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玄黃喊一年
李修憤恨高喊着抓住來者的衣襟，來者沒有反抗，反而笑聲更加高亢起來。
“老四，老四。先鬆鬆手，讓二哥緩口氣，樂夠了再你再動手。”
“敗類！”李修鬆開手，悻悻的罵道：“沈家二公子就這幅德行？還是說沈家上下就沒一個好人？”
李修越是尷尬羞怒，沈家二公子沈珣笑得越是痛快，捂着肚子彎腰半蹲在地上。
沈珣這一彎腰，露出身後一個矮胖的人影，肥嘟嘟的臉上強忍着笑意。和李修的詢問的目光對上，急忙彎腰行禮。含糊的聲音十分明確的說明，彎腰行禮是假，藉機偷笑是真。
“小弟見過四哥。”
沈珣緩過氣來，強忍着笑，拉過矮胖子，爲李修介紹道：“這是二伯家的沈翔，兄弟排行在你下邊，咱家老五。你們沒見過，當年你離家時，他還沒出生呢。”
沈翔的大胖臉笑得五官都擠在一起了，說話也含含糊糊的。
“昨天就聽母親到說四哥的厲害了，本來昨晚就想和四哥見上一面，可是母親說四哥有正事要忙，不讓我去打擾。
可是小弟真的想見見能把三叔三嬸氣得砸了一屋子東西的‘英雄’，又聽說是二哥接你回家的，所以就去找二哥幫忙引薦。
可是二哥也忙，滿大院子找了小半天，才找到二哥，又等他忙完正事，這一天就快過去了。
依照二哥的本意，他想明天再帶小弟拜訪，可是小弟心裡着實難捱，就磨着二哥。
二哥被小弟磨的沒辦法，這才領着小弟在學舍等你。
卻不承想，見到四哥……。嘿嘿。”
沈翔囉囉嗦嗦的說出一大套，特別是最後的“嘿嘿”，讓李修爲之一愣。沈珣在旁邊拍拍李修肩膀，說道：“咱家老五脾氣秉性人品都很好，要說缺點，除了稍胖點之外，還有就是……，嘴碎了點。”
李修打量沈翔能夠裝下兩個他的身子，說道“這也叫稍胖？”
在李修帶有審視意味的打量下，沈翔也不生氣，反而拍拍大肚子，笑道：“前些日子牙疼，吃不下去飯，瘦了不少。要擱去年，弟弟我還能大上一圈，嘿嘿。”
當真是心寬體胖。看着沈翔大胖臉上笑得已經看不到他的小眼睛了，李修忽然對這位便宜弟弟在感覺上多了幾分親切。笑道：“好了，現在見也見到了。
也沒多出隻眼睛，是不是很失望啊。”
沈翔摸着疊成好幾層的下頜，抿着嘴道：“嘿嘿，四哥說笑話了，多出隻眼睛那小子姓楊，不可能姓沈。”
“不敬鬼神，出口輕狂。”沈珣皺眉對沈翔的胸口輕錘一拳，一道漣漪自上而下在沈翔肚子上滑過。
李修對沈翔的印象很好，笑着解圍道：“天也不早了，你們在我身上也看過笑話了，是不是該回家了。”
“回什麼家啊！”身大力不虧，沈翔一手一個，拉扯着李修和沈珣，嚷嚷道：“咱們兄弟第一次見面，應該找個地方一醉方休。聽說聚仙閣新請來一位大廚，肘子做起來極其好吃，不遜於皇宮御廚。正好小弟今天才從母親手裡領來月錢，趁着沒被小弟揮霍掉，趕緊去嚐嚐是否有傳言中那麼好吃。也算弟弟替四哥接風。”
提到吃，沈翔頓時神采飛揚起來，李修似乎在他嘴邊看到一絲晶瑩。
“就知道吃。”沈珣無奈的笑笑，伸手打開沈翔的拉扯，說道：“你忘二嬸交代你什麼了嗎？”
“二哥不說，弟弟真給忘了。差點耽誤正事。母親讓我去問問給老夫人的壽禮準備怎麼樣了。”
