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已入秋,但炎夏餘威未盡。
霍雲山折騰好一會兒換上新衣,後背就已經全溼了。
赦拓靠在門邊,懶洋洋看着她,吹了聲口哨,說:“你是不是瘦了,摸着沒以前有肉了。”
霍雲山翻了個白眼。
“你穿個衣裳要這麼久?等我們到宛平縣就該直接找地方投宿了。”赦拓笑嘻嘻地問:“我說你不會穿衣服麼?春夏秋冬都裹這身皮?”
“那時候不是有人幫忙麼。”
“有人?”赦拓警覺,“那個殘廢秧子?”
霍雲山終於繫上最後一粒釦子,橫了赦拓一眼,打個響指說:“出發!”
赦拓不依不饒:“對了,你跟那秧子到底怎麼回事?還同吃同住,幫忙穿衣服?”
霍雲山翻身上馬,回頭對他說:“他可比你溫柔多了。”說完大笑拍馬而去,心中腹誹:“溫柔個屁,跟炸毛的鬥雞似的。”
赦拓聞言上馬追去。
等二人一路打情罵俏趕到宛平縣,日已西斜,小小的縣城中人流不息,街道兩邊擺出了越來越多的小攤小鋪,竟然趕上了花燈夜市。
赦拓是頭一回遇到這樣的場面,驚奇地連連問:“這就是你們中原說的牛郎織女相會的日子麼?”
其實霍雲山也是頭一次遇見這種熱鬧,聽赦拓問,心中鄙視他連日子都不會算,嘴裡卻連連答應:“對啊,對啊,熱鬧吧,好玩吧!我們今日倒是趕得巧。”
“嗯,今日也不用趕回會同館了,就說來逛夜市,看人家相會。”赦拓替霍雲山捉住轡頭,伸手要抱霍雲山下馬,卻見霍雲山利落地一翻身,甩開的腳正好踢到他手上,霍雲山一落地,跳到赦拓跟前,眉開眼笑地問:“我們還沒吃晚飯呢!”
赦拓拍了拍手,笑道:“隨你吃,今兒管飽!”
二人便將馬寄存到驛站,開始吃吃逛逛大掃蕩。
“吃不下了,吃不下了,給你!”霍雲山把半個糖人塞給赦拓,無奈赦拓兩隻手裡已經被各種小玩意佔滿,霍雲山沒找見下手的地兒,索性塞進了他嘴裡。
赦拓的嘴被半個糖老鼠屁股撐得發麻,好容易才慢慢融化了吞進嘴裡。顧不得嘴裡還沒吃完,忙拉住霍雲山,說:“我也吃不下了,要是再來碗餛飩,我可走不動了,這些東西可得你抱着了。”
霍雲山笑嘻嘻地說:“你那飯量還說這話,少謙虛。老闆,來碗餛飩!”她把赦拓拉到樹下的座位下,說:“咱在這兒歇歇,我看中他這地方了。舒服。”
赦拓把東西一股腦放在桌子上,左右看看,這地方正是個路口,老闆的餛飩攤子擺在一棵大柳樹下,晚風宜人,的確不錯。
“這都逛了一天了,你有收穫沒?”赦拓下巴指了指那堆玩意兒,“不包括這些啊。”
霍雲山吸溜着餛飩,說:“有啊!”
赦拓一臉茫然:“有?你什麼時候找到的?”
“一進宛平縣城門,我就知道了啊。我要找的地方不是這兒。”霍雲山吹着餛飩,說:“我可是有原則的人,先辦正事再玩兒。”
赦拓一拍桌,指着桌上這些亂七八糟的,說:“這這這......我說你找人這樣重要的事,我怎麼就沒看出你着急呢?”
“心裡知道就行了,非得苦大仇深的樣子啊。”霍雲山白他一眼。
赦拓氣得奪過餛飩碗,一口氣吃了五個。
霍雲山問:“你不燙麼?”
赦拓轉眼已經眼淚花花,強自鎮定,說:“吃得下刀子的人什麼吃不下。”
二人吃飽喝足,那桌東西也懶得拿了。一人牽着一匹馬,盪盪悠悠在熱鬧的街市中穿行,有種世俗的美滿。
霍雲山見赦拓半天沒說話,問:“有沒有無聊?”
“沒有,難得陪你做些事情。”好半天后,他又說:“我倒也想找個人來找。”
霍雲山將他的手握得更緊。“若是我們以後分開了,你可以找我啊。”
“嗤。”
“這什麼意思?”
“你還用找,跟牛皮糖似的,走哪兒跟哪兒,還用找。”赦拓不屑:“回回都遇上,哪有那麼巧,不知道偷偷跟了我多久。”
霍雲山說:“行行行,瞧你那樣兒,我找你,行行行。”
赦拓問:“你找你妹妹,可有什麼線索?她叫什麼,長什麼樣?我也可以讓人幫忙。”
霍雲山望着遠處燦爛溫暖的燈火,說:“我也不知道。我只記得有一兩個片段,菩提樹下,城門之下。”
赦拓看了看她,伸手拍在她肩上,朝自己身邊攬了攬,他知道這是霍雲山的隱痛,就像母親在他這裡也是個觸碰不得的暗傷,說:“於是你去了東宮的宴會,既然你今日來了這裡,那棵菩提樹看來與你記憶中相合了。”
霍雲山仰頭看他,眼睛笑成月牙,說:“聰明!你越來越順眼了。”
赦拓洋洋笑道:“那是!比那秧子好多了吧!”
霍雲山噴笑,說:“你對李慈晏成見挺深啊。不過我覺着他還真挺有意思的。”
赦拓看見她故意挑事,不屑地把一掌將她的臉推開,說:“還想讓本王爲你吃醋,幼稚!”
