疾馳的駿馬嘶鳴中,一行人很快來到驛站門前,馬蹄敲打在地面,一陣陣沉悶的轟鳴。帶起地面的積雪劈頭蓋臉的撒了李修等人一身。
驛卒似乎認識來人,臉色頓時鐵青,卻還不得不客氣的對來人拱手施禮。
“媽的,讓你們滾開沒聽見嗎?撞死你們還得費老子三五緡錢。”
高頭大馬就停在李修身旁,馬尾飄蕩,彷彿隨時都能抽在李修臉上。李修微微皺眉,不動聲色的退後一步,仔細打量來人。
不是李修以爲的七八匹馬,而是有十幾匹之多。只有七個人騎在馬上,所以在寒風帶起的積雪中,李修看花了眼。
領頭之人一身窄袖獵裝,年紀大約二十出頭,背後背弓,腰中跨刀。其餘六人卻是家僕兵丁的打扮。沒人坐的幾匹馬上,放着些死透的山羊、野鹿之類的獵物,其中一匹馬上掛着的野兔子就有十幾只之多。
“還愣着幹什麼?等死啊,還不給小爺找個大院子?”獵裝年輕人罵罵咧咧的,高居馬上,看起來是不想下馬了。
驛卒上前一步,一臉怒色,道:“周驊,周少爺,驛站沒有空房了,還請您高擡貴足,換給住宿的地方吧。”
“沒有房間了?”周驊高居馬上,馬鞭輕敲掌心,道:“沒房間就攆出去幾個人,普通房間就行,讓你攆出幾個商賈,不算是小爺爲難你吧。”
“天寒地凍是,把人攆出去,不是害人性命嗎?”驛卒冷哼一聲,說道:“周少爺,你胯下有馬,勞煩您多跑幾步,眼下距離長安城不足三十里,快馬疾馳也就一個多時辰的事,趕到長安,城門也還沒關,還來得及。”
周驊一愣,詫異的道:“你在教小爺做事嗎,你瘋了?”說着,周驊轉頭看向身後的家僕,大笑道:“看見沒,大冷天,凍出一個瘋子。”
“你是給臉不要臉啊!”再轉頭,周驊一臉厲色,瞪着驛卒道:“你想死,小爺成全你。”
說罷,周驊手中馬鞭橫掄,照着驛卒劈頭抽去。
驛卒一動未動,馬鞭抽打在寒風中的炸響也未曾響起。馬匹後卻傳來一聲慘叫。
周驊感覺不是他以往抽人的感覺。他是馬鞭橫掄,先甩到身後,才掄出去,就是這向後一甩的功夫,身後就傳來慘叫。
猛回頭,周曄一愣,才明白,他向後揚鞭時,不小心抽道馬側之人。這是他纔想起,當他縱馬疾馳時,驛站門前不止驛卒一個人。
寇澤捂着肩膀咧嘴直叫,好在是寒冬季節,衣裳穿的比較多。不然三股小牛皮編成的馬鞭抽在身上,不皮開肉綻纔怪。
寇澤呲牙咧嘴的樣子讓周曄哈哈大笑,“你個倒黴催的。”
笑罵一句,周曄轉過身去,忽然感覺不對,想到寇澤身上的儒衫,又想到最近正是各地士子進京參加春闈的時候。眼睛轉了轉,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對家僕吆喝道:“拿一緡錢,給這位書生治傷。”
周曄家僕聽話的從懷中掏出一塊銀子,看了看,舉得有些多,又換了一塊小的。擡手一
甩,銀錠在空中劃過一條拋物線,落在寇澤腳前。雪白的銀子,雪白的雪。
若是以往,這位周曄肯定不會掏錢,更多的可能是再抽寇澤一頓鞭子,今日的作爲,在他自己看來,已經是在息事寧人了。
然而寇澤卻不幹了,彎腰撿起腳前的銀子,大嚷着:“豈有此理。”回手,將銀子狠狠的向着周曄砸去。
銀子砸在周曄後心,周曄頓時怒了。手中馬鞭高高揚起,鞭稍在空中炸裂出一聲脆響,卻沒有落下。
“這位酸書生住那間房?小爺我今天就住他的房子了,你把他給我攆出去。”周曄先是對驛卒說道,回過頭陰森的看着寇澤,道:“小爺我想看看,這天氣能不能凍死人。無論你能不能見到明天日出,今天你砸小爺的事都算兩清了。”
根本不用試,寇澤一介書生單薄的身體怎麼能在着風雪中度過一夜,百分之百死定了。
驛卒也知道這點,卻還不得不說,“周少爺,這位士子沒有房間,小人就沒辦法趕他走的。”
周曄一愣,立刻變了臉色,道:“你個窮酸,看來小爺想給你機會,可是老天都不讓。”說罷,衝着身後的家僕一揮手,道:“給我打。打成半死扔雪堆裡。”
幾位家僕聽言,齊齊跳下馬來,倒也沒抽出腰中橫刀,而是用手中馬鞭劈頭蓋臉的抽過來。
大抵是周曄的家僕將李修也當成了寇澤同行之人,其中一個家僕拎着馬鞭,繞過周曄,直奔李修而來。
