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笑意比她慣常的淺笑要濃郁一些,帶着俏皮的狡黠與輕微的嘲諷。\
那個時候,段明樓與謝清歡不過數面之緣,對她的性情幾乎可算是毫不瞭解,雖然憑着野獸般的直覺察覺到一絲莫名的危險,他並不能準確體會謝清歡那笑的含義。
而多年之後,他終於瞭解她了,明瞭她的性情,這才明白,謝清歡這個人,哪怕是吃虧在暗處,報仇也絕對會在明處,且她出了手,你還真就只能受着。
他未經考慮倉促應了林天華,其後那慘烈的事實證明,他確實是太過託大小看了謝清歡。
林天華是親眼見過謝清歡出手的,幾乎未曾留有餘地,以簡歌的身手對上她尚且討不了好,陸臨被她壓制得死死的也是正常事。
此刻他見段老大什麼都不問就直接答應了他的請求,心中不免覺得有些荒謬好笑——謝清歡平日裡大概是太會做人了,從沒人真正看清她溫和的表象之下的狠戾。
段明樓的底細,外人絕無可能知道得詳細,至今還停留在恆豐起家的第一桶金約莫來得不乾淨,其他方面一無所知。對於段明樓,林天華倒是知道一點。
段明樓打小就在黑道里混,做的都是掉腦袋的買賣,爲人冷心冷情,多年來行事小心謹慎,再加上有簡歌從旁協助,段家多年來總能逢凶化吉,對外幾乎是所向披靡,像今天這樣大意的時候,還從未有過。
段明樓應聲之後,擡眼就見到謝清歡那抹古怪的笑意,心中頓時打了個突,臉上的慵懶笑意雖然未變,但神情已有些凝重:“想讓我試什麼?”
林天華輕輕嘆了口氣,狀若無奈地指了指陸臨:“你給他示範一下,什麼叫王霸之氣。”
“什麼?”段明樓沒想到他提的要求是這個,下意識看一眼陸臨,只見他勉強笑了一下,臉色也是訕訕的。段明樓收回視線,轉而向林天華道:“你該不會是又窮講究了吧?王霸之氣是什麼玩意兒,示範一下就能學會了?”
“什麼叫窮講究?”林天華不樂意了,瞪大眼睛沒好氣道,“我那叫嚴格要求!我當然知道王霸之氣不可能示範一下就能有,就是叫你體會一下,你不樂意就拉倒!”
段老大聞言眉心微微一蹙,似笑非笑地看一眼林天華。他這些年積威越來越重,即便是段家的元老見了他,也不敢輕易逆他的意。他之所以一直縱着簡歌,一來簡歌一天二十四小時帶着外掛,真要動手他確實不佔上風,二來簡歌與他是真正的生死之交,他雖是老大,卻也敬重着簡歌。
但這世上,只有一個簡歌。而且,不是人人都能成爲簡歌。
林天華一時口快那話便說了出去,隨即發現自己失言了——撇開恆豐總裁這個攤在陽光下的頭銜,段氏家主豈是旁人能隨意擺弄的?
這求人的態度還真是一點兒也不誠懇,由此可見我最近果然十分平易近人。段明樓眼睛略微眯起,悠悠道:“怎麼試?”
林天華看他一眼,有些猶豫,對謝清歡道:“謝清歡,還是剛纔那幕,該怎麼就怎麼,不用緊張。”
謝清歡當然不緊張,只淡淡笑着問了一句:“需要等他去換個戲服嗎?”
“這不用,換來換去麻煩。”林天華想也不想,否決了她的提議。
“林導,”一直站在一邊,安靜看着的孟青流突然開口,“這樣好嗎?”