霍雲山忍不住哈哈大笑,翻身上馬,任由赦拓牽着馬往前走,在一片燈火闌珊中恣意開懷。
二人沿着大路不知不覺走到了城門邊。
開着洞開的城門,霍雲山忽然對赦拓說:“你累麼?”
赦拓看了眼黑漆漆的門洞,說:“出城啊?”
“你帶刀了吧?功夫沒落下吧。”霍雲山已經打馬小跑起來。赦拓對於她質疑自己的身手很不屑,翻身上馬,追隨而去。
坐在城門口的士兵被嗆得一鼻子灰,手裡的一張餅不知是吃還是不吃,“奶奶的,跑這麼快,去投胎啊!”
二人衝出門洞,策馬疾馳,起先還有零星行人,跑了一段路只見煙樹明月,永定河水滾滾東去,秋風滌盪,吹盡心中煩憂。
赦拓望着遠處朦朧的江山,扭頭看霍雲山正擡眼望着遠處,面色沉靜舒展,笑道:“我算是看明白了,你這是藉着找人的藉口,拉着我當保鏢陪你遊山玩水、及時行樂吧?”
“哈哈,給我一把劍,我還能仗劍天涯呢!”霍雲山嗔他一眼,笑道:“你個土包子。沒覺出我們倆這是個什麼意思?”
經她這樣一提醒,赦拓咂摸出點兒味來。
“從前我們倆,一個忙着趕路,一個忙着踩點。如今都閒下來,應當好好過,不負青春年少好韶光麼!”霍雲山嘻嘻笑着。
赦拓點頭,說:“嗯,踩點這個詞用的準。那咱做點兒快樂事吧!”
霍雲山罵道:“流氓。”
“誒,我說月下烤野味的快樂事。你想哪兒去了?”赦拓一把揪住霍雲山的馬,笑嘻嘻道:“既然你都想到那兒去了,那就別白費了,來吧!”
明月好花清山水,留下二人暢快淋漓的歡笑聲。
京城會同館。
琿山攔住鐵七爺,看見轎子裡下來一個人。這人一出來,琿山覺得周圍的光彩都暗了一暗似的。在他們眼裡勇猛剽悍是男兒之美,而眼前這人肯定是中原女子眼中的大大美男子。這樣俊美優雅的人,一件深紫色大氅,露出白色的毛邊。琿山想,這好看得還了得!
琿山回過神,說:“我們王子這時候不便見客。”他明顯感覺到這位紫氅王爺身上燃氣了熊熊怒火,細弱的白毛輕輕顫動。
琿山越過他往街上看去,驚呼道:“四王子!”
赦拓策馬而來,見了李慈晏這幅樣子,愣怔了一瞬間旋即明白過來,不禁笑道:“不知小王爺大清早的親自造訪有何要事?”
李慈晏不管他話中譏諷,目光就往後面找霍雲山。
赦拓明白得很,湊前說:“她昨夜可被我累壞了,不便見客。”說完很囂張地看着李慈晏。
李慈晏往後看到霍雲山騎着馬正拐出街口,晃晃悠悠而來,手上還舉着半張燒餅吃得正歡。他怒氣更勝,白臉一紅,摔袖而去。
鐵七爺趕緊到霍雲山跟前解釋:“霍大夫您安然無恙就好了。王爺知道您在城裡沒個落腳的地兒,昨兒夜裡找了一宿......”還要再說,被李慈晏打斷。“你不走就留這兒吧,福王府養不起你了。”
鐵七爺又衝霍雲山指指李慈晏,說:“您得空去王府裡坐坐,王爺的病還沒全好呢。”
霍雲山嘴裡嚼着滿口餅,懵懵懂懂朝鐵七爺點了點頭。
赦拓靠在她肩上,看着遠去的車馬,問:“同吃同住?”
霍雲山差點兒噎死,接過赦拓遞過來的水袋,喝水的時候拖延了會兒,想矇混過關,說:“啊...噎死我了。”
“你剛是不是還點頭了?”赦拓說。
霍雲山偏頭看了他一會兒說:“你怎麼一夜沒睡好還能這麼好看?”
赦拓不屑,嘴角含笑,說:“別打岔。”人已經撒開霍雲山往會同館裡去,問:“琿山,你一大早在這兒幹嘛?那秧子王讓你出來你就出來?”
“不是,四王子,昨夜王庭來了信,找您找不見,急死我們了,我在這兒特地等您回來呢。”琿山追上赦拓。
赦拓一聽,大步往裡去。
留下霍雲山在會同館門口摸鼻子。
赦拓瞧見了,問:“你還真想去福王府?”
霍雲山哈哈一笑,說:“不去不去。突然有點兒事,完了來找你。你先忙你的正事。”赦拓見狀想伸手去抓她,霍雲山已經像個泥鰍一樣竄走了。
氣得赦拓恨恨道:“霍雲山,你又始亂終棄!”
這時候會同館周圍已經熱鬧起來了,不少異國使者聽他這麼一句喊話,皆停下手裡事擡頭來找“始亂終棄”,霍雲山頂着巨大的壓力,穿行而過,心裡恨不得咬死赦拓。
赦拓見她走的並非福王去的方向,心中稍寬,對琿山說:“你不用跟着我了,跟上她,護好了。”
琿山目瞪口呆,說:“您真把秧子王的女人搶過來了呀,四王子,我真佩服您!”
赦拓心裡不痛快,什麼叫“秧子王的女人”?不禁罵道:“胡說八道。”回頭一看琿山已經顛兒顛兒地牽馬去追霍雲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