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雲山虛張聲勢地把一張條子遞給錦衣衛, 接條子的人擡頭看了她一眼,便順溜地領她見到了福王。
霍雲山做好了心理準備,但真的看見躺在黑牢中那個身影, 還是深受震動, 好在淚忍着在人離開後才落下。
李慈晏躺在地上, 身上換了囚衣, 臉上都是擦傷, 紅腫得都快認不出來,右肩仍在流血,箭頭還留在裡面, 他已經開始發燒。
霍雲山在身上摸了一遍,什麼都沒帶。她記得進來時門口有油燈和酒, 獄卒身上有刀。
先把箭頭拔0出0來再說。
幾個獄卒正圍坐在桌邊喝酒吃菜。
“我說啊, 甭管什麼男人, 那都過不去美人關。”一個人說,“當初費了多少勁兒, 福王在關外愣是沒法子,又怕人跑突厥去,又弄不進關內來。好麼,來這麼號女人,輕輕巧巧誘捕落網, 還是個大敗突厥的王爺, 我都替他害臊。”
“也沒怎麼美啊, 跟福王妃比差遠了, 我見過福王妃, 那纔是個嬌滴滴的美人。”另一人往嘴裡扔花生米,含含糊糊說。
“真的?比景王妃還騷?”又一人問, 引得一桌人賊兮兮笑倒。
霍雲山站在暗處,渾身發冷,跟當頭澆了一桶冰水一樣,心頭顫慄。她慢慢挪到亮處,問:“勞駕,借下刀子、火和一碗酒。”
三個人見是她,停了話頭,臉上仍帶着淫-笑,一個人不情不願地把東西一一給她,尾隨而來。
霍雲山先把刀在火上燒燙,再把酒放在火上烤着,把李慈晏又翻過來----他又痛得蜷成一團。
這一翻過來,對上的卻是李慈晏的眼睛,他醒了。看清是霍雲山,李慈晏眼裡先是一亮,而後是冷意,見她拿着刀子,問:“怎麼,他來讓你下手?”
霍雲山被這一句話擊倒,真好像一錘掄在自己心上,她眼前一片模糊,衷心佩服起李慈煊的攻心手段。她一口氣嘆出,帶出笑腔,她說:“你先活着。纔有力氣掰扯。”
李慈晏卻以爲坐實,一掌推在她胸口,把人推得往後倒去,他說:“我就是死,也不想再見你。”
“你就這樣看我嗎?”霍雲山問。
“那我該怎麼看你?一切就是從你開始,從你入府開始,一個一個圈套,一個一個謊言,你騙了我多少?父皇、我的一切,我都忘了,你是個細作!”李慈晏面目扭曲,熱淚直下,指着霍雲山道:“你跟他,就是利用我的一點真心,一步一步把我拖到如今的地步,霍雲山,不,謝玉山,你真狠,真厲害,不愧是謝廣言的女兒,不愧是李慈煊的女人,你們真是登對。你告訴他,用不了多久,他的臉就會被撕下來,他李慈煊就會成爲天下的笑柄。”
李慈晏激動得大笑起來,傷口涌出的黑血越多,霍雲山見他神情已不太正常,不敢再刺激他,趕緊逃出。她飛快地穿過陰暗惡臭的牢房,即便站在了天光下,還是覺得冷,李慈晏已經不再相信她,兩個人之間的信任一旦不再穩固,那這兩個人的關係也就完了。
霍雲山不知道該怎麼做。她相信的從來都是緣來則聚緣盡則散,沒想到即便是真心託付的人之間也會遇到誤解和磨難。若是尋常人不信便不信了,不再往來便是;可李慈晏她不想放下。
她對身後的獄卒說:“福王的傷得治,箭頭要儘快拔-出-來,不然性命難保。”
那獄卒顯然不覺得福王的性命有保的必要,說:“他不讓人靠近,也不讓人拔箭。他自己尋死呢。”何況聖上也沒有下令讓治。人都知道,福王必死。
“可以把他綁住,拔箭用藥。”霍雲山急道。
獄卒看了她兩眼,嗤笑道:“就聽過綁了爲所欲爲的,沒聽過綁了給人治病的。”說罷扔下霍雲山轉身走了。
霍雲山在街頭茫然無措,入昭獄前第一個找的就是鎮國公府,楊巖去了懷來;若是陸謙、柔奴活着,還有幫忙說話的人,如今只有她,除了哭泣,竟然毫無用處。
陽光不知何時已收起,仲秋的天氣,沒有了太陽就冷得厲害。
霍雲山朝別院走去。
人卻不在了。
李慈煊已經擺駕回宮,看着這張印有自己私印的聖旨,有些驚訝,特地把腰間的小印翻出來,蓋個在旁邊,一比對,一模一樣。
他想了一會兒,推測應該是柔奴給霍雲山留的後路,竟然爲了見李慈晏一面就斷了這條路,難怪方纔不肯低頭相求,想到這些,李慈煊心裡頭說不上是個什麼滋味。爲這樣的情義感慨,霍雲山的確是個有情有義有氣性的人;又爲這樣的深情憂愁,李慈晏單方面的誤解恐怕難以讓霍雲山死心。
常遇進門來通稟:“聖上,謝玉山從昭獄出來去了別院。是否讓別院的人領進宮來?”
