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將入夜,龍殿之上已是燈火通明,侍衛守着殿門,遠遠看見夜色中閒庭散步般走來一人。
“郝大人。”
郝銘勾起脣角,無奈苦笑道:
“我這算哪門子大人,無官無職,更沒有幾分俸祿,你們主子也沒給個正當官位,靠着賞賜可養不活幾個人。”
“額,這個……”
郝銘自然知道其他人不會和他一樣,敢去妄加評論天子,自是不再刁難,便擡頭看了看殿門。
“還在熬夜批摺子?皇后也沒來管管?”
侍衛相看兩眼,別看這個郝大人沒什麼官職,平日朝中機密,皇上卻沒少跟他談論,還記得他第一次來的時候,點名道姓要見龍耀,侍衛們大驚,這年頭還有人這麼不要命,敢直呼當今天子的大名?
侍衛們不許,要以犯上之名捉拿此人,卻被他趁了虛空衝了進去,侍衛追進去的時候,卻看見此肖徒正與他們威嚴的皇上滿地打滾笑的前俯後仰,那還有點兒天子的樣子,久而久之,整個皇宮的人都知道,這個人有特權,就算皇上不願意見他,也得是皇上自個把人給轟出來,旁人不得插手,儘量滿足要求就是。
“郝公子。”
侍衛正要開門,卻聽一聲叫聲傳來,轉眼便見旁邊走來兩人,在前年紀稍大的一人手柄淨鞭眉目慈和,身後一小太監手中端着托盤,上面似乎是盛着湯藥一類的瓷碗。
郝銘看了那碗一眼,眉頭一顫,僵着嘴角打招呼。
“薛公公。”
薛海笑眯眯得看着他,手裡淨鞭抖了抖,笑道:
“奴才一來就看公子在這殿門前晃悠,皇后娘娘前腳才走,唉,做奴才的就得時刻操心着主子的身子,這不,皇上晚飯沒吃,壓根不讓人近身,奴才只能弄這些個湯藥候着。”
郝銘擡眼看了看透亮的窗戶,皺眉道:
“朝中又出了事?”
“奴才也是一知半解,好像是北部旱情又嚴重了,皇上自下朝進去就沒出來過,各大州府呈書稟上已經有半個月了,皇上爲了這事近日一直沒有好好歇息過,皇后娘娘也是束手無策。”
薛海招呼着侍衛開門,將小太監手裡的托盤塞到郝銘手裡,眼睛笑成一條縫。
“奴才就不進去了,再勸皇上也不聽,公子說的話比奴才管用,這個就拜託公子了。”
一把將他連人帶湯推進去啪嗒合上門就不管了。
郝銘無語,低頭瞅着盤子上顏色甚佳的湯水。
“再盯味道也不會變。”
郝銘扭頭,看着龍座上與他一般年紀的威嚴男子,走上前將盤子放在鋪了一桌子的奏摺上,稍稍退後笑的很是開懷。
“你的忠心奴才特意爲你煲的,還不喝了。”
龍耀看了看碗裡亂七八糟的湯藥,擡頭看了看笑的一臉欠扁的郝銘,表情嫌惡萬分,隨即將毛筆一擱,起身伸了個大大的懶腰,走到郝銘身旁突然盯着他看。
郝銘被他看得發毛,稍稍退後幾步道:
“幹什麼?”
龍耀淫|蕩的咧開牙齦。
“聽說你爹做了件大快人心的事。”
郝銘淡笑的臉瞬間無精打采起來,道:
“怪事,你們夫妻之間怎麼都拿我的事情取樂,表姐什麼時候變得這麼關心我了。”
“呦呦,害臊了?也是,你這麼個年紀我第三個兒子都出生了,郝丞相再不關心關心,我都要忍不住給你指個女人了。”
郝銘立馬擡頭,擡眼淡笑。
“把四兒指給我吧。”
立馬一個爆慄下來。
“我女兒才一歲,混賬!”
“好好好,我不要還不行麼,棒打鴛鴦的昏君。”
郝銘指控看着他,龍耀黑着臉又是一個爆慄。
“別給我裝傻,趕緊物色物色,身邊有個喜歡的就趕緊下手,等我五兒出生,別你還頂着個光棍兒,錢府的事情怎麼樣了?”
