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英蘭得知這個消息, 獨坐了許久。
她站起身,感慨說:“想不到這世上真有有情郎。”
這個消息卻不能讓霍雲山得知。
在怡性齋火起之後,李慈煊特意讓承乾宮嚴守門禁, 他親自跑了一趟福王府。
當值的錦衣衛早已得知聖上將親臨, 一個個站得氣勢糾糾, 指點今上查看了被燒得面目全非的怡性齋。因在深夜, 怡性齋周圍又多高大的樹木, 遮住了火光,等發現時,火已經引燃了周邊的草木, 人近不了身,緊靠着鏡湖一池水, 也只能提着水桶眼睜睜看着火燒完了能燒的自己滅。
李慈煊問:“有屍首嗎?”
擡上來一具難辨身份的屍體。
李慈煊看了一片刻, 冷笑一聲。
錦衣衛指揮使見狀, 趕緊道:“屬下等細細搜尋了福王府各個角落,在西南角發現一個狗洞, 能容一人進出,而且有近日鑽進鑽出的痕跡。今早德勝門有一行人出門,據當值的城門兵說,這行人有五人,都騎馬, 披着披風, 圍巾裹面, 城門剛開就出了城門, 朝北邊去了。”
“沒有攔住?”李慈煊問。
“他們手續齊全。當時也沒有下令關閉城門。”
李慈煊聞言, 轉身對着鏡湖說:“湖水底下有沒有暗洞通向別處。”
“這......”指揮使大人想明白,趕緊說:“屬下這就派三隊人, 一隊下水摸查,另一隊沿湖查探,再一撥人去找從前施工的工匠。”
李慈煊望着浩渺的鏡湖,心有不甘地擺駕回宮。
在承乾宮,李慈煊進門洗臉的時候,霍雲山問他:“福王府出事了嗎?”
李慈煊手上停頓了下。
“李慈晏死了?”霍雲山又問。
李慈煊眼風掃過侍立的宮人,趁着擦手的功夫腦子裡飛快地想,到底該怎麼答好。
霍雲山說:“昨夜,他到我夢裡來跟我道別了。他穿着一身白袍,衣領和袖口有花紋,站在鏡湖邊,還是我第一次見他的樣子,朝我一笑,然後轉身走了。”她平靜地說着,眼淚順腮而下,難以止住。
李慈煊背對着她,不敢轉身。
霍雲山忽然爆發,朝李慈煥大叫道:“你把我關在這裡做什麼?”喊了一句,想罵但不知道怎麼罵,只好歇斯底里地哭起來。
李慈煊聽聞福王身死的消息,並沒有預料中的感受,沒有如釋重負,也沒有大鬆一口氣,心頭悶着。這時候面對霍雲山的質問,他的心好像被一個鼓槌突地敲了下,疼,但也不是很疼,好像敲碎了什麼,讓一種古怪的滋味跑出來。
是內疚嗎?
還是無能爲力?
李慈煊想上前,被霍雲山隨手扔來的東西打中,捂着頭,遠遠望着她。
霍雲山腳下沒站穩,摔在地上,看見李慈煊朝這邊來,指着他道:“你別過來,我看見你就覺得噁心!”
李慈煊不敢置信地看着霍雲山,問:“我待你不薄,你竟如此恨我?”
常遇在一邊見帝妃二人越說越僵,朝徒弟順寶丟了個眼色,順寶瞧出口型是“皇后”二字,趕緊閃身去坤寧宮。
霍雲山收了淚,漠然坐在地上,說:“你殺了我吧。”
李慈煊登時怒火沖天,上前一把揪住霍雲山說:“你這是要做什麼?要殉情?爲他?”
霍雲山眼中因恨意和報復的快意迸發出亮光,刺向李慈煊,她說:“是又怎樣?這麼不明不白地被人像畜生一樣關着喂着,還不如死了痛快!”
李慈煊眉梢吊起,怒色上了臉,咬牙瞪着霍雲山
這時候常遇噗通一聲跪下,大聲道:“陛下,娘娘,當心龍胎!當心龍胎!”