“不必。”李慈煊說:“讓她自己來。”
天黑沉沉,彤雲壓在京城上。纔到申時,天色已經暗得需要掌燈。
李慈煊擡起頭,見是霍雲山,心中既歡喜,又憤怒,但手中仍從容落筆,看也不去看她,說:“你來了。”
霍雲山望着李慈煊,心中糾結忐忑,對這個人,她始終看不透。她幾番思量,不知如何開口,轉念想到這其中內情他恐怕早已一清二楚,她的來意,他應該也洞悉。
於是,霍雲山雙膝一曲,跪倒在地,雙掌撐地,跪倒在他腳下,說:“求您放過他。”
李慈煊走到她跟前,蹲下,問:“他是誰?你來求我放過誰?”
霍雲山說:“求您救救李慈晏。”
李慈煊沒有等到之後一大堆“做牛做馬,肝腦塗地”的話,他捏起霍雲山的下巴,逼她直視,見她才哭過,梨花帶雨因真情流露更加動人,心神一蕩,轉而想到她是爲誰哭泣,不禁怒火更盛,他問:“你求我救他,你拿什麼來求?”
霍雲山看着他的眼睛,不同於赦拓的淺淡,他的眸子漆黑,不仔細辨看不清雙瞳。李慈晏的眼睛呢?霍雲山這時候竟然走神,仔細回想,卻想不出來,只記得方纔獄中那一雙仇恨冰冷的眸子。想到這裡,她的眼眶一熱,淚水迷茫。
李慈煊看着她眼中的情緒,放軟了口氣,誘道:“你用什麼來換?”
霍雲山腦子裡一片空白,茫然看着他。
李慈煊把手伸到她腦後,把她朝自己面前帶得更近,問:“恩?”
霍雲山猛然明白過來李慈煊要什麼,推拒道:“不。”想逃卻逃不掉。她已被李慈煊牢牢制住。
李慈煊在她腦後的手突然發力,把她帶入懷抱,將霍雲山抱在懷中,呼吸猛地急促,低頭吻住她的嘴脣。霍雲山還要掙扎,李慈煊順勢用身體壓住她,把她狠狠按在地上。他隱忍已久的慾望如猛獸出柙,心中只有一個執念:得到她!我要得到她!
霍雲山的手在地上摸索,金磚光滑冰涼,沒給她分毫掙脫的機會。
李慈煊的手滾燙,呼吸灼人,而她身下卻冰涼刺骨,這冰火交替的異樣感覺,讓她恐懼。
正此時,天邊一道閃電,炸雷劈到腳下,震得大地微顫,緊接着狂雨鋪天,轟鳴聽不見其他聲音。
養心殿大門被人推開。
常遇呆在門口。
狂風帶雨席捲進殿。
常遇見從霍雲山身上擡頭的竟然是一身龍袍的今上,悚然驚醒,飛快逃出,關上大門,隔斷雲雨瘋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