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匆匆穿戴整齊,被帶到太皇太后面前。太皇太后坐在梨木胡凳上,正用銀鉤子撥着小盆景裡的石塊。她平常本來就睡得淺,這會被吵醒了,倒也看不出多少倦色。
“姑母,清兒的膝蓋磕紅了,還疼呢。”馮清畢竟是在大家族裡長大的,這點眼色還會看,一進門就先撒嬌服軟,想博太皇太后老人家心疼。這一招,想必平日在博陵長公主面前,很有效。
太皇太后叫崔姑姑拿藥膏給馮清擦,自己眼皮子都沒擡一下:“都說說吧,怎麼回事?”
“好端端的,是她先打我,這才驚擾了姑母……”馮清捏着可憐巴巴的嗓音,偷眼看向太皇太后。
“別‘她’、‘她’的,那是你姐姐。”太皇太后把銀鉤子往土裡一戳,聲音沒多高,卻立刻讓馮清閉了嘴,不敢再說話。她轉向馮妙,凝神看了片刻,纔開口:“你也說說。”
馮妙進門後,一直低垂着頭,此刻聽見太皇太后問話,才雙手交疊行了叩首大禮:“回稟太皇太后,奴婢們半夜吵鬧,驚擾了太皇太后,罪該萬死。其中緣由,細說起來反倒叫人笑話了,奴婢甘願領受責罰。”
太皇太后好半天沒說話,馮妙不敢擡頭,卻清楚地感受到,那道審視的目光,一直落在自己身上。後背微微發涼,不知不覺間,已經沁出了一層冷汗。她清楚太皇太后的手腕,面上雖然鎮定,心裡卻七上八下。
“若是兩三歲大的孩子,爭吵打鬧,惹人憐惜。你們兩個都不小了,怎麼還做出這種不知輕重的舉動?”太皇太后語調平平,“明天開始,午膳之後,你們兩個就都到小佛堂裡跪着去。好好想想清楚,馮家的女兒,該怎麼做事。”
兩人不敢多話,叩頭謝恩之後,就回了東配殿。
這回馮清倒是學乖了,一句話也不說,解散頭髮,就躺倒在牀上。
馮妙站在她牀榻邊說:“把剛纔拿走的東西還給我。”
馮清並不知道那東西是怎麼來的,不過見馮妙當時急急忙忙地去撿,便認爲是她心愛的東西,想也沒想就奪過來。她躺在牀榻上橫了馮妙一眼:“我扔了。”
“還給我。”馮妙把手伸到她面前。
“愛信不信,不過是幾根破草編的,我剛纔扔在路上了,你想要,就自己到外面找去。”馮清作勢掀起被角,挑釁似的說,“要不——你來搜,看我身上到底有沒有?”
馮妙瞪着她看了半晌,終於忍住了縮回手。她不可能動手搜身,那樣就給了馮清借題發揮的緣由,她也不可能當真出去找,她們剛從太皇太后跟前回來,再鬧起來,恐怕就不是小佛堂罰跪那麼簡單的事了。
第二天午膳一過,崔姑姑就引着她們進了小佛堂,臨走前好心叮囑:“兩位姑娘,需要什麼就叫人通傳一聲,可千萬別再鬧起來了。驚擾了佛像,可就不好了。”
馮清自己先挑了個蒲團跪下,馮妙也不說話,照舊抄寫佛經,在香爐裡燒了,然後在神像前叩首祈願。無非就是阿孃和弟弟都安康罷了,她並不是個貪心的人。
看她做得虔誠,馮清“嗤”地冷哼了一聲,也沒說話。兩人沉默着捱過了子時,纔回東配殿去睡了。
馮清到底平日驕縱慣了,才跪了一天,就起早到太皇太后跟前哭訴,說佛堂裡又冷又溼,說自己心口疼痛、膝蓋痠軟。太皇太后問起時,馮妙也替她說了幾句好話,不是因爲她大度,而是因爲,她實在不願意,大半天時間都跟馮清綁在一起。
太皇太后聽完兩人的話,這纔開口:“你是哀家的侄女,哀家自然心疼你,一根頭髮絲兒都捨不得叫你受委屈,哀家這裡有些平日皇帝送來的血燕、雪蛤,你拿去叫個穩妥人,燉了給你滋補一下。”
馮清聽這話像是有活絡的意思,喜上眉梢,正要謝恩,又聽見太皇太后說:“可你也是奉儀殿的宮女,犯錯受罰,別人都是這樣,你有什麼理由特殊?”
賞罰分明,馮清這會纔算明白了這四個字的意思,再也不敢仗着身份在太皇太后面前撒嬌。她每天蜷坐在蒲團上,狠狠瞪着馮妙,心裡不敢怨恨太皇太后,只能把這賬記在馮妙身上。
馮妙卻沒有心情跟她鬥氣,她心裡想着另外一件事,十天之約眼看就要到了。原本佛堂思過,是個難得的好機會,可眼下馮清天天在這,她可怎麼溜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