郝銘一聽,這纔想起正事。
“錢宗良生性狡詐貪色,府裡妻妾一籮筐,這事都來麻煩你,你也真應的下來。”
龍耀做回龍椅上,表情無奈。
“你以爲呢,奸商奸商,膽子也比常人肥大許多,第一首富的名頭可不是隨便來的,本來想招呼個小嘍囉慢慢查着,但是北邊旱地難民可撐不了這長時間,只能出動你這麼個查案天才了。”
“哦?鐵公雞要自拔雞毛?”
龍耀撥了撥碗中瓷勺,勾脣笑了笑。
“可不是,虧心事做多了總是怕鬼,府裡接二連三的死人,他夜不能寐的,自然要找人定定心,只要這案子結了,就會有一千萬兩白銀派往北部,朕可是抵不住這樣的誘惑。”
郝銘摸摸下巴,笑道:
“你也不怕他耍陰招反悔?”
“朕可是讓他當着你爹和衆大臣的面發的誓,若是他嫌活得太滋潤,朕不介意多砍幾個腦袋。”
“高,真是高,這錢家的水卻是不淺,女人越多的地方怨氣越多,怕是快不了。”
“哦?有什麼問題?”
“不是,就是繞了點,兇手很狡猾,心思縝密的很,恐怕陸續死在他手上的遠遠不止這幾條人命,今天我試探了那個五姨娘陸霓裳,發現了一個有趣的地方。”
龍耀一聽也來了興致,郝銘自幼腦子聰明,特別是在觀破查案這點上,向來與人不同,卻又見解獨到,能觀察到別人觀察不到的地方,再加上他那妙語生花的嘴,每次聽他講這些東西都像說書一般,很是吸引人。
郝銘將下午的事情與他細說了一遍,懷中掏出那根玉簪勾脣道:
“按理來說,水萍兒死時將這根帶血的玉簪藏在袖中,只有我和仵作知曉這件事,若陸霓裳是兇手,她的反應應該是心虛或是驚惶,然而她的目光看着我卻像是看見兇手一般,倉皇逃竄似是躲鬼一般,你說這說明了什麼問題?”
郝銘看着龍耀,發現他只盯着自己笑的又是一臉淫|蕩,不由得疑惑。
“怎麼?”
龍耀呲牙。
“老虎是誰?”
郝銘一愣,眉毛耷拉下來,就知道不該跟這痞子談案子,重點永遠不在正點上,腦子裡卻不由自主的浮現出那張嵌着兩顆黑葡萄的滑稽的包子臉。
“我怎麼知道她是誰。”
“明天朕要去觀摩觀摩。”
“有什麼好觀摩的!”
“嗯?”
“咳……皇上,您政務繁忙,還是不要浪費時間在草民身上爲妥,眼下還是要以北部災民爲主。”
“別給我虛着個臉,北部難民就差那一千萬兩銀子了,朕監督臣子辦公,就是爲了難民着想!”
郝銘點頭哈腰,裝的一表讒臣。
“是是是,皇上說的是,皇上真是英明,那草民敢問皇上,明天還是萬客樓烤鴨?”
“嗯,叫上子昂,這小子,叫他進宮比登天還難,朕堂堂天子出宮見他,每次都跟個孫子似的請他吃飯,真以爲他是大爺了是不是!”
郝銘笑而不語,說的不錯,你這樣子我是一點都沒看出來是個天子。
龍耀是個少見的明君,然而郝銘欣慰的卻不是這點,而是他從不忘初衷,自小就發過兩次誓,一次是要成爲一代明君,一次是要和郝銘肖子昂永世爲兄弟,人都知道自古皇帝孤爲寡,在他們這裡卻不適用,全身上下都讓人滿意的很,就是有一點………請客吃飯總是花他的銀子……
要是這點改了的話,郝銘會覺得,偶爾叫他明君還是可以的……
次日清晨,陽光正好,老虎從橋墩底下走出來,伸伸懶腰挎上布包就要出來溜達了。
揉揉脖子,有些落枕,京城的客棧真是貴耶,一晚上就要一兩銀子,只能在橋洞裡湊合,老虎一邊兒揉一邊兒抱怨,鼻子裡突然嗅到一股誘人至極的香味。
老虎傻傻笑了笑,拍拍癟癟的肚皮便循着香味往前走,走到一扇大門前,擡頭。
“萬…客…樓。”
“哎,這位客官,請進請進。”
突然迎面從裡面跑出來個小二,低頭哈腰的很是熱情來扶老虎的手臂,老虎滿意的點頭,氣派的店裡連夥計都這麼客氣,剛想伸手遞上去,卻發現夥計直接繞過她扶上她身後一個穿着華麗的中年商人,老虎愣了,只對着商人大眼瞪小眼,之後在商人“這人有毛病”的目光洗禮中回過神。
“叫花子,滾遠些!”
