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師,您是說,放縱高克爽、韋達慨,周曄,都是某些人故意爲之?”李修感覺自己的推斷有些荒唐,說出來很是遲疑和不自信。
然而,柳夫子卻狠狠的一點頭,道:“你說的沒錯,就是有人故意放縱。
“爲何?”
柳夫子沉聲道:“自污!”
李修忽然明白柳夫子的意思。高官之上還有高官,侍郎上面是尚書,尚書上邊還有宰相,宰相上邊還有個高高在座的皇帝。
每個人都不是完人,這個世界沒有聖人。太過完美的人在上位者眼中不是助力,而是威脅。要想不成爲上位者的威脅,就要將自己的軟肋亮出來。
就像野狼向頭狼表示忠誠時將全身最柔軟的肚皮亮出來一樣,上位者需要掌握手下的弱點。
聰明人,會將弱點軟肋展露出來;愚蠢的人,會盡全力遮掩自己的弱點。
聰明人好似蕭何,功成名就之後大肆斂財貪戀美色,善始善終安度晚年。愚蠢人好似戰必勝攻必取的韓信,最終死於婦人之手。
韋瑾蒼、高傑都是聰明人,以自家血脈子侄爲弱點,讓上位者安心。相比來說楊敏儀更爲聰明,真真假假的弄個乾兒子,萬一有一天,也更好脫身。不過,他似乎有些聰明過頭了。
長安四害皆爲他人軟肋,或許安樂平是個例外。安家應該是在爲以後打算。這個以後該是在弘泰皇帝歸天以後。
只是李修還有一點想不明白,貪財好色暴虐無忌,等等。能夠有很多可以作爲弱點的東西,爲何這些高高在上的達官顯貴不約而同的都以子侄作爲弱點呢?
柳夫子欣慰的笑了:“當今陛下登基不算光彩,以忠立國似乎說不過去。只能以孝立國、以家立國。上有所好,下必從焉。陛下看重家族,臣子不管真假,也只能裝作看重家族。用子孫親情作爲軟肋,也就很容易理解了。”
李修深思片刻,笑問道:“老師,那您的軟肋在哪裡呢?”
柳夫子大笑道:“爲師我無親無故無家,想找個人當質子都沒有哦。”
李修若有所思的道:“恐怕某些人的眼中,我就是您的軟肋了。“
柳夫子無聲的笑着,笑得意味深長,又讓李修感到莫名其妙。
柳夫子擺着手說道:“不提這些,不提這些。”
“好!”李修點點頭,又道:“老師,關於韋達慨之死,朝廷上究竟是如何決斷的。”
柳夫子道:“你應當謝謝安寧公主,她對你真的是盡心盡力了。陛下就要進行會試,以免天下士子驚慌爲由,乾綱獨斷,韋達慨被殺一事押後再議,先由長安縣衙暗中查探,等會試之後再議。”
“哦……!”
李修先是一喜,而後卻是一驚。
他開始以爲弘泰皇帝是想拖下去,讓事情不了了之。而後細想,卻發現不是這麼回事。
李修願意拖下去,弘泰皇帝也不介意拖下去,可是韋瑾蒼卻不想拖下去。送到長安縣衙的狀紙可是這位曾經的大唐首輔親自送去的。這已經十分清楚的表現
出他的態度。然而,在韋瑾蒼這位侍奉了弘泰皇帝十幾年的老臣表明態度之後,弘泰皇帝完全沒有給韋瑾蒼情面,依舊是乾綱獨斷讓長安縣衙來處理,這其中就有些蹊蹺了。
長安縣衙別說有沒有能力處理這個案子,就是一個從五品下的縣令又怎麼可能有膽子參與道大唐朝廷最高端的爭鬥中呢?