沈翔肥手一拍腦門，懊惱的道：“今天吃不成了，四哥，改天小弟再請你，可好？”
李修笑着點頭，沈翔拔腿就走，肥碩的身軀剛挪動幾步，轉身又回來了，拉着李修的手，鄭重的道：“對了，母親還讓我給你帶幾句話，我差點給忘了。就是亞聖說的‘天將降大任’那一套囉囉嗦嗦的，你應該知道，萬一想不起來，就回去自己翻翻書。我還有事，弟弟就先走了，改天請哥哥吃飯。”
沈翔身子肥碩，即便連呼帶喘的跑起來，也跟常人行走的速度差不多。
沈翔口中的母親就是盧氏。李修心中暗暗感激，盧氏這是怕他一時激憤，做出些不該做的事，特意讓沈翔跑一趟，提醒提醒他。
那麼沈珣又是爲什麼來的呢？
李修帶着疑問看向沈珣。沈珣側臉對着李修，似乎是怕他誤解了盧氏，說道：“二伯孃人很好，讓老五來，也是爲你好。”
李修所問非所答的說道：“我喜歡老五。”
“老五也是個可憐人。”沈珣嘆息道：“老五是庶出，二叔在北疆大營殉國後，老五他娘一根白繩自縊殉葬。奶奶敬重他孃的節義，把老五接在身邊親自撫養。卻一不小心養成了愛吃愛玩的性子，
還是二嬸這幾年看不過去，接回去後，老五在吃的方面才節制了些。”
“老五是個聰明人啊。”李修嘆息着。
“沈家人都很聰明。”沈珣笑着應和。
李修側頭看向遠方，問道：“那你呢？你這個聰明人，爲何來找我，還找藉口支開了老五。”
“就知道瞞不過你。”沈珣苦笑着，說道：“爺爺讓我轉告你一句話，心急容易出錯，出錯就要受罰。”
李修在垂髫童子包圍中坐了一天，他想明白很多問題，包括鎮國公通過沈珣口中說的這句話。
有因纔有果，李修落得在衆人嗤笑目光下枯坐一天，就是他在鎮國公府高調兩天結下的果。究其原因，是因爲太心急了。
庶子歸家，本就不該是高調的事。李修利用一把躺椅，逼迫鎮國公府大開正門，在有心人的暗中幫助下，還勉強在衆人忍受的範圍之內。鎮國公也駁回了沈家三爺讓李修進入族學的提議。
而後，李修當着鎮國公的面詢問生母也就罷了，還等用孝道來搪塞。可再以後，李修爲沈家四房出頭，迫使鎮國公生吞鵝掌，又在老夫人面前捅破那層誰都清楚的窗戶紙，這就有些高調過頭了。
雖然李修的出發點是好的，思路也是對的。
他想在沈家儘快站穩腳跟，從沈家四房開始，逐漸取得沈家人的認可，才能利用鎮國公府的勢力，解開籠罩在他生母身上的謎團。
可是，李修太急了。太急於求成引起了沈家衆人的忌憚。一個小輩庶子，連續挑戰長輩的氣度權威。不知道有多少人準備在背後捅李修的刀子。
鎮國公改變主意，讓李修在族學接受白眼，這不僅僅是對他心急的懲罰和警告，更多的恐怕是種保護。
而那位家將的幾句話，估計會在有心人的幫助下，飛快的傳遍整個沈家。
想明白這些，李修煩躁一天的心情，終於暫時平靜下來。只要鎮國公肯幫他，他在沈家的作爲就不能說完全是敗筆。也表示着他距離目標更近了一步。
李修凝滯的眉頭漸漸平展，沈珣暗中點點頭，小聲的打趣道：“老四，第一天在家裡族學讀書，有什麼感受，說給哥哥聽聽！”
李修釋然的笑笑，道：“學童三五並排坐，天地玄黃喊一年。我準備在學舍裡喊上一年的天地玄黃。”
一年，是李修說給沈珣聽的，也是他說給自己聽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