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拂塵忙道:“孫兄弟言重了——只因此事於老哥性命攸關,故不得不慎重……”正說時,忽聽得一陣急促的馬蹄之聲,清脆的金鈴搖晃碰撞之聲亦不絕於耳,只見街上風馳電掣般奔來一騎,馬上之人滿身風塵,五旬上下,面如淡金。
林拂塵忙衝那人高聲喊道:“範兄,在這裡!”
那人一把勒住胯下坐騎,馬兒一聲長嘶,前蹄高擡空中一仰,原地又是一溜,那人卻乘勢一下躍起,旅雁驚飛般翻身落在了林拂塵面前,惹得路上行人一片喝彩。
範憶娟驚喜地叫道:“爹,怎麼會是你?!”
這人原來卻就是範憶娟之父“塞北孤雁”範離炫。他見到範憶娟在此,不由奇道:“娟兒,你怎地不在東京婆家,卻爲何到了此處?!”
林拂塵將情形大致一說,又向範離炫引見了在座的諸人。
白天樂對林拂塵微笑道:“該到的人都到了,林老哥該辦的事也該辦了吧?”
林拂塵肅容道:“不錯——但林某此舉並非爲官府賣命,實乃深憂自家性命……”
範離炫點了點頭道:“不錯,還有七日你就要去赴約了——沒有‘龍絲軟甲’護身,你萬萬不會是他的對手……”
白天樂道:“原來林老哥子要‘龍絲軟甲’是爲了與人決鬥——你卻也要知道,白某的血海深仇,也要靠賴着有‘龍絲軟甲’纔可能得報!”
蕭玎玲聞言,不由奇道:“白大哥,你幾時又有什麼血海深仇了?”
白皚皚心下不由一咯噔,暗道:“若天樂哥果真要報仇,該如何面對兩位蕭姑娘?就算父母不是蕭王天夫婦親手所殺,卻也終歸是因他們而死,這個仇難道不該報?”又看了一眼蕭玎璫,腦中更是一片混亂。
萬巫淡然道:“真的非動手不可了麼?”
林拂塵道:“距此十餘里遠西郊城外,有個好地方。”
萬巫雙手平按在桌上,站起身沉聲道:“好!”
當下衆人結算好酒帳,一路緩緩向西行去。出得城外,經過一片楓林,但見此刻夕陽銜山,長天流霞,衰草凝黃,落紅滿徑。再行得片刻,漸挨江岸,進了一座江林,但見花卉四周,菰蒲蔥綠,柳蔭四合,草散茵毯,水天一色,浩淼煙靄明麗嫵媚,碧波紅櫱湛然可愛,彷彿絲毫不知初秋的來臨。中間一片空曠,兩面毫無人跡,卻不想江邊竟有一蓑笠人正在垂釣,他左邊豎放着一個硃紅大酒葫蘆。看他的背影靜靜屹立,彷彿不堪孤單淒涼,卻又顯得無比剛毅堅強。他身前右側則泊着一艘烏篷小舟。
林拂塵停下來道:“就是此處了。”忽看見蓑笠垂釣之人,不由輕皺眉頭,咳嗽了一聲,對着那人後背一抱拳道:“在下等即要在此進行一場打鬥,恐誤傷了閣下,請閣下稍移尊駕如何?”
那蓑笠人頭也不回,輕嘆道:“七日後生死之約,自家性命尚且不保,你又何必顧及他人?”聽他的聲音,似甚爲蒼老,卻又雄渾有力。
林拂塵身子一震,驚道:“尊駕是說在下麼?尊駕怎知在下之事?!”
蓑笠人並不答話,似呆了一下,忽地輕聲吟道:“浪花有意千重雪。桃李無言一隊春。一壺酒,一竿身。世上如儂有幾人。”似凝思了一會,隨手抓起地上的葫蘆灌了一大口酒,復又吟道:“一棹春風一葉舟。一綸繭縷一輕鉤。花滿渚,酒滿甌,萬頃波中得自由。”放下酒葫蘆,復又沉聲吟道:“昆明池水漢時功,武帝旌旗在眼中。織女機絲虛月夜,石鯨鱗甲動秋風。波漂菰米沉雲黑,露冷蓮房墜粉紅。關塞極天唯鳥道,江湖滿地一漁翁。”
林拂塵眼神一亮,顫聲道:“你、你、你老人家莫非就是‘玄機漁翁’宮十老宮老先生?!”
