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森的密林中,一人一馬在小道上前行。拐過一個彎道,閃出一池深潭,左手邊是臨水斷崖,右手邊是森木如鬼影。
路上跳出一人。
霍雲山趴在馬背上,勉力抽出腰刀,喝到:“誰?”色厲內荏。
此時,風吹樹動,月影從樹林間的空隙裡落下,投到攔路人臉上。
“七爺!”霍雲山手中的刀落地,人也從馬背上滾下。
等霍雲山清醒,眼中是芙蓉帳,身上的錦緞被,挑開帳子一看,果然又回到了怡性齋。
一個高瘦的男人背對着她,正在寫什麼,他聽見響動,轉過身,是李慈晏。
霍雲山沒見過站得這麼挺拔的李慈晏,有點兒恍惚,眼暈,也着實餓久了。
李慈晏放下筆,走到她身邊,輕聲問:“你醒了?想喝水還是吃東西?”
霍雲山說:“都要。”
侍者魚貫而入,端進來都是霍雲山從前在王府中愛吃的。
李慈晏在她對面坐下,看她吃得急,親自舀了一碗湯放在她手邊。
“索性你沒有大礙。”李慈晏說,“是我連累你了,沒想到三哥會稟明父皇,懸賞通緝你。”
霍雲山這才知道折騰的自己這樣慘的始作俑者是景王,但是景王與她沒什麼仇怨,要說起來,還給他辦過事,翻臉從何說起?再者,李慈晏又哪裡連累她?
看霍雲山疑惑。
李慈晏說:“不過是三哥爲了整治我,給我安個私通突厥的罪名,不知怎麼的知道了你,就想從你這裡下手。”說到“不知怎麼”的時候,李慈晏瞟了眼霍雲山。
霍雲山斷斷不敢這時候把自己的上線交代出來,便忍住沒做聲。心中卻想,難怪不似通緝反似追殺,看來景王爲了不讓自己說出真話,想讓自己成爲死證。
霍雲山擡眼望着李慈晏,問:“因爲赦拓的緣故,我成了突厥奸細,你便是窩藏奸細,圖謀不軌?可赦拓被突厥新大王追殺,他本是來議和的呀!”
李慈晏見她這時候還爲赦拓說話,心中有些不快,卻越發溫柔地一笑,說:“不過是藉口罷了。你就在我府裡好生修養,莫要再現身。若非七爺江湖路子多,不知何時才能找到你,又怕找到你時已經……”
霍雲山自嘲道:“還不找着,就自己餓死了,省得景王費事了。”
李慈晏聞言一笑。
霍雲山發現這回見李慈晏似乎跟以前的李慈晏有點兒不一樣,性情溫柔了許多,而且愛笑。她這樣悽慘的境況,他那樣緊張的局面,說着說着竟然能說成眼下這般溫風習習的氣氛,她也有點兒佩服自己了。
因是避難,所以霍雲山如今活動範圍被侷限在怡性齋內。每日見的不是鐵七爺就是德寶,李慈晏貌似略忙,只晚間能見着。
閒則多思,霍雲山糾結了兩日到底該不該給廢王報個信,又鬧不清楚福王跟廢王平日裡是個什麼關係。她這人在人事上缺根弦,每回遇到人際糾葛就暈菜,憋得她鼻頭上長了個碩大的包。
李慈晏看見她這幅尊容,以爲她又想着出去,心中不快,跟他在一起就這麼沒趣?但臉上做出和煦的樣子反省:“倒是我招待不週了,改日遇到些小玩意給你帶來解解悶。”
霍雲山哪裡知道他心中的小九九,這回只當他病好後脾性都改了,真以爲心口一致,便說:“我在這裡好吃好住,多虧殿下,我心中明白的。只是我從前野慣了的人,整日圈在這院子裡是有些沒意思,其他小玩意也就算了,要是有話本或者小說倒可以帶來點兒。”
李慈晏聽她說還真是留在他這裡沒意思,心裡怒火就開始燒,笑得越發如烈火烹油。
鐵七爺在一邊看看霍雲山,又看看李慈晏,忍不住朝自家主子使眼色。
“殿下,您到底這,這......”他指着霍雲山走的方向支支吾吾的問。
李慈晏知道他所指,說:“事在人爲,總有一天我能替她謝家正名。”
“可人家不一定喜歡您啊!”這是鐵七爺心裡頭冒出來的第一個念頭,但就是打死他也不敢說。轉念一想,這“正名”二字,裡頭內涵可就多了,難怪近日謀劃頗多。
李慈晏欲言又止,幾經糾結,最終憋不住了,問:“我表現的還行麼?有沒有不太好的?”
