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去春來,光陰似流水。轉眼間兩個小娃兒都已長成了十六、七歲的姑娘小夥了。這白皚皚並不像他的名字那般白淨,反倒生得濃眉大眼、黑黑瘦瘦。徐雪花卻出落得似她的名字一般潔白、水靈,性情溫柔和善,關心體貼他人。
二人自打嬰兒時便在一塊,由一個娘喂大,小時候在一塊追打嬉鬧,這一長大反倒各自見了面都有些臉紅了。
不管他們如何,兩家大人很快就將他們成了親。因爲徐北州老先生的身子越發虛弱了,他卻很想看到二人成親,而且還想抱一抱重外孫兒。
二人一成親,徐老先生的病竟好了大半。又過了一年,徐雪花產下一個男娃,徐老先生樂得幾天合不攏嘴,殊不料樂極生悲,過得幾日卻又一病不起。
白皚皚每日上山打些野味去城裡換些銀兩,以抓藥醫好徐老先生。這樣過了幾個月,徐老先生的病才又好轉起來。
這一日,白皚皚打了幾隻野獾回家,正打算去城裡,白秋山過來道:“天樂,今日賣了獾先到相國寺燒炷香,再去抓藥,好求得你爺爺早已安康。”
白皚皚應了一聲,一路向西往東京城行去。行得十餘里,過了虹橋,又向北進了東京城內。他先找了個酒樓將獾賣了,這才朝相國寺而去。
相國寺每日香火不絕,前來燒香拜佛的人甚多。白皚皚隨着衆人來到大殿,燒了炷香磕拜起來。
香桌一邊盤坐着一位長眉老僧,猛一見到白皚皚,他的長眉不由連跳數下,手捻佛珠口中連念數聲“阿彌託佛”。
白皚皚燒完香便出了相國寺,到街上的一家藥鋪抓了幾副藥,正想回家,忽見西街一大隊官差敲鑼打鼓地行了過來,有幾人四處張貼告示,有一人大聲喊道:“江陵大盜白天樂,盜取皇宮庫銀一萬兩,罪大惡極,有知情舉報者,賞銀一千兩!”
圍觀的衆人一時議論紛紛,哄擠着圍上告示邊看邊讀了起來。
白皚皚一聽“白天樂”幾字,心道:“怪了,這個大盜怎地跟我同一名姓?我可沒那個膽,敢在天子腳下動土……”他湊上一張告示一看,不由驚得“啊”地一聲叫出了口,手中的藥材盡數掉在地上。
敢情這告示上畫着一個頭像,濃眉大眼,下巴尖削,不是他白皚皚還能是誰?頭像下邊寫着:“江陵大盜白天樂,屢盜庫銀,殺傷人命,此次又盜取宮庫銀一萬兩,殺傷侍衛數十名,罪大惡極,特畫此像,以示通緝,有舉報其下落者,賞銀一千兩。”
旁邊衆人聽得那一聲“啊”,不由齊地向白皚皚看去。一人尖叫道:“他不就是大盜白天樂麼?!”另有幾人叫道:“就是他!就是他!快抓住他!快抓住他!”當下這許多人鬧哄哄地將白皚皚扭住了,都說自己抓到了江陵大盜白天樂。剛走不多遠的官差聽到聲響便全轉了回來,見了白皚皚,不由分說,一把將他鎖住了直押官府而去。
可憐了白皚皚,官府追問他“同黨”、“贓銀”的下落,他哪裡答得出來,結果被打得遍體鱗傷,關進死牢。官府懼他“武功高強”,又怕他可能會有“同黨”來劫獄,判三日後立即斬首,好讓面上無光的皇帝大老爺消消怒,至於“同黨”和“贓銀”麼,官府有的是法子解決。
白皚皚被丟進了一間陰暗腐溼的地牢,四周關滿了待斬的死囚。昏暗的燭光下,幾名獄卒正在大聲吆喝着,賭錢的賭錢,喝酒的喝酒,門口還時刻有人輪換把風——一旦上面有人來,他們便會馬上裝出忠於職守的樣子。
與白皚皚關在同一間的是一個披頭散髮、滿面污泥的中年漢子,他眼見白皚皚在地上哼哼哈哈的,不由冷笑道:“都死到臨頭了,不如死得像個樣兒,這等熊包乾什麼?!”
