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就是臘月三十。
大內西邊搭了數十個大樓棚子,中間是一個高大結實的擂臺,兩邊各是鮮甲亮刃的一千禁軍,下面不住攢動着的人山人海是兩萬餘名來自天下各地的武林人士和諸多看熱鬧的百姓,再外頭圍了不少於十層的叫賣湯圓包子水餃紅茶的小攤小販,整個場面一片鬨鬧喧譁,浩瀚壯觀。
党項夏國王李德明及“殭屍門”的達尼哈拉、扎扎齊、哈沙伯、舒赫辛格等幾人以貴賓身份坐在北面靠近擂臺的一個大樓棚裡飲茶。他們旁邊坐着“梅大先生”梅寒香、“梅二先生”梅竹青以及“桃花仙子”和“碧靈仙子”梅碧靈母女二人。他們所有人的正中間是一個大耳闊口的禿頭老者,面若殭屍,巍然不動。
白皚皚一行人擠在擂臺的南首之下,祁白指着前面大樓棚居中一位正四顧談笑的黃袍老者對衆人道:“這人便是皇帝小兒趙匡胤了。”
但見趙匡胤年歲五旬上下,身軀略顯臃腫,兩道倒八字濃眉下的一雙鷹眼已起了泡袋,脣上及頜下的三綹短鬚也已微微發白——古往今來的開國帝王,有幾個不是野心勃勃、城府極深且頗有雄才大略的一代梟雄?他們往往行事利落、心狠手辣,定國安邦卻極有道,開國之初都能以江山社稷爲重,勤於朝政,勵精圖治,可算是盛世。而到了後期,他們便也常會貪圖吃喝淫樂,沉迷於酒色之中——畢竟辛辛苦苦打下來的江山,不享受一番怎成?正如趙匡胤晚年沉醉於迷戀花蕊夫人,就是如此。“愛江山更愛美人”固然浪漫,但更要清楚,沒有江山你能擁有美人麼?!故而他們更想永保自家的王朝代代相傳、萬世不衰,絕不願自己的後代子孫也像前朝亡國之君一樣把自家大好基業拱手交給了別人。但他們忘了的是“盛極必衰”、“父富子敗家”的真理。
柴宗訓和柴官二人望着趙匡胤,眼中俱是一片又敬又恨、又懼又怒的複雜神色——這個人曾經是柴宗訓慈祥親切的二叔,卻也正是奪取了他柴家江山的大惡賊!柴宗訓卻又不得不承認,這個二叔確實比自己的父親柴榮和他柴宗訓自個都要適合做皇帝。
祁白又指着趙匡胤身旁的一位紫袍大漢道:“這人便是皇帝小兒的三弟、開封府尹趙匡義,爲避諱而改名成了趙光義——他的武功倒也不差,昔年憑一柄方天畫戟與皇帝小兒的一根蟠龍棍曾馳騁邊塞、縱橫沙場、殺敵無數……”
但見這趙光義與趙匡胤相貌有幾分相似,卻比趙匡胤年輕得多,面似銀盆,鼻直口方,龍眉鳳目,眼光如電,顧盼生威,頗有王者之相。再過去一人,宛若更年輕一些時候的趙光義,顏如冠玉,眉分八彩,目若朗星,乃趙匡胤的四弟、興元尹趙光美。再過去是一位俊美的年輕人,乃二皇子也即貴州防禦使趙德昭。另一首的一名儒衣老者乃當今皇帝跟前的大紅人,翰林學士,權知貢舉,加兵部郎中,加史館修撰、判館事盧多遜。他一旁爲一英姿颯爽的武將,乃潭州防禦使“神箭手”潘美。再一旁爲前集賢殿大學士、樞密使、宰相趙普之子——羽林大將軍趙承宗,即當今潭州知府。宰相趙普因極力反對此次大會,故而並未前來,趙匡胤倒也不強求他。趙承宗左旁爲趙匡胤昔日義社兄弟王審琦之長子、昭慶大公主駙馬、右衛將軍王承衍。他左旁爲石守信二公子、延慶二公主駙馬、左衛將軍石保吉。宰相範質因身染重病,並未出現在此。