鐵七爺反應了一下,才明白過來,心說突然轉了性子,走溫柔愛笑路線呢。於是他很肯定地說:“行!”想了想,又說:“還行……就是在霍大夫被追殺走投無路險些喪命的時候表現得沒那麼高興就更行了。”
李慈晏摸摸自己的臉,問:“我有嗎?”
鐵七爺驚詫地看了他一眼。
“那我以後注意,少笑。”
他看着一臉琢磨樣的李慈晏,嘆了口氣,清清嗓子道:“殿下,景王請您去他府上赴宴,您去麼?”
“自然要去。”
鐵七爺問:“這節骨眼上,恐怕他在酒菜裡做些手腳。”
李慈晏朝霍雲山離去的方向看了一眼,神采飛揚地笑道:“本王會怕?”
鐵七爺明白他是府裡有了神醫無所畏懼,看着他那笑容,不忍直視,心中默默勸誡:“殿下,您不是要少笑,而是要少癡笑。”
景王殿下明發請帖,又是衆目睽睽,福王欣然前往。
是夜,李慈晏微醺而歸。
折進怡性齋的院門,李慈晏見廂房燭火仍亮,深吸兩口氣,走到窗前。他揉了揉太陽穴,真是喝多了,這才幾步,就有些氣喘。
窗上出現剪影,是個女子。
李慈晏閃到一邊,藏在窗棱後,正與這剪影面面相對,那影子忽而一笑,李慈晏心如擂鼓,他認出這窗後的正是霍雲山。
想到這裡,再看近在咫尺的倩影,李慈晏覺得今日的酒真烈,今日的燭火真燙,刺激得他的心臟幾乎要從胸腔中跳出。
“誰在外面?”霍雲山在窗內問。
李慈晏張口,沒出聲,轉念又一想,爲什麼要藏?現出身形,對窗而言:“是我。”
霍雲山推開門,看門口真是李慈晏,左右看沒其他人,驚詫道:“殿下,可有什麼事?”
李慈晏看她髮梢微潮,髮髻鬆散,燭火下眉目溫柔,頓時下了決心,借醉發瘋,說:“沒事就不能來看你嗎?”
霍雲山看他雙頰緋紅,嘴角含春,一雙眼睛賊亮賊亮地盯着她,忽然明白了當時離去前福王給自己的那個擁抱是什麼意思。她往後一縮,想關門,不料李慈晏身手挺敏捷,一掌撐住房門,靠近她。
霍雲山再往院中看,靜悄悄的,鐵七爺總在關鍵時刻掉鏈子,或者說總是跟李慈晏狼狽爲奸。
李慈晏的呼吸急促起來,把霍雲山圈在懷中,頭靠近她耳邊,又熱又燙的呼吸襲擾她的耳朵,李慈晏情不自禁,喚道:“雲山。”
霍雲山撐住他的胸膛,着急得口不擇言說:“幹嘛?想死啊?”
李慈晏目光迷離,忽而笑了,說:“恩,想死在你手裡。”
霍雲山看着這張豔色無雙的俊顏,心猛一跳,但第一個反應竟是:這情話說得,嘖嘖嘖,比赦拓不知高出多少段位。轉念意識到自己的處境,看他只顧着調戲自己,整個身體的正面全暴露在她面前,二話不說,伸手從他肩上穿過。在李慈晏看來這是投懷送抱,頓時心波盪漾。不料霍雲山壓住對方雙肩往下一帶,提膝一頂,登徒子李慈晏頓時抱胸委頓在地。
霍雲山趁機跳開。
李慈晏倒在地上,心口憋悶,吐出一灘血。
霍雲山目瞪口呆,自言自語道:“吃不到豆腐也不用嘔血吧。”
適時出現的鐵七爺看到的就是自家主子調戲霍雲山不成,反被痛毆吐血這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