李修見狀,不退反進,家僕馬鞭剛掄起來,李修一腳就踹在他的小腹上。
李修腳下的牛皮靴子看似普通,其實出自鎮國公府。鎮國公府以武立家,平常穿戴也帶着軍伍的氣息。小牛皮靴子底不是木頭,也不是牛皮,而是棉布納的千層底,四周易磨的地方還包着薄鐵皮。
堅硬的鐵皮踹在家僕柔軟的小腹上,能有多疼就不好說了。那位家僕毫無準備,十成十的一腳立刻讓他捂着小腹躺在了冰冷的雪地上。
“大膽!”周曄見狀大怒,高居馬上,腰中橫刀連刀帶鞘的向着李修砸來。
李修疾退兩步,讓過刀鞘。刀鞘帶起的風吹動了李修的髮梢。
“姓周的,想好,別誤了自己,還連帶家人。”李修邊退邊喊,幾步退到馬車旁,手一伸,從車廂內,拎出一把弩弓來。
這把弩弓是貨真價實大唐軍用百步弩。名義上是薛天成拜託李修送到長安武庫司返修的,各種手續文書俱全。實質上,卻是薛天成拿給李修防身的。
江州府到長安千里之遙,天知道一路上能不能遇到不開眼的剪徑小賊。這一路李修跟着皇家貢品的商隊,軍弩一直沒有用武之地。誰承想,眼看到了長安城,卻有了大用。
在江州府那座沈博名義下的小院中,李修就見識過軍弩,事後也研究了一番,對軍弩的時候雖然不算熟練,卻也完全會用。
李修一手倒拎着弩弓,另一手飛快的在車轅上一抹,一隻帶着寒光的剪枝出現在手中。擡起弩弓之際,順勢將弩弦
利用車轅上的突起掛在扳機上。另一手輕輕在弩臂上一揮,閃着寒光的剪枝已經架在弩上。
擡手間,冒着懾人心魄寒光的三棱箭尖已經對準了高居馬上的周曄。
隔着弩臂上的“望山”,李修和周曄四目相對,周曄手中的橫刀正舉在半空。
忽然出現的弩弓,不僅驚住了周曄,也讓他的家僕呆立當場。
這可是長安城外啊,距離長安城不足三十里。竟然能有朝廷明令禁止的弩弓出現,周曄第一時間就想到了遊俠強盜身上。
周曄不怕官,不怕民,他有個好老子,更有個好乾爹能幫他擺平一切。可是傳說中一擊即走,遠遁千里的遊俠強盜卻不是他想去招惹的。本身就是官府通緝之人,又豈能在乎多一條罪名。
弘泰皇帝治下的大唐,強盜或許在窮鄉避壤會有的。但所謂的遊俠,唐初或許還有,二百多年過去了,天下承平,以除暴安良爲己任的遊俠兒,早就絕跡了。周曄純粹是被那些雜書傳奇看昏了腦子。
“周公子,你最好別動。萬一引起誤會,我這手指一哆嗦,倒黴的肯定不是在下。”
周曄小心翼翼的鬆開手,“噗通”,橫刀砸在雪地上,李修呵呵一笑,弩弓卻依舊瞄準着周曄,說道:“這就對了。”
“你是誰?”周曄間李修始終不慌不忙的,心中漸漸也起了疑心,小心的放下手臂,將雙手置於李修能夠看見的地方。
“先說說你是誰吧?”李修臉上淡淡的笑意,在周曄看來不僅可怕,更爲可惡。
“國子監生員周曄。”
“國子監?”李修微微挑眉。國子監是些朝廷勳貴子弟求學的地方,每個生員背後都有些來頭,遂即問道:“你爹是誰?那位朝堂大員?”
“家父是戶部度支郎中周文長。”
大唐是講究避尊長諱的時代,在李修手中強弩的威脅下,周驊已經完全忘記了這點,只盼着李修千萬不要勾動手指。
度支郎中是正五品官員,在戶部也算是要員了。國子監名義上是所有五品以上京官勳貴的子孫都有資格去讀書的地方。不過,在勳貴不如狗,皇親遍地走的長安,一個度支郎中想將兒子送進國子監讀書,卻也是難如登天。
正在李修琢磨周曄背後是不是還站着別人時。驛站內腳步聲大作。一條火龍猛的亮起。
李修擡頭間,火把連成的火龍已經在李修等所有人圍在當中。定睛一看,一隻只火把是掌握在二三十位驛卒手中。驛卒一手火把,一手橫刀。
李修剛想詢問,驛卒中走出一位身穿九品官服的人。
不用問,這位還帶着酒氣的就是這個驛站的驛丞了。讓李修詫異的是,這位驛丞手中同樣拎着一把軍弩。
李修心中暗道,難道大唐軍弩氾濫到隨便一個人就能拎出一把嗎?
“你是何人?爲何手持軍弩?”驛丞擡手間,將弩弓對準了李修。
不同於李修持弩的隨便,驛丞半蹲,弩箭斜指卻是標準大唐官軍持弩的姿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