而此刻丐幫少幫主禇宗侗卻正盯着趙匡胤身後的一名宮女發呆,目中已有淚水溢出,舉起手上的酒葫蘆一陣狂灌,喃喃道:“妙子,是你麼?真的是你麼?……”
祁白又指着趙匡胤身旁過來的一位太陽穴怒凸、紅髮鷹鼻的老者道:“這人便是大內總管、大內第一高手‘飛天蜈蚣’馬泉院了。”復指着馬泉院左邊兩位白髮白眉的男女道:“這二位是昔年皇帝小兒的授業恩師,人稱‘大內神眷’的柳蔭原、花成柳夫婦倆,武功極高,當不在馬泉院之下,老夫懷疑他們本是‘帝王堡’中人……”
再看另一邊,坐着一位跟“大內四臺柱”中的“神刀”曹雄甚爲相像的武將。祁白指着他道:“這位將爺,便是今年率軍攻破金陵、滅了南唐的義成軍節度使、宣徽院南使、檢校太傅曹彬曹大將軍了,也正是大內高手‘神刀’曹雄的堂兄。”
曹彬的右邊是一位清秀俊雅的儒士,頭髮略顯零亂,眼神是一片無盡的憂鬱滄涼,三綹清須隨風輕拂,年紀不過四十出頭。祁白指着這人對柴宗訓笑道:“訓兒,這人可說是跟你同病相憐了——他便是昔日南唐元宗第六子、南唐後主、當今右千牛衛上將軍、違命侯李煜李重光,也跟你一樣善於琴棋書畫、精通音律,卻也是優柔寡斷、心慈手軟而做不得皇帝之人……”
柴宗訓深深地凝視了李煜片刻,復又悽楚地搖頭苦笑了一下。
祁白又指着過去的另兩人道:“他們是右千牛衛大將軍、恩赦侯劉鋹及右監左僕射劉保興。”手勢一轉,指向李德明那邊中間的那位禿頭老者道:“這位麼,便可說是當今世的一位鬼怪、一個萬難對付的老妖魔——‘殭屍門’的老門主薩都剌,是‘殭屍門’現任門主達尼哈拉的大師兄。”將這若干人的情形一一說清楚後,他又捻鬚得意地輕笑道:“老夫這數十年來雖已隱退江湖,然天下大事無一能逃出老夫的耳目之外……”
再看擂臺上,一邊坐着少林寺方丈弘玄大師、相國寺住持慧果大師、報恩寺慧能及慧覺大師、清雲觀觀主玄通道長、如心菴菴主心如師太等十數人,另一邊是“大內四臺柱”曹雄、雷奔、趙學海和金三,還有“浪滄客”的傳人孫鳴鶴、“摺扇王”王道畢及十幾名武官。
趙匡胤左右看了看這片繁鬧盛況,對李煜捻鬚微笑道:“這些年朕爲剷除各地叛軍、固我大宋江山,沒少花心血,李世侄敗在朕的手下可心服麼?朕還有‘一輪頃刻上天衢,逐卻殘星與殘月’一詩句,李世侄文才高深,認爲此句如何?”說罷,得意地仰天一陣大笑。
李煜淡淡一笑道:“天下唯德能者據之,皇上德才兼備,自可定天下、得太平,萬民擁戴,永世興盛……”
正說時,忽見一名年輕乞丐跌跌撞撞地向這邊行來,眼睛不眨一下地盯着趙匡胤身後的一名宮女,口中邊喃喃道:“妙子,妙子,你真的那般絕情麼?……”
趙匡胤回頭問那宮女道:“這個小叫化子就是丐幫的禇少幫主麼?”
這宮女垂首道:“回萬歲爺,此人正是丐幫少幫主禇宗侗。”看她的面貌身形,再聽她的聲音,正是使禇宗侗變成那般模樣的事主關妙子。
前面幾名禁軍士兵伸了槍戟將禇宗侗攔住,其中一人正待大聲叱喝,趙匡胤渾厚的聲音已傳了下來:“讓他上來!”
幾名士兵即刻讓開一條路,任禇宗侗踉踉蹌蹌地上了樓棚。
大駙馬王承衍按着桌子對禇宗侗大聲喝道:“見了皇上,還不下跪麼?!”
