樑問推開一扇半掩的木門,撲鼻而來一陣腐臭味。
“屍臭。”
郝銘明白他的意思,這外面屍體的死亡時間不超過三個時辰,絕不可能出現屍臭,這屋裡的人怕是死了有段時間了。
推開裡面一扇門,正是那裡散出的臭味,樑問第一個進去,腳邁開一半卻又突然退出來,捂着鼻子推着兩人離開那扇門。
“快出去。”
“哎哎,怎麼了?”
“這裡面都是死於瘟疫的難民,咱得燒了這間房子。”
不一會,熊熊大火便淹沒了整間木房,空氣中瀰漫着濃重的糊焦味和臭味,讓人幾欲作嘔。
老虎捂着鼻子扭頭去看蹲在地上檢查屍體的樑問。
“老夫疏忽,這些村民中有些已經染了瘟疫,唉……這村子留不得,也得燒,郝大人你怎麼看?”
郝銘盯着沖天火光,卻是不語。
“這是什麼?”
老虎蹲着身子撿起地上的一隻玉穗兒,郝銘接過翻看了看,冷眉一凝道:
“這是官刀上的玉穗兒,由兵部統一派發。”
“你說這是官兵乾的?”樑問一驚,口氣急衝,復而突然明白過來,眼裡似乎要冒出火。
“瘟疫,李龍,是李龍,他想毀屍滅跡,這個混蛋!”
老虎見此不由得悲上心頭,這些村民中有些還是半大的孩子,竟然沒有一個活口,她爹說過,這世上惡人諸多,只憑着一把官刀遠遠消滅不盡,然而最滅失人性的卻是那些握着官刀穿着官服還幹着殺人越貨勾當的官兵。
“我要上報皇上,將此畜生捉拿歸案!這足足幾百口性命,老夫勢必要讓他以命償命!”
“如何償命?樑大人,你別忘了他父親是當朝飛龍將軍,手握三分之一的兵權,申侯亮就等着兩蚌相爭,他好坐收漁翁之利。”
樑問氣得臉紅脖子粗,滿肚子憤怒,卻又無可反駁,只能原地狠狠跺腳泄憤。
“我爹說過,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這幾百條人命,要是皇上不抓了這些殺人兇手,我代表百姓第一個去城門潑糞水!”
老虎滿臉憤恨難平,握着小拳頭在眼前晃啊晃。
郝銘聞言目光一亮,將手中火把丟進屍堆,走近前來揉揉老虎毛茸茸的腦袋,欣喜道:
“真是我的福星,我怎麼沒想到呢。”
老虎一愣。
“沒想到什麼?”
郝銘扯脣一笑,華彩萬丈。
“百姓之力,足以翻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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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錢家的事還沒了,瘟疫又橫生了來,這下可是麻煩了。”
相比較於老虎的急躁,郝銘卻是一臉的漠不關心,看的老虎又是一陣焦急。
“公子,你不擔心麼?”
“府裡來人了,教馬伕快些趕路。”
“你怎麼知道府裡來人了?”老虎一臉的迷茫。
府裡果然是來人了,老虎看着燈火通明的丞相府,看着氣定神閒的郝銘,覺着他腦門上面簡直環了一圈的光暈,猶如神祗。
“哎哎,誰來了你都不能現在去,這是樑大人給的草藥,這個外洗這個內服,咱兩一塊兒去完晦氣再去見客。”
郝銘看着揪住自己衣袖的小手,目光似笑非笑滑上那雙清水一般純澈的眸子,開口似調侃:
“一塊兒?”
老虎頓覺口誤,不知怎地就覺得雙頰發燙,口齒不清道:
“不是一塊,是一起,不是,是你洗你的我洗我的。”
說完就跟屁股後頭被狗追似的落荒而逃,直到逃進房間插上門才覺着不對,她爲什麼要臉紅,他爹每次偷喝酒的時候纔會臉紅,難道她已經學會不飲而自醉了嗎?
