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歲的保羅·丹尼的脖子上掛着那臺來自他老師的佳能5DMarkIII,背後揹着一個專業鏡頭包走出了聖薩爾瓦多·伊洛潘戈國際機場,裡面是三個鏡頭和護照,銀行卡以及一些現金,這是他的所有物品,比起身邊那些大包小包興高采烈呼朋喚友的印第安混血乘客,實在是有些寒酸的可憐。
他是從墨西哥轉機飛來薩爾瓦多的,這架飛機上的其他乘客全部是在美國或者墨西哥定居的薩爾瓦多人,他們回國探親,爲家鄉的親人帶來了各種產自美國或者墨西哥的小玩意,保羅·丹尼在墨西哥登機時,甚至看到有個小夥子居然買了二十多張墨西哥煎餅塞進旅行箱。
站在機場大門外,保羅·丹尼努力打量着四周,尋找着前來接機的人,那是一個BBC的記者介紹給他的,告訴他,在聖薩爾瓦多,如果想了解街頭生活,又不用擔心因爲誤解而被槍殺,今天這位接機者是最好的選擇。
不過伊洛潘戈機場的規劃看起來不怎麼樣,很多用美國報廢車改裝的出租車和私家車擁堵在一起,慢悠悠的沿着機場前的道路行駛,完全沒有看到有交通人員出來指揮疏導一下這該死的交通。
正在這時,一輛好像被各種顏色雜交出來的中型巴士吸引了保羅·丹尼的眼球,並不是顏色,而是那輛巴士的車頭隨意的掛着一張硬卡紙,上面用黑色自噴漆歪歪扭扭的噴着幾個英文字母:“保羅·丹尼。”
這個名字的後面,還被人用橙色自噴漆噴出了一個卡通圖案。
保羅·丹尼快步走了過去,然後他發現這輛中型巴士其實是一輛美國B級校車改裝的,並且也不是巴士,而是一輛快餐車。
“我是保羅·丹尼。”保羅·丹尼亮出自己的護照,貼在副駕駛的玻璃上,對司機大聲喊道。
這輛快餐車就直接停在了公路上,完全無視後面響起的各種喇叭聲,司機是一個看起來三十歲左右的黃種人,他打開了副駕駛的車門,對保羅·丹尼露出個笑臉,用英語和對方說道:
“上車,我是埃默斯·蔣,歡迎來到熱情的聖薩爾瓦多。”
保羅·丹尼坐上車之後,感覺熱帶氣候帶來的暑氣被車內的空調冷氣一掃而空,他把相機摘下來,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然後對司機伸出手:“謝謝,老天,實在是太熱了,我是保羅·丹尼,《英國攝影雜誌》的記者,很高興見到你,BBC的伊萊恩應該和你提起過我。”
“要喝杯啤酒嗎?”埃默斯·蔣,也就是蔣震和對方握了一下手,然後慢悠悠的發動了這輛快餐車:“本來我應該提前三十分鐘到機場,但是,因爲要幫忙送個學生去上學,所以耽誤了一點兒時間。”
“我還以爲會是個本地印歐混血土著來接我,哪怕是個白人,也不會讓我吃驚,但是我真的沒想到,會是一個黃種人。”保羅·丹尼摘下了脖頸上的相機,把護照也重新放回了鏡頭包裡,對蔣震說道。
“這個國家的維基百科上寫着,薩爾瓦多有2%的白人,有0.3%的黃種人,但是不代表沒有。”蔣震抓起了儀表臺上的香菸:“要來一支嗎?”
“不。”保羅·丹尼擺擺手,蔣震則自己點燃了一顆,把車窗打開一道縫隙,然後深深的吸了一口。
“哦,這是呃……這是伊萊恩說過的……一點點費用。”保羅·丹尼取出一小沓美元,應該有五六百塊,遞給了蔣震。
蔣震看都沒看一眼,就隨手塞進了自己的口袋:
“雖然薩爾瓦多的官方貨幣是科朗,但是整個國家卻都在通用美元,大多數商店都拒絕顧客用科朗結算,包括我這輛快餐車。”
“接下來我們去哪?”保羅·丹尼看着街上擁堵的車輛問道。
蔣震彈了一下菸灰:“去賣快餐啊,你不是想要拍些薩爾瓦多黑幫的照片嗎?跟我賣兩週的快餐,你就能把薩爾瓦多街頭的這點故事全都搞清楚。”
用了一個多小時,這輛快餐車才從機場回到了聖薩爾瓦多城區,蔣震一邊開車一邊對旁邊的人問道:
“第一次來?是不是有些驚訝?”
