我想請你家這個夥計給我看看病,要是因爲這個耽誤了生意,我願意出錢賠償。”
我賠笑道:“他真的不會治病,不然他早就自己開醫館了,又怎麼會只在我家做夥計呢?”
白淵卻笑得一臉風流,不知死活地插了話:“我是不太懂醫術,不過太上老君給的那幾個丸子據說可以治凡人百病,你要試試嗎?”
我狠狠瞪着白淵,很想把太上老君叫下來將他扔到煉丹爐裡去燒一燒。
繡花美人竟然點頭笑了:“好啊,這裡不方便,謝姑娘可否讓我去你家後院拿藥?”
旁邊座上看熱鬧的客人都伸頭看我,我還想垂死掙扎:“他真的不會治病……”
“好啊,來來我帶你去。藥丸子就在我房裡,我拿給你……”白淵竟然自作主張把繡花美人拉起來,擡腿就往後院走。那個小丫鬟也跟着。
我目瞪口呆地見他一邊走還一邊一臉親切地跟那繡花美人套近乎:“姑娘你芳名?啊,什麼?真娘?不是真假的真,是針線的針?”
我一拍大腿趕上去,可不能讓白淵把那破丸子給她,不然只怕真的會出人命的!
白淵這廝已經把近乎套得更進了一層:“針娘啊,這名字真是與衆不同,一看你就是女紅做得好的,哎對了,剛好我正想做一件新衣服呢,要不我把丸子給你,你幫我做衣服就當藥錢了,成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