樑問在二人身後看着這兩小年輕兒打情罵俏,眉毛一抖,腦子裡突然想起來,幾十年前他跟他那母夜叉可不就是這般模樣,男俊女俏,互看上一眼都仿似帶着酥麻,現在一想,家裡那婆娘喜歡綠豆酥,有多久他沒好好陪她吃一次了。
仔仔細細洗完身子,挑了件杏紅色的袖裙便要出門,郝銘的房間就在對面,正巧開門撞上對面沐浴完走出的郝銘,公子今天挑了件月白色的袍子,未束腰帶,滿頭黑亮青絲沾了些許水珠,幾縷黑絲不聽話地貼着側臉和修長的脖頸鑽進鬆垮的裡衣衣襟內,方能順之窺見那白衣深處精瘦卻又完美至極的肌理,嘴角似有若無帶着一絲笑,眸中暈着一片深沉難測的光,老虎見此香豔畫面不由得吞嚥幾口唾沫,怎麼看怎麼覺着,月光下的公子與往日有些不一樣,似乎……有些勾人?
郝銘看着老虎,眸光一閃,看來美人計對這丫頭還是有點作用,小丫頭今天一身粉嫩的杏紅色,襯着剛洗完澡蒸的紅撲撲的小臉兒,煞是可愛動人。
“二公子,皇上和樑大人已等得急了。”
管家一旁看着這兩祖宗,忍不住開口提醒了一句。
“皇上?”老虎這才愣過神。
管家想着小丫頭知道怕了吧,讓皇上等你洗澡,這可是多大的罪過,保不齊這顆小腦袋瓜子就要保不住嘍。
誰知道丫頭來了句:
“誒?早知道就請他一起洗了,這草藥還剩很多呢。”
“……”噗!
郝銘失笑,吩咐管家幾句便舉步往客廳走去。
“等等我,我也要去。”
“小丫頭,君臣對話你摻和個什麼勁兒……”
“無妨,讓她跟着。”
管家一愣,看了看自家二公子,別人不知道,他卻是知道的,都說丞相二公子溫和如玉,實則冷漠寡淡,別人家閨秀他客客氣氣禮貌相對,卻從來只是止於客套,雖說也有那麼幾個紅顏知己,卻從沒人能插手到如此地步,更別說如今公事私事都縱容着這丫頭來,以他那骨子裡深沉冷漠的性子,到底是什麼原因留這丫頭這般越矩?
“龍大爺!”
郝銘一踏進門就聞見身後老虎那聲脆生生帶着揚聲調的叫喚,真個黑線四溢,正在悠然品茗的某皇帝眉梢一挑,對這個稱呼興味盎然,張嘴便問道:
“爲何叫龍大爺?”
老虎揚起一張天真無邪的小臉兒道。
“你不是微服私訪?皇帝上青樓不是都喜歡姑娘們帶上姓叫大爺麼?難道你沒去過青樓?或者你更喜歡叫龍哥兒?”
“……”龍耀不知該怎麼對一個發育還不完全的小丫頭回答這個問題,是還是不是,貌似回答哪個都有失帝王臉面。
郝銘額頭青黑,問道:
“姑娘家的,你是從哪裡學來的這些個不着調的東西,誰告訴你皇帝都要上青樓的?”就算上,你也不必學着姑娘一塊叫吧。
老虎頭次對泰安縣街口說書的產生質疑,小臉一縮眨着兩眼噎擩道:
“我聽說書說的,他還說京城的富家公子,就像你這樣的,和皇上一樣喜歡和青樓的漂亮姑娘去巫山淋雨,公子,巫山在哪裡?經常下雨嗎?怎麼你們只喜歡和青樓姑娘去淋雨呢?爲啥不能和爹孃去?跑那麼老遠淋雨不傻麼?”