白皚皚艱難地靠着牆坐起,有氣無力地道:“唉,真不知怎麼回事,我被當做什麼大盜給關了起來,還盤問我的‘同黨’、‘贓銀’,我哪是什麼大盜啊……只怪那個大盜跟我一模一樣,連姓名都沒分別……”頓了一頓又道:“我爺爺還等着我的藥呢,三天後就要處斬了,我妻兒老小該怎麼過,他們定爲我掛心得很,我可真是死得不甘心……”
那漢子笑罵道:“沒骨氣!還沒死就說這些喪氣話——算你小子走運,大爺我也是三日後處斬,能跟我一同走,是你小子的福氣!”
白皚皚苦笑道:“現下還不說,往後就沒得說了。兄臺,既然你我有緣同赴黃泉,敢請教兄臺尊姓大名,咱們在陰間也好交個朋友,免得黃泉路上多寂寞。”
這漢子哈哈笑道:“兄弟,你果真有些意思,我先前還當你真是如此貪生怕死呢,不想你也如此灑脫……”
白皚皚笑道:“看兄臺年紀,也該是個成了家的人了,當知捨生易、舍家難哪!”
漢子點頭讚道:“不錯!不錯!兄弟果真是一個值得結交的朋友。咱家姓柴,單名一個官字,倒過來念就是‘棺材’——你瞧,我盡說些不吉利的話!”說着,他自個先笑了起來。
白皚皚點了點頭道:“原來是柴大哥。小弟姓白,名皚皚,小字天樂。不知怎地,那個盜庫銀的江陵大盜白天樂與小弟同名姓不算,模樣也與小弟一般無二,以致小弟被打入這地牢——卻不知柴大哥何以淪落至此?”
這叫柴官的漢子微微嘆息道:“世事難預料。白老弟是代人受罪,咱家卻是不得不入獄。”
白皚皚奇道:“爲何?”
柴官突地面色紅潤起來,大聲道:“爲何?!你道這大宋江山是趙匡胤打來的麼?!這廝陳橋兵變,奪了我柴家大周江山,原先柴、趙、鄭三家輪坐江山的盟誓都已忘了麼?!這廝爲何殺了我鄭恩鄭大叔、爲何還要滅我柴家滿門?!……”後來他聲音越說越大,幾乎是吼了起來。門口的幾名獄卒跑過來用鎖鏈狠狠敲了幾下門柱,一人大罵道:“你個死柴官,又在發什麼狂?!現今可不是你柴家的天下了,你這個柴家的走狗三天後就要人頭落地了——嘿嘿,看你狂!”說完,冷笑着又敲了幾下門柱,幾人便又吆喝着賭錢喝酒去了。
白皚皚嘆道:“柴大哥,不想你還是皇室後裔。其實像我這樣做一個平常人更好,不見那些勾心鬥角、仇殺瓜葛,又何必爲了名利權勢碰個頭破血流呢?”
柴官突地悲泣起來,搖頭道:“你不懂的,你不懂的……”說着,說着,似已沉沉睡去。
白皚皚苦笑了一下,也靠着牆壁睡着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白皚皚迷迷糊糊中聽到一片喧鬧之聲。他費力地睜開雙眼,但見整個地牢都在沸騰,衆囚徒均在大聲叫嚷:“有人劫獄啦!有人劫獄啦!”再一聽頭頂,是一片凌亂的腳步聲,牢門口還似有喊殺聲逼近,幾名獄卒早各自拔了兵器瞪大了眼守在門口。
忽聽得“轟”地一聲巨響,地牢的門已被撞碎,幾個黑衣蒙面人幽靈般疾掠了進來。幾名獄卒齊地大喊一聲,高舉着兵器衝殺了過去。一位瘦小的黑衣人冷叱一聲,手中長劍抹出一道冷厲的寒光,那幾名獄卒哼都沒哼一聲便各自倒在了地上,喉頭均已多了一條紅印。
那瘦小的黑衣人向幾間囚室叫道:“白大哥,白大哥,你在哪裡?!你在哪裡?!”聲音焦急迫切,卻又清脆嬌美,悅耳動聽,顯是位女子所發。
白皚皚心道:“白大哥,白大哥——這位白大哥會是誰呢,有這麼多武功高強的朋友。”邊伸着脖子四處張望,但見滿牢囚犯只是大喊着:“大俠救命!大俠救命!”
柴官問道:“白老弟,你在看什麼?那些人是不是你的朋友?他們是來救你的麼?”