常爻看着謝清歡目光熱烈,在段明樓旁邊蹦躂道:“那什麼,段老大不行的話,我也可以的。”
“一邊兒呆着去。”段明樓擡手握拳,在常爻頭頂輕輕一擊,吉祥物順着的力道蹲下,不屈不撓地扯着段明樓的褲腳,小小聲道:“段爸——”
段明樓不理他,無情地拔出自己的腿,向謝清歡走去,陸臨及時將自己手中的道具劍遞給他。
謝清歡見他漫不經心地提着劍一步一步走近,臉上的笑意似乎更深了些,她略側了側身,對林天華點點頭,轉身向擂臺走去。
她的一隻手持着銀槍,別在身後,在她轉身的瞬間,段明樓的眼神便幽然一暗。
林天華也猜不透謝清歡的心思,但他隱約覺得謝清歡對段明樓有些敵意,不明顯卻也沒刻意掩飾。讓他看不透的還有蕭朗月此刻的態度。平常時候謝清歡有個什麼,她早就咋咋忽忽了,今天未免也太安靜了。
孟青流看着謝清歡邁着均勻穩健的步子領着段明樓向擂臺而去,十指驀地握拳收緊,目光無比複雜——從《山河》開拍到現在已經有幾日了,明明離她已經這樣近了,爲什麼還是覺得很遙遠呢?
每一天,謝清歡笑着跟每一個遇見的人打招呼,既不親近也不疏遠,與別的藝人不同,她從不主動靠近導演,也不會討好編劇,哪怕林天華跟他是圈子裡赫赫有名的黃金拍檔,在她眼中,好像只要拍好自己的戲份,就萬事大吉。
娛樂圈本就是個浮躁的地方,她這樣的性子,若是沒人在旁幫扶,可怎麼好?
林天華瞥他一眼,暗暗搖頭,該說的他都已經說了,要怎麼做,還是得看孟呆瓜自己,感情的事,即便是兄弟也幫不上什麼忙。
謝清歡領着段明樓在擂臺上站定,悠悠一笑:“太子,久仰了。”
段明樓不動聲色地上下打量她一番,脣邊噙着一抹興味的笑:“簡歌說,你會武。”
簡歌跟他一起,經歷了許多事,生生死死的也見了不少,尋常事他隨手就料理了,哪裡重要到需要他大半夜光臨老宅將他從牀上拖起來說的?
簡歌專程去老宅,話說得明白,謝清歡會武這事兒,劇組裡邊林天華,孟青流,謝清歡那個最好的朋友蕭朗月以及經紀人季卓陽都知道。
簡歌那天去試鏡的時候,自然也見過謝清歡,回去之後也隨口提了幾句,他並沒有在意。甚至是在那天簡歌鄭重說了之後,他仍然不很相信。
他將謝清歡帶回段家外宅的那一晚,謝清歡在她的牀上表現得很是生澀,反抗的力道很小,讓人絲毫察覺不到她會武。
不過,這中間似乎有什麼細節被忽略了。段明樓神色不動,腦中細細回憶着那一晚的場景,最後記憶停留在他自浴室出來的時候。
謝清歡似乎強撐着看了一眼,不過眨眼的功夫,又躺回牀上去了。當時段明樓並沒有留心這一小小的舉動,現在回想起來,卻覺得脖子後邊嗖嗖地一涼。
謝清歡那時候的眼神,分明是清醒的,且冰涼。
小心駛得萬年船一向是段老大的行事宗旨,他心中有了防備,看向謝清歡的眼神自然也就帶着幾分寒意。
林天華也是習過武的,段明樓不知道以他的眼力看出了沒有,謝清歡跟陸臨一起下臺,走到林天華跟前,那時候她的心境還是放鬆的,渾身上下總共有七處破綻。但當她轉身起步,則用一種十分完美的防禦將那些破綻俏然掩去,不留一絲痕跡。
可以說,此刻的謝清歡,本身就是鐵板一塊。
“那麼,”謝清歡彷彿全然沒察覺到他眼中的寒意,略略頷首躬身,“太子,恭請指教!”