李修越想越是迷糊,忽然看見柳夫子笑得十分平靜,心中忽然一動。
“恩師,陛下這是要對沈家下手了?“
“孺子可教!”柳夫子撫須長笑,一副十分欣慰的樣子。
“沈家一門兩國公,已經是極享尊榮了。盛極而衰的道理,你是懂的。”
“陛下針對鎮國公府的佈局有十幾年了吧?”李修用疑問句表達出肯定的話。
柳夫子笑了笑,看似所問非所答的道:“沈彥做上吏部尚書的位置已經十六年了,他的定國公的爵位也已經十五年了。”
好個能忍旁人所不能忍的皇帝啊。一個佈局用了十五年的時間。
沈家一門兩國公。鎮國公沈靖是接的世襲罔替的國公爵位。這不重要,重要的是鎮國公府掌管北疆大營已經百年之久了。
誰都清楚,各代鎮國公都有機會將幽州安家徹底消滅,可是百餘年,安家依舊不死不活的在盤踞在幽州。安家自冠的北燕王朝始終未曾結束他的使命。
養寇自重這個罪名不止一次被人安在鎮國公的頭上,可是鎮國公府百年來一直安然無恙。原因很簡單,大唐皇帝若想讓他國柞延續下去,就少不了北疆大營的存在。想要維持北疆大營,就要用到沈家。
這是一個無解的死循環。
可是到了弘泰皇帝這裡,卻用了十幾年的時間來佈局針對沈家。
曾經只有一個鎮國公府的沈家,不知道在弘泰皇帝什麼樣的辦法下,一分爲二。鎮國公府和定國公府兩家並立。
然而,鎮國公府還是以北疆大營爲底蘊,以武傳家,十幾年來,北疆大營依舊掌握在鎮國公府手中。而定國公做了十幾年的吏部尚書,位高權重,對大唐官宦有着天然的震懾力。
仔細想來,弘泰皇帝讓沈家一分爲二,幫助定國公沈彥樹立爲王,漸漸的使沈家的重心轉移到文官一途上。佈局和思路似乎沒錯,但結局恐怕不是弘泰皇帝臆想中的。
十幾年過去了,鎮國公府依舊把持着北疆大營的軍權,但定國公府卻漸漸將影響力滲透道了朝堂之中。
想來,弘泰皇帝心中一定很懊悔吧。
李修的出現,讓事情有了轉機。韋達慨是韋家的軟肋,弘泰皇帝恐怕也將李修當做了沈家的軟肋。
兩個“軟肋”的碰撞以李修勝出爲結局,接下來似乎會理所當然的引出韋家和沈家的碰撞。弘泰皇帝將審理韋達慨之死的案子交給了長安縣衙。而長安縣令又是頭疾復發,人事不省的不能視事,等於給足了兩家時間。
結局?兩個百年華族的世家因私怨碰撞,最大的可能就是兩敗俱傷。萬一一方勝出,想必也是慘勝。
螳螂捕
蟬黃雀在後,不管誰輸誰贏,弘泰皇帝這隻黃雀,都可以開心歌唱。
作爲文官之首的韋家倒了,沈家也必然元氣大傷。弘泰皇帝坐穩了龍椅的同時,也更容易將北疆大營掌控在黃家手中。
若是掌控北疆大營的沈家倒了,韋家也同樣不討好。弘泰皇帝順理成章的收回北疆大營的軍權,而以韋瑾蒼爲首的大傷元氣的文官集團容易被弘泰皇帝所控制。
說穿了,不過是君權和臣權的鬥爭。弘泰皇帝利用臣子中文武兩個集團的爭鬥,讓自己活得最大的好處。
“好算計啊!”
李修在心裡暗暗感嘆,可是一想到自己小小的身板絞進皇帝和羣臣之間的暗地鬥爭中,不由的從心裡滲出駭人的寒意。
他不怕和高傑爲首的內侍集團明爭暗鬥,也不怕和韋家明刀明槍的廝殺。可是當他想到身處在皇權和臣權之間,心中不免有些忐忑。
這不是和一家一戶,或者說和不同立場的人作對。
君權加上臣權,他的對手可以說是整個大唐了。
“我沒想這樣啊,我來長安只是想查出殺害我生母的真兇而已。皇帝也好,大臣也好,關我屁事?”
李修在忐忑中,不自覺的將心中所想說了出來。
柳夫子哈哈大笑,拍着李修的肩膀說道:“你怕什麼?不是還有爲師在嗎?天塌下來,有爲師爲你扛着。”
柳夫子豪氣干雲的大笑,李修看在眼裡,似乎和腦海中另外一位老人的形象重合了。
那位老人就是鎮國公府現任的鎮國公,李修的爺爺沈靖。
不知不覺,李修忽然想到鎮國公對他說過的話。
“當你有勇氣以全天下爲敵時,我就會告訴你二十年前,關於你生母的一切。”
此時,李修真的想喊,我還沒有做好以全天下爲敵的準備呢,全天下馬上就要以我爲敵了。
或者事情不會按照弘泰皇帝計劃中的那樣,最有可能是沈家拋棄他這位庶子當做炮灰,平息韋家的憤怒。丟卒保車,這種事情各個世家大族不是第一次做,更不會是最後一次做。
似乎,這對弘泰皇帝也沒什麼損失,倒黴的只是李修。
李修笑的極其苦澀,柳夫子看在眼中,笑道:“瞎捉摸什麼呢?你這輩子只能成爲焦點,不會成爲棄子的。”
“我一個庶子,對與家族來說,算得上是可有可無的了吧。”
柳夫子笑道:“庶子是不假,可要看是誰家的庶子。”
“還能是誰家?沈家唄。”李修斜了柳夫子一眼,沒好氣的道。
事已至此,李修反而看的開了。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憑藉心中那些不爲人知的秘密,未必不能在這場漩渦中爲自己和許石頭找到一條出路。
“我說你不信?”柳夫子斜眼挑釁道,“你等着,就快散朝了。沈彥一定會來請你過去的。”
“我遞帖子送信,都沒見到人。這個時候,他怎麼還會派人請我?”
“等着,看着。”柳夫子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