白皚皚愣了一下道:“救我?不會的,我可根本沒什麼朋友。”
那幾位黑衣人正逐個牢室查看,邊大聲喊道:“天樂!天樂!你在哪裡?你在哪裡?”待看到白皚皚那一間,幾位黑衣人不由紛紛叫了起來:“天樂!天樂!原來你在這裡!”
那瘦小的黑衣人更是驚喜地叫道:“白大哥,方纔叫你你怎地不出聲呢?!”話聲中長劍一揮,已將牢門上的鐵鏈斬斷。她衝進去將白皚皚扶起,長劍再揮,將白皚皚手腳上的鐵鏈削落地上,一邊急聲道:“白大哥,咱們快走吧!”
白皚皚掙了一下道:“我可不是什麼白大哥,你們認錯人了。”
那黑衣人嗔道:“都這模樣了,還有心思說笑!”說着,左手扶了白皚皚,右手握劍,已出了牢室。
白皚皚急道:“你們若真當我是什麼白大哥的話,就把這位兄臺也一同救了吧!”說着,用手指了指柴官。
一高大黑衣人道:“既是天樂叫救他,那就看我的!”他一邊說着,一邊衝到柴官面前,雙手扯着柴官手足上的粗鐵鏈,大叫一聲:“開!”只聽幾聲銳響,那手臂粗的鐵鏈“嘩啦啦”地一下散落在了地上。
柴官大喜道:“多謝了!”話聲中幾步跨至其它地牢,將門盡數打開——那些拇指粗的鎖鏈竟也被他隨扯隨斷。
當下數十名死囚蜂擁而出,早有十幾人衝出了地牢門口。只聽慘叫之聲不斷,衆死囚紛紛中箭倒地身亡——敢情門口早已有官府派了大批弓箭手包圍起來。
正要緊功夫,官兵忽地一陣大亂,火把亂晃亂搖起來。火光下但見一灰衣蒙面人手舞鋼叉如入無人之境般殺入官兵叢中,鋼叉到處,即有血光飛濺。
衆囚徒趁勢已盡數涌出,幾個黑衣人如狼似虎般撲向官兵,眨眼間便有數十名官兵橫屍當場。
那灰衣蒙面人“咦”了一聲,轉首一瞥已看到白皚皚,忙大聲道:“天樂!天樂!爹救你來了!”
白皚皚聽出是白秋山的聲音,不由又驚又喜,忙高聲叫道:“爹,我在這裡!”
白秋山奮力一揮鋼叉,將面前的一名武官刺死,隨即雙肩一聳,人已如大鳥般疾掠至白皚皚的面前,急叫道:“天樂,快到爹這邊來!”
扶着白皚皚的那名黑衣人道:“白大哥的爹不是早過世了麼,又哪裡冒出一個爹來?”
白皚皚急着要撲向白秋山,卻被黑衣人拖住了動彈不得。白秋山叫聲:“還我兒來!”伸手向白皚皚抓去,那黑衣人卻“唰唰唰”連揮幾劍將他逼退。
白秋山怒道:“得罪了!”話聲中鋼叉急架,黑衣人長劍一震,幾欲脫手,不由向另一旁的一高大黑衣人叫道:“常大叔,你快來擋住這人,我帶白大哥先走一步了!”話聲中,已挾着白皚皚急掠而走,幾個起落便已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白秋山怒喝一聲,正待追去,背後卻有一股巨大的勁氣直逼過來,他只得盤身一旋避了開來,但見一高大的黑衣人雙掌綿綿拍來,掌勢之間無不飽含剛猛凌厲之氣。
白秋山又急又怒,一邊閃避黑衣人的攻勢,一邊高聲叫道:“天樂!天樂!……”
白皚皚耳邊盡是呼嘯之聲,隱隱聽得幾聲白秋山“天樂”、“天樂”的喊叫,不由大聲叫道:“爹,我在這裡!我在這裡!”正喊叫間,卻被黑衣人一隻溫軟的小手捂住了嘴,緊接着黑衣人用手指在他背後輕輕一點,他只覺全身一震,當即昏厥了過去。
迷迷糊糊中白皚皚又醒了過來,耳中聽得不停的馬蹄車輪聲,還有一個清脆的聲音不時吆喝一下,並伴有抽馬鞭的脆響。他費力地睜開眼,好一會兒才能看清楚東西,覺得自己大概是坐在了馬車裡。他伸手撩開旁邊的窗簾,一道強光刺得他趕緊閉上眼,過了片刻纔敢睜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