“噗!”龍耀一口清茶飆出去老遠,還沒順好氣就是一頓瘋笑,格老子的,這丫頭怎麼會這麼招笑。
龍耀沒脾氣不代表郝銘沒脾氣,襯着當今皇上笑的跟個鞋拔子似的臉,臉上是不動聲色的暗沉,額頭青黑一片,他倒是真想看看到底是什麼樣的風水能養出個這麼個神經逆行生長的丫頭片子。
“耀,這國內娛樂休閒場所該好好整治整治了。”
龍耀被這聲表面無波實則暗氣叢生的聲音刺激了一下,忙收回笑意應和道:
“是該整治了,竟然將我們這些顧家好男人損成這樣子,將來嚇跑了媳婦兒可怎生是好。”邊說還邊拿着小眼神兒飛着對面人。
老虎再傻也知道他這是笑話人了,便拉長了小臉哼聲道:
“說書的果然沒說錯,皇帝都喜歡調戲長得漂亮的小女孩。我不跟你說話,樑大人呢?他的草藥還剩下一些,我想問他哪兒有配的,府里人都得洗洗,免得染上瘟疫。”
龍耀青筋一跳,長得漂亮……的……小女孩……???
“你知道了?”
郝銘突然蹦出一句,龍耀知道該開始正題了,便不再去跟小丫頭鬧,敲着桌子神色驟然一冷。
“朕低估了李龍狗急跳牆的狠勁兒。”
郝銘執起桌上茶杯舉在口旁轉了轉,眸中神色不明。
“焦躁莽撞,他爹的心機他倒是一點都沒學到。”
“這不是正好,這世上再多個李霸天,我這皇位還是遲早拱手讓人吧。”
“如今只需再添把柴,這火就能燒起來。”
“他申侯亮想看戲,那就讓他看個夠,。”
老虎聽得迷迷糊糊,半晌才反應過來,卻一句沒聽懂他們說的是什麼。不由得問道:
“你們什麼時候派人去給那些染了瘟疫的百姓看病啊?”
龍耀一聽,臉色沉下來,不語,郝銘仍舊是一臉的高深莫測,不知在想些什麼,老虎卻是有些急,怎麼京城人說話就這麼磨嘰,關於人命的事還需要考慮麼?
門外樑問剛清洗完身子,一隻腳剛踏進門,便發現氣氛有些不對,老虎轉頭看了他一眼,蹬蹬蹬跑過去揪着他的鬍鬚問道:
“樑大人樑大人,你不是說,回來就立馬派人去治理瘟疫麼?”
樑問伸手欲從老虎手中拯救回自己的鬍子,擡頭往龍耀那裡瞟了瞟,乾笑道:
“丫頭啊,老夫只是個提刑官。”正主若是不下旨,他就是有這個心也沒這個力啊。
“禁城門,今日起至瘟疫去除,明日開始對周邊城鎮進行隔離救治,七日爲限。”
“七日?”
老虎揚着小臉莫名。
龍耀看了她一眼,接口道:
“七日救治無果,屠城。”
郝銘說的平靜無波,然而觸及這血腥非常的兩字,老虎渾身一震,睜着眼不可置信的看着座上面色平常的兩人,驚疑不定看將目光定在始終無話的郝銘身上。
“公……公子……”
郝銘擡眸看着她,目中帶着一絲涼意,君王座下枯骨累累,他與龍耀一樣不想讓她看見殘忍的一面,然而無法,當初爲保皇權,喪命之人何其多,自古以來皆是如此,再多的性命都不如一個統治者的安危重要,就算他們舍下心去救民,京城那些個宦官重臣也不見得會乖乖從命,七日爲限已是最寬期限,只能祈禱這瘟疫沒有衍生到非屠城不可的地步。
顯然腦子缺根筋的老虎想不到這些個彎彎繞繞的關係中去,她只知道皇帝不爲民做主,不如下地種紅薯,扭過頭又扯起樑問的鬍子嚷嚷:
“樑大人樑大人,你快反對他,怎麼可以屠城,怎麼可以屠城!”