“沒錯,這看起來可不像我想象中的聖薩爾瓦多,比南非的卡亞麗莎要好很多。”保羅·丹尼望着車窗外的景象,有些驚訝地說道。
卡亞麗莎,是南非最大的貧民窟,也是一處犯罪之城,但是比起聖薩爾瓦多的犯罪率,卻差之千里,但是此時這座真正的黑幫罪惡之城,卻完全沒有卡亞麗莎那種遍地污水,私搭亂建的景象。
此時這輛車的外面,綠樹成行,建築錯落有序,雖然看起來店鋪和房屋的樣子破破爛爛,路上大多數行人也都衣着寒酸,但是沒有想象中的髒亂,只有街頭或者街尾的牆壁上,能看到一些大幅塗鴉以及十幾個聚集在一起臉色兇厲的青年。
“的確比之前有所好轉,上個月,聖薩爾瓦多平均每天有21個人死於謀殺,這個月的平均數字已經下降到17個,算是巨大的進步,上週一週,市長公開宣佈,抓了七百多名黑幫分子進監獄,聖薩爾瓦多整個城市只剩下不到三萬名黑幫分子了。”蔣震語氣隨意的介紹着自己知道的新聞,語氣輕鬆,但是說出的數字卻讓保羅·丹尼倒吸了一口冷氣。
每天死於謀殺的人數是17個。
一座城市,抓了七百多名黑幫分子,只剩下不到三萬名黑幫分子了。
快餐車轉過一個路口,停在了一處像是綠地街心公園前,正對着一處籃球場,此時籃球場上,二十多個十二三歲的男孩正手足並用的爭搶一個籃球。
“這是聖薩爾瓦多城心公園,我每天在這裡營業,你如果想了解一下黑幫,就從這些小崽子身上開始吧。”
蔣震說着話,推開了快餐車的營業板,巴士中心位置被改造的車廂板一分爲二,支了出去,上面的成爲了遮陽板,下面的成爲了營業臺。
蔣震把身體支在營業臺上,隨手按下了身下一處按鈕。
頓時,車身頂部加裝的兩個巨大音響,發出了誇張的勁爆DJ音樂。
“埃默爾童心快餐車營業了!小夥子們!”蔣震朝着不遠處的籃球小子們用力吼了一聲。
讓保羅·丹尼意外的是,這些籃球小子在音樂響起的第一時間,就停下了爭搶籃球的動作,但是卻沒有急着衝過來,而是紛紛跑進了公園的小樹林裡,不一會兒,從裡面抱出了各種讓保羅·丹尼大開眼界的東西,他們整齊的排着隊,光顧蔣震的快餐車。
“這是昨晚我和加特利從出租車停車場裡偷到的汽油。”兩個小子合力擡着一個裝滿了汽油的塑料桶,看起來足有六七十升。
“要來點兒什麼?”蔣震探頭看了一眼汽油,對兩個小子問道。
那個最多十二歲的小子對蔣震問道:“這些夠換一把槍嗎?埃默爾?我弟弟後天過第十個生日,我說了要送給他人生中的第一支槍。”
“夠了,我有個好貨色特意留給你,我知道你不會讓我失望,汽油不錯。”蔣震彎下身,從腳下的雜貨箱裡隨手摸出一把已經烤藍斑駁的木柄轉輪手槍放到營業臺上:“柯爾特蟒蛇左輪手槍,血統高貴,就像是汽車裡的勞斯萊斯,身份的象徵,送給你弟弟吧,他會喜歡的,他雖然不能擁有一臺勞斯萊斯,但是擁有一把柯爾特蟒蛇,與擁有勞斯萊斯的地位是一樣的。”
那名小子把手槍接過去把玩了一下,有些疑惑的擡起頭:“這不是上個月你賣給斯卡爾的那把嗎?”
“斯卡爾不是兩週前已經被殺死了嗎?他死掉之後,我又從他媽媽手裡把這把槍用四個麪包換了回來,廢物利用。”蔣震說起這番話,理所當然。
“這裡面沒有子彈。”少年掰開手槍,對蔣震說道。
蔣震笑嘻嘻的看着對方:“子彈另算,差不多你們再去偷個半桶汽油,我就考慮給你們一盒子彈,去吧,去吧。下一個。”
“我要兩個乳酪餡餅,埃默爾,順便看看這個值多少錢。”排在第二名的是一個最強壯的小子,他手裡拿着一塊手錶遞了過來。
蔣震扔給對方兩個薩爾瓦多特產的餡餅,然後拿起手錶看了一眼:“這是一塊日本表,二十塊或者……”
“就二十塊就好。”這個大塊頭小子急切的敲着營業板說道。
蔣震數出二十塊美金的零鈔遞給對方,那個大塊頭馬上就快步逃離了公園。
第三個走過來的小子對蔣震說道:“那塊表是他剛剛搶的,用石頭打昏了一個人,現在那傢伙還昏倒在樹林裡。”
保羅·丹尼站在蔣震的身邊大開眼界,這些少年向蔣震購買的物品五花八門,大麻,彈藥,槍械,口香糖,止痛藥,止咳藥水甚至是避孕套,他們支付的方式也千奇百怪,從大麻地裡偷偷割來的還沒加工的大麻,從醫院門口搶來的各種藥品,祖父的手錶,盜竊來的項鍊,甚至還有個最多十四歲的女孩對蔣震表示,能不能幫蔣震咬一次,來爲她男朋友換一盒子彈。
“你這是犯罪。”保羅·丹尼等所有少年都離開之後,在旁邊出聲說道,他不想對蔣震剛剛那些行爲的評價,他不想評價任何人的任何行爲,他堅定的認爲自己只是一臺相機,記錄這個世界,把評價的權利留給其他人。但是剛纔那一幕幕,讓他實在忍不住開口。
他沒想到,伊萊恩介紹的這個黃種人居然會幹這種十惡不赦的事。
“犯罪?當然不,警察局就快給我的這輛快餐車頒發獎狀,因爲我這輛以物換物的快餐車存在,這些小崽子們纔不至於僅僅因爲一盒止咳藥水就去槍殺醫生。”蔣震確定四周沒有其他孩子準備過來做生意之後,拉起了車廂板,對保羅·丹尼說道:“接下來我們去做女人們的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