禇宗侗渾若未聞,只是走到關妙子面前呆呆發愣。
趙匡胤“嗯”了一聲,對王承衍道:“江湖中人,行事不拘於泥,這些小節就免了。”又對禇宗侗微一點頭道:“丐幫爲天下第一大幫,禇少幫主肯賞臉上來,倒使趙某臉上增光添彩不少!禇少幫主,請坐!”聽他的語氣,竟似十足的一個**湖。
禇宗侗目不斜視,看都不看趙匡胤一眼。
關妙子目光垂地,瞟都不瞟禇宗侗一下。
禇宗侗深深嘆了一口氣道:“妙子,妙子,只要你肯跟我走,我還是會原諒你的……”
一旁的趙光義冷哼道:“這小子也太放肆了!”
趙匡胤微一擺手道:“由他去罷……”
禇宗侗古怪地凝視着關妙子,見關妙子仍是一副冰冷,不由激憤地罵道:“好!好!既然你對我這般無情,我還不如死了的好!”說着,右手自懷裡摸出那把“越王劍”來,看似要扎向自己的胸口,卻突地似驚豹般轉身直衝趙匡胤的後背撞去,左手同時向檯面上疾甩出兩枚鴿卵大的黑色彈丸!
臺上臺下的衆人俱是一聲驚呼!
臺上諸人眼睜睜地看着這一劍堪堪挨着了趙匡胤的後背,卻都來不及出手相救!
大內第一高手“飛天蜈蚣”馬泉院眼見禇宗侗甩出兩顆彈丸,不由臉色劇變,驚叫道:“霹靂雷火彈!”話聲中側身甩臂,大袖平鋪直展抹過檯面,接着一收一縮,將那即將觸及太檯面的兩枚彈丸裹住,就勢往斜上方疾甩——但聽雷鳴般兩聲巨響,半空中爆開兩團巨大的紫色火球,轉眼間又騰衝昇天,霎時化爲一片灰霧,消散不見。
那短劍眼看就要刺進趙匡胤的後背!就在這電光火石間,趙匡胤肩頭一震,雙手輕輕一按坐椅的扶手,竟連人帶椅整個兒一齊向前斜衝而起兩丈多高,隨即在空中一個後翻,竟又泰然回到了原位。
禇宗侗收勢不住,往前向下疾撞,這憋足了全身功力的一劍刺過去,竟將那張寬厚的大理石方桌生生地劃開成了兩半,頓時茶水點心杯盤碟勺打了他一身。
那兩個白髮白眉的“大內神眷”柳蔭原、花成柳夫婦倆齊地怒喝一聲,雙雙拔劍,一套凌厲無匹的合璧劍法狂飆般向禇宗侗疾捲過去!
禇宗侗只擋得幾招,胸腹間便已被洞穿了數十處,數股血柱狂噴暴射疾躥而出!
柳蔭原、花成柳夫婦二人同時收劍,淡然地又坐回到了原位。
王承衍起身怒叱道:“好大膽的刺客!”叱聲中欺身而上,半蹲着雙掌一記橫推,將正搖搖欲墜的禇宗侗一下擊飛到了半空中,斜飛十數丈遠!
丐幫“風雷掌”洪極剛早自人叢中躍起,迎着禇宗侗的來勢飛身掠去,在空中將禇宗侗攔腰抱住,再一個大翻轉,隨即輕輕飄落地上。他攙扶着禇宗侗,悲聲道:“少幫主,你這是做什麼?!趙賊武功高強,要刺殺他談何容易,你怎能如此枉送了性命……”
禇宗侗嘴角泛起一絲淡淡的淺笑,悽迷的眼神遙望着遠處關妙子那朦朧的身影,艱難地道:“我、我、我總算……還、還對得住……丐、丐幫的兄、兄弟們……”話音未落,頭一偏,已然閉目氣絕,臉上是一片恬靜的微笑——他其實本就是一個脆弱多情之人,他那些潑賴刁鑽之態都只不過是他掩飾自己脆弱的花招罷了。故而此刻的他,纔是真正的他。
洪極剛一陣悲嘶:“少幫主!少幫主!……”人頭攢動,丐幫數百名弟子羣情激憤,雷鳴般地吼叫道:“殺了狗皇帝!”“殺了狗皇帝!”“爲少幫主報仇!”“爲少幫主報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