“唉……丫頭。”樑問扯回自己的鬍子,嘆道,“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古往今來各國對待瘟疫都是這麼個法子,北部尚且自顧不暇,內憂未解外患猶在,這京城乃國之腹地,若是出了什麼意外,那可就不只是一兩座城鎮那麼簡單了,就是北部,若是瘟疫到了不可抑制的地步,也是要用這個法子的。”
“可是……可是你是醫者……”這小聲兒委屈的就快要哭出來了。
樑問看着她忍着淚花不落下來的委屈樣,心裡也是一陣堵。
“丫頭,老夫是醫者,但也是個臣子。”
老虎從來沒聽過這樣的道理,她爹總是教育她要大義凜然要仁義雙德,沈師爺告訴她事有明暗重在攙和,這些看似正派的道理,放在這權欲混雜的京城,卻是絲毫沾不上道,她不懂,爲何同是人,卻區分出這麼多不同之處。
郝銘不知怎地就是見不得他如此模樣,就跟心口揪成一團似的悶疼,這丫頭如今像是一根軟軟的刺,慢慢戳進他心窩子裡去,動不得傷不得。
這樣想着便開口。
“老虎。”
老虎擡眼,瞅着郝銘急的就要落淚,嘴裡還不住的嚷嚷:
“你們不管,我就回家,我爹爹一定會管,要是大俠在,肯定不會見死不救!”
郝銘無奈,起身走到老虎跟前,伸開手用拇指抹去她臉上的淚,一手抓住她的手往外走去,還不忘回頭看一眼龍耀,那意思,這丫頭我搞定,其他事情你自己看着辦。
樑問心知這是沒自己啥事了,走唄,回家趕緊準備準備去,這接下來要驗的屍體可不少了。
郝銘將老虎帶進後院,春花爛漫,暗香浮動,老虎一張小臉帶着倔強,手還不住的攢着勁兒想要掙開郝銘的桎梏,郝銘眸色一暗,看着眼前人不住抽搭的小臉,鼻涕眼淚一把抓,說不出的憐人,忍不住手勢一帶,便將人帶進了懷裡,這一抱,手臂不住順勢緊了緊,似是圓了一個肖想很久的念頭。
伸手在老虎頭上揉了揉,帶着笑意的聲音是說不出的溫柔寵溺。
“我答應你,不會屠城,別哭了可好。”
老虎剛想着,別以爲你抱抱我這事就算完了,殺手偷吃肉舔我臉還不是照樣打屁股,誰知道頭頂上會傳來這句話,這一下,驚喜摻雜着鄙夷,老虎擡臉認真瞅着他,那意思,是要個確切的保證。
郝銘無奈,這小丫頭片子,真是難纏的很,伸手拂開她擋在額上的細毛,露出一雙水晶似的眼睛。
“我會請聖手鬼醫過來。”
“真的?!”
老虎眼睛猛然一亮,兩隻水晶似的眼睛閃亮如夜空中最亮的星,郝銘看着心頭一蕩,嘴旁笑意閃現,還沒持續多久,就見小丫頭揚臉問的理所應當。
“聖手鬼醫是誰?”
郝銘:“……”小丫頭片子你是真的知道江湖是什麼意思嗎?
這頭瘟疫之事暗中整治了起來,好在龍耀的話沒有應驗,好在樑問發現的及時,好在李龍之命留着尚有用處,誰都知道飛龍將軍李霸天仗着是兩朝元老把持朝政已有數年,當今天子羽翼未豐,作爲傀儡只能任人宰割,而郝銘的眼下之急便是還是這錢家的事,說是一樁小小命案,實則已經牽動朝堂動盪。
郝銘擡眼看了正在逗着殺手的老虎一眼,擡眼看着從外走來的暗衛,擡步走了出去。
“如何?”
“……”暗衛頓覺無語,主子你想讓我稟報什麼,錢家自從換了錢宗良做掌櫃,府裡的一舉一動可不都是都在你和皇上的眼裡,這案子還用破麼,你莫不是故意拖延時間,好給那羣人縱火自焚的吧。
郝銘淡掃一眼,暗衛頓覺一股壓力襲來,心中一震,不敢再埋怨,老實答道:
“主子,事已辦妥,明日便可升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