李慈煊先一步冷靜下來,他臉上是表情慢慢恢復平靜,一雙漆黑的瞳仁落在霍雲山眼中,想從她眼中找出一點不忍,一點柔情,好給他一點希望,一點支撐。但是沒有,霍雲山眼中只有恨和痛苦。
李慈煊閉上眼,眼眶合上的瞬間,眼淚擠落。這時候他忽然想起石雲的話----水也能變成堅冰。
“殺了我,我不想給你生孩子。”霍雲山說。
李慈煊猛然睜開眼,悲傷憤怒像烈火跟熱油,燒得他的理智漸漸難存,嘴脣不自覺地抖動,他的手慢慢揚起,想狠狠扇醒霍雲山。
手臂卻被人架住,他仰頭,看見皇后。
皇后說:“皇帝,這時候了,還不說實話嗎?”她輕蔑地看了一眼霍雲山,繼續說:“福王跑了,從王府牆角里的狗洞裡爬出去,一早從德勝門跑了。”
霍雲山跟李慈煊同時扭頭望向她。
李慈煊吃驚的是皇后消息如此靈通,轉而看見皇后身後的順寶跟常遇,明白過來。
霍雲山問:“真的?”
“不信,你問他。”皇后放開手,讓李慈煊面對霍雲山。
李慈煊看着霍雲山眼裡的希望,心如刀絞,咬牙點頭。
看霍雲山仍在猶疑,皇后又說:“不信?他還給你留了這個和一封信。”
一把白玉扇落在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響。
霍雲山拾起來,展開一看,朝皇后問:“信呢?”
皇后道:“信不能給你。等你生下孩子再說。”
霍雲山冷笑道:“你也騙我。”
皇后聞言笑起來,說:“我巴不得聖上一巴掌打翻你,最好連你也殺了,孩子也殺了,這後宮也就消停了。你得清楚,我不是在幫你,我是看在皇帝的面子上,我是皇后。騙你讓你活下來,孩子生下來,與我有什麼好處?”
“信裡說什麼?”霍雲山問。
皇后看了眼李慈煊,說:“告訴你怎麼逃,哪裡找人接應,他在哪兒等你。”
“哼,這扇子原本就是宮中做的,再做一個也不難。再說,福王都拿下了,何況是把小小的扇子。”霍雲山說,“皇后把我當三歲小孩子哄嗎?”
皇后無法,從袖中抽出一封信,扔到霍雲山面前。
李慈煊眼盯着信。
皇后示意讓人把皇帝和貴妃扶起。她向李慈煊耳語:“假的。”
霍雲山看完信,總算平靜下來,卻也不確定。
皇后半攙半推把李慈煊推出。
出了承乾宮,賀英蘭說:“事發突然,順寶來找我,一時之間我只想到這個法子,強借了這扇子,請您恕罪。”
李慈煊一改強硬姿態,姿勢頹然,說:“無礙。那信呢?”
賀英蘭隨口道:“假的,我誑她的。她與福王能有多少文字往來,寫的有幾分像,蓋個章就成。”
李慈煊點點頭,對她說:“今日多虧你。”便轉身,往前走了兩步,一陣心悸,伸手抓住常遇。慌得常遇連問:“陛下,陛下您怎麼了?”
皇后幾步走上前來,攔住常遇說:“把輦擡過來。沒什麼大礙,擡回去,再請太醫。別大呼小叫的。”
李慈煊上了輦,回首朝皇后點點頭,扶額靠倒。熱淚從眼角流入耳中,他撤手的時候抹去了短短的淚痕。回了養心殿,李慈煊摒退衆人,想痛痛快快發泄一場,卻只是木然坐着發愣。
暝色入殿中,火燭未燃。
李慈煊見一個人影推門進來,定睛一看,是皇后。
賀英蘭的步伐自有特點,看上去有幾分方步的架勢,但仍有女子的矜持。
她走到李慈煊身邊,遞給他一個茶壺。李慈煊這才注意到她是拎着這個壺走進來的,接過,茶壺半滿,壺壁溫手。李慈煊對着壺嘴喝空了壺。最後茶壺往旁邊一歪,砸在李慈煊鼻子上。
李慈煊鼻樑發疼,砸吧砸吧嘴問:“是酒?”這都沒喝出來,自己先笑了。
賀英蘭說:“醉了比醒着的好。”
李慈煊腦子發暈,天旋地轉中想到一個問題,問:“你怎麼有李慈晏的印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