無形的壓力隨着她的動作緩緩襲來,段明樓呼吸微微一滯,緊了緊手中的道具劍,凝神靜氣。
謝清歡慢慢直起身,在那種壓力中,段明樓覺得她的動作甚至被切成了一幀一幀的畫面,緩慢而清晰。眉峰輕輕一挑,段明樓擡眸看去,只見謝清歡脣邊勾着一道淺淡的弧,但笑意已經盡數斂去,剩下的只有自徵戮殺伐而出的冷漠與殘忍。
段明樓的瞳孔狠狠一縮,至此他也明白了,爲何陸臨會壓不下謝清歡,這樣的氣場,這個人曾經經歷過什麼?
他還在分神想着這些雜事,謝清歡卻冷然翻腕,挾風雷之勢出手了!
攝像機並沒有停止工作,反而調了一個角度正對着臺上,林天華孟青流還有陸臨都在鏡頭看觀看。王霸之氣這玩意兒,臨時也不可能培養得出,但依着葫蘆畫個瓢,陸臨總還是會的吧。
林天華原本打的就是這個主意,壓根兒沒想到謝清歡會出手——她既然跟段明樓以那樣親密的姿態鬧過緋聞,恆豐也一直沒有什麼舉動,兩人私底下,應該有些交集。
謝清歡會武的事兒他是知道了,但氣場這種東西,並不是單靠武力就能撐起來的,實際上很多時候,以武壓人都難免帶着幾分猥瑣。
氣場不能靠武力來撐,卻是可以薰陶的。謝清歡一直以來頗愛重羽毛,基本上沒什麼緋聞,即便有,還要扯上蕭朗月,這麼多年了,也就跟恆豐總裁這一樁拿得出手的。
方纔段明樓過來,他的第一感覺就是這廝是來探謝清歡的班。
林天華不知道謝清歡的功夫學到了什麼地步,當時她扣住簡歌脖子的時候,他着實也驚了一下,如今看來,她對着簡歌,實在是留情了。
謝清歡用的是雷昭叫的那套槍法,有點兒華而不實,卻是個極爲不錯的障眼法。
這畢竟不是冷兵器的時代了,世人習武,多爲強身健體,像段老大這樣把功夫練到這種地步的,也不多。兩人手中拿的都是道具,壞了得重新定做,因此兩人都很小心,這在某種程度上緩和了衝突的激烈性。
真正跟謝清歡交上了手,段明樓心中那一點驚訝瞬間就擴大了無數倍——這人,確實是個不能掉以輕心的高手!
“哎,那個誰!”林天華衝蹲在一邊看熱鬧,眼神已經由興奮變爲狂熱的常爻招了招手,“過這邊來一下。”
常爻慢吞吞站起身,又慢吞吞走過去,冷冷一挑眉:“什麼叫那個誰!我有名字的!”
林天華嘴角一抽,這不是段老大壓根兒沒介紹你呢嗎?看着臺上跳來跳去的段老大,林天華決定不跟段老大的小弟計較:“那麼,請問你高姓大名?”
“免貴姓常!”常爻眼風都沒斜一個給他,目光仍然黏在臺上,咬牙切齒地道,“叫常小爺就是了。”
“呵,”林天華意味不明地笑了笑,瞥一眼蕭朗月,壓低了聲音問道,“你們段老大跟謝清歡之間……”
他這話並沒有明白問出來,留了半句,但眉眼間帶了點兒猥瑣的曖昧,常小爺執着地看着臺上,忽而咧嘴一笑:“就衝謝清歡這伸手,她若是想當我們大嫂,我也沒意見。”
他的話音剛落,就見臺上的謝清歡一腳飛起,狠狠踹向了段明樓的胸口!
段明樓臉色微微一變,胸口如遭重擊,順着她的腿掃過來的力道飛起,在他落地之前,謝清歡身形一晃,直直撞入段明樓懷中,同時屈肘橫擊!
她這一下用了碧水凌波的輕功身法,一擊得手之後如輕煙一般撤離,長槍依舊別在身後,看着段明樓難以置信地瞪大眼睛,倒在地上微微抽搐。
林天華在鏡頭前看的分明,謝清歡眼中帶着殺意,他突然想起五年前關於鼎星某藝人的傳聞,心中狠狠一抖,搶過林徵手中的擴音器,大聲喊道:“謝清歡,快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