夥計衝着老虎惡狠狠的吼了一聲,就忙着招呼客人去了。
老虎一愣,扭臉看到其他店門口偶爾坐着一兩個乞丐此時都有些懼怕的看着萬客樓的店門,說書的沒錯,京城裡的商人都見錢眼開不尊重鄉下人的,窮人富人都是人,爲什麼非要這麼惡劣?
老虎呲着牙,胸膛裡那顆小小的衝動的心臟忍不住要燒起火來,卻被一身咕嚕聲猛地熄滅,老虎表情懨懨,小嘴一癟,捂着肚子就往餛飩攤跑,邊跑邊心中懺悔。
吃飽了飯再發飆吧。
事實證明,吃飽了飯,老虎還是忘了發飆,但是卻記起來昨天與郝銘相約的事,忙顛顛一溜小跑,跑到相府門口,卻只見空蕩蕩的還是隻有昨天那幾個守大門兒的侍衛,就上前去要開口。
侍衛們常年在此守門,敢上前來說話的要麼就是某個高官貴胄的僕從要麼就是宮裡的人,昨天這麼個丫頭突然上來問了一大堆亂七八糟的東西,幾人印象可是深的很,一眼就認出來了,以致於沒等老虎上前,就橫起刀柄攔住,威嚴道:
“這裡沒有大俠!”
老虎看着他們板着臉的樣子,眨眨眼,咯咯笑出聲來,笑聲如清脆的鈴聲一般,順風飛揚許久,兩個梨窩忽隱忽現的,侍衛們一愣,呦,這小丫頭笑起來挺可愛。
“我知道這裡沒有大俠,我是想問你,你們什麼時候開始招工啊?”
侍衛們又是一愣,招工?丫鬟?
“現在還沒到時辰,得等到午時以後,你吃過午飯再來吧。”
老虎眼睛暗了暗,似是有些失望,摸摸兜裡的銅板,已經不夠一頓飯了,四個侍衛以爲是他們剛纔的態度嚇着小丫頭了,一時有些內疚,畢竟還是個孩子,而且看昨天那初生牛犢不怕虎的傻勁兒,怎麼看怎麼單純,就打心底不願意把那套應對世俗人的看門本事用在她身上,其中有個侍衛忍不住問:
“姑娘,你可是有什麼難處?”
老虎擡起暗淡的眸子,看着四個侍衛,癟着嘴角可憐兮兮道:
“我只有一個銅板。”
“啊?”侍衛愣了一會才明白原來這丫頭是擔心午飯問題。
四人商量一會,看着小丫頭實在不忍心,相府招工向來都是應聘者爆滿,要是趕不上時候恐怕還要排上好久的隊,這丫頭細弱的小胳膊小腿兒恐怕撐不到就會暈過去,四人中便有一人從懷中掏出幾個碎銀,便要遞給老虎。
老虎眸子猛地一亮,擡眼看着侍衛眨眨眼,卻是搖搖頭。
“侍衛哥哥,你有銅板麼?”
侍衛一想,這丫頭打扮挺樸素,怕是用不着銀子,便了然的從懷裡掏出一串銅板。
老虎看了看,接過銅板串子,解開繩子,捋下來三個銅板,又將其餘的還給侍衛,擡眼,兩隻眼睛完成月牙兒。
“夠我吃兩碗餛飩了,侍衛哥哥,謝謝你,我一定會還給你的,再見。”
說着就揹着小布包蹦蹦跳跳跑遠了,侍衛愣在原地,心裡暖了暖,這小丫頭,真是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