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風呼嘯,飛雪瀰漫,此時已是臘月深際。東京東郊連綿的大山上已是一片迷迷茫茫的冰雪世界,四處的樹丫上都掛滿了晶瑩的冰錐。儘管此刻時辰已晚,四周仍是一片雪亮銀白。
就在這一片銀白中,竟有一個佝僂的身影在艱難地前行,每走一步,身後便留下兩個深深的腳印,但隨即就被鋪天蓋地的鵝毛大雪給填滿了。
這人一身豹皮短襖,左手提着幾隻雪雞,右手握着一柄鋼叉,低垂着頭,背後掛的是一張硬弓,腰間佩着一筒羽翎箭,顯見他是個獵人。
走了一會,他擡起頭抖了抖身上的雪花,自語道:“得快些回去,徐家大嫂就要生了,還正等着我的雪雞打湯呢!”但見這人年歲在四旬左右,臉頰精瘦,眼神犀利。他低了頭正要繼續趕路,卻猛地聽到一聲嬰兒的啼哭,他不由一愣,擡了頭四周一張望,“咦”了一聲,自語道:“莫非我耳朵有毛病了,這大雪天的山上哪來娃兒的哭聲?莫非徐家嫂子已生了?不對,不對,這兒離家還遠得很……”正說間,又是幾聲啼哭傳了過來,他不由豎直了耳朵,細一分辨,聽出這哭聲是從北傳來,心下暗自奇道:“這倒怪了,我得去看個究竟。”
當下他循着這哭聲尋去,行不多時,忽見前面的雪地上橫七豎八地躺了十幾人,身上插着刀槍劍斧各式兵器,已被大雪掩蓋了大半身軀,顯然已死去多時。再看這些人前面,有一人站着,背後露出一截刀尖,雙手無力地垂下。地上卻有個披頭散髮的婦人半蹲着一動不動,這嬰兒的哭聲就是發自她的懷中。
旁邊的獵人看了一會,走近那婦人身邊,只見她左手摟了個襁褓在懷中,右手緊握一把刀柄,連着的刀身透穿她旁邊那人的胸膛。
獵人再看時,婦人懷中的嬰兒哭得更兇了。他不由向那婦人道:“你……”卻見這婦人也是一動不動,他便向前探頭一看,但見這婦人雙目圓睜,嘴角掛着一串凝結了的血珠,早已氣絕。
獵人嘆了一口氣,將雪雞和鋼叉掛在身後,伸手從婦人懷中小心翼翼地取出嬰兒。但見這嬰兒白胖可愛,正揮舞雙手亂哭亂叫着。
獵人將嬰兒緊緊摟在懷裡,在一旁抽了把刀隨手在地上挖了起來,片刻後便挖了個大坑,他便將那婦人緩緩移入坑內,又扒了數堆雪和土掩了上去。那婦人的右手仍緊緊握着那把刀,獵人只得將刀從那站着的屍身上抽出來一同埋了,任那站着的屍身砰然倒在地上。
獵人抱了嬰兒緩緩離去,向埋婦人的那裡看了一眼,輕嘆一聲道:“入土爲安,入土爲安……”望了望漫天飛雪,他忽地吭聲高歌起來:“寒風嘯嘯,彌天血影,人間殺戮終不止!雲海雪原,蒼穹已老,萬古流傳是英雄!金戈鐵馬擋不住,那奪命的勾魂帖……”看他懷中的嬰兒,竟已停住了啼哭,似正專心聆聽着的他的歌聲。
這獵人一路向東行去,約摸過得半個時辰才下了山。又行了片刻,眼前已可見幾座屋子,他不由加快了腳步,不一會兒便已聽到一陣陣嬰兒的哭聲,卻並非他懷中的嬰兒所發。他一下衝進一戶人家,大聲問道:“徐嫂子生了麼?”
一位美貌的婦人急衝衝地跑了出來道:“哎呀,生了!生了!你怎麼這會兒纔回來,湯都滾了好幾回了,就等着你的雪雞呢!”
原來這就是獵人自個的家。他除下弓箭和鋼叉,問道:“男娃還是女娃?”
這婦人道:“是個女娃。”忽看見獵人懷中的襁褓,她不由奇道:“咦,你懷裡抱的是什麼?”
獵人道:“是我在山上撿的一個娃兒。”
婦人將嬰兒搶過來,從頭看到腳,不由又驚又喜地道:“這大雪天的竟會在山上撿到娃娃,還是個男娃兒!是老天爺可憐咱倆無兒無女才賜給咱倆的吧?哎呀,看他的樣兒,八成餓得兇了,剛好徐家嫂子生產,我得趕緊將這娃兒送去喂喂才行!”說着,急急忙忙地出了門,還不忘回頭對獵人道:“快些將湯弄好,徐嫂子這會兒身子弱得緊呢!”
獵人苦笑了一下,動手將兩隻雪雞拔了毛,用滾水一燙,再切了幾大塊,把腸肚扔了,又用清水沖洗了一番,便丟進鍋裡燉了起來。
不多久功夫,獵人便聞到了誘人的香味,忙揭開鍋放了少許清淡的味料進去,隨即便用一個大鉢子將湯盛了往外走去。他出門向右行,走得幾十步便進了一家門口,裡面一位書生模樣的中年人忙迎上來道:“白大哥,你可來了,真辛苦你了!”說着,將獵人手上的鉢接了過來自顧進房去了。
正堂坐着一位老先生,正抱着一個小嬰兒逗着玩。一見獵人進來,他趕忙道:“秋山來了?快請坐,請坐!”
原來這獵人姓白名秋山,他到的這家的老先生姓徐名北州。方纔那中年書生是徐北州老先生的兒子,大名東來。
徐東來的夫人張氏剛產下一個女娃兒,白秋山的夫人金氏此刻正陪着她。
徐東來進入內房,將湯喂張氏喝了。張氏看着懷中的嬰兒笑道:“這男娃兒與我那女娃兒真正有緣,不如就讓他們做一對兒吧?”
金氏哈哈笑道:“再好不過!再好不過!”
張氏看了一下裝雪雞湯的鉢子,謝道:“真辛苦白大哥了,這麼大雪天的還要上山去打這些雪雞來。”
“哎!”金氏急道,“怎麼說這些話,咱們這裡只有咱兩戶人家,咱們不就是一家人嗎,說客套話就太見外了!況且被秋山撿了個大胖小子回來,真是喜上加喜啊!”
張氏微笑道:“正是,正是。”又向一旁的徐東來道:“當家的,得給這兩個娃兒取兩個好名字才行。”
徐東來滿面是笑容,連連道:“好!好!馬上就取!馬上就取!”說着,出了正堂來,對老先生和白秋山道:“爹,白大哥,咱們給孩子取個名吧。”
徐北州老先生捻鬚沉吟道:“不錯,不錯,是該取個名字了。”轉首向窗外望去,只見窗外雪花仍飄個不停,他一拍大腿道:“有了!這女娃兒就叫雪花吧,再給她取個小名就叫臘妹子,如何?”
白秋山與徐東來連連道好,徐北州搖頭晃腦又道:“那男娃兒,就叫皚皚吧……皚皚,嗯,一片雪白,清純,潔雅,正與雪花相配,不錯,不錯!再給他取個小名,就叫天樂——古有白樂天,今有白天樂,好!好!就這麼叫了!”
徐東來笑了起來,道:“爹,我看還不如叫‘夜裡愁’吧,‘白天樂’,‘夜裡愁’,哈哈!哈哈!”說着,三人都不由一陣開懷大笑,徐老先生懷裡的女嬰卻大聲哭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