蓑笠人淡聲道:“你既已知老夫的身份,還要趕老夫走麼?”
除白皚皚一片茫然、孫鳴鶴一臉不屑外,萬巫、白天樂、王道畢和範離炫諸人不由相顧失色,不想這蓑笠人竟是二十多年前退隱江湖的武林第一奇人“玄機漁翁”宮十老。這宮十老的師門來歷及武官高低無人能知,只知他精通世上萬事,對江湖大小事務瞭如指掌,更掌握着諸多江湖人的隱秘,行事令人莫測高深,故江湖人稱“玄機漁翁”。
林拂塵“撲通”一下跪在了宮十老背後,顫聲道:“懇請宮老先生指教,晚輩如何方能逃過七日後生死之劫?”
宮十老道:“其實就算有‘龍絲軟甲’護身,你亦鬥不過他。”
林拂塵身子又是一震,緊伏了頭低聲道:“敢聽宮老先生指教!”
宮十老隨手一甩魚竿,只聽“啪”地一聲,一個油紙包已然落在了林拂塵面前。
林拂塵急急將油紙打開,卻見裡面是一張羊皮。他只看得幾眼,即刻欣喜若狂地連連磕頭道:“多謝前輩救命之恩!多謝前輩救命之恩!”話聲中,起身長笑了數下,忽地拔足向江心狂奔而去,腳尖連連輕點水面,身形越變越小、越變越小,隨即消失不見。
範離炫似乎愣了一下,對範憶娟道:“娟兒,你自個好生保重!”又朝着林拂塵遠去的方向大聲喊道:“林兄,等等我!”話聲中,雙臂一振,倆肩竟“唰”地一下多出了兩張大薄弧翼,再雙足一蹬,人竟像大鳥一般“撲哧撲哧”地朝天上飛去,霎時不見了蹤影。
範憶娟急叫道:“爹!爹!”
白天樂微微搖頭苦笑道:“天底下真的什麼奇事都有,竟還有人真的會像鳥一樣飛……”
萬巫拍了拍身旁範離炫的坐騎,道:“此種飛行之術最損真氣,否則他也用不着騎這匹馬了。”
宮十老忽“啪”地一下甩上一條大魚,隨手丟進腰簍之中,又將魚線重新放入江水之中,悠悠嘆道:“飲恨離亭西去,浮生長恨飄蓬。回頭煙柳漸重重。淡雲孤雁行,寒日暮天紅。今夜漁舟何處,潮平江月朦朧。酒醒人靜奈愁濃。殘燈孤枕夢,輕浪五更風……”
正此時,竟有數艘趕早的彩舫一路向東岸漂去,隱隱約約飄來數聲歌女彈唱:“莫攀我,攀我太心偏。我是曲江臨池柳……者人折了那人攀。恩愛一時間……水精簾裡頗黎枕。暖香惹夢鴛鴦錦。江上柳如煙。雁飛殘月天。藕絲秋色淺……寂寞畫堂樑上燕。高卷翠簾……落花紅幾片……淚滴繡羅金縷線。好天涼月盡傷心,爲是玉郎長不見……”歌聲嬌滴幽怨,纏mian委婉,有無限情思蘊含其中。
宮十老不由輕聲笑罵道:“好傢伙,倒掃了老夫的雅興!”
菊英聽得此歌,神色間卻是不甚悽苦。
孫鳴鶴緩緩拔出長劍,對白天樂冷冷道:“孫某不能白來一趟,想向白兄討教幾招!”
白天樂叫道:“好!”叫聲中欺身而上,切菜刀已然在手,毒蠍擺尾般連連向孫鳴鶴脖頸間暴甩過去!
孫鳴鶴輕身一晃,已然避開白天樂數招殺着,口中邊冷笑道:“白兄倒是說打就打,還出手夠毒辣,這點倒甚合孫某的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