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曉鬆,其母安陵公主,其父山東崔家嫡系。其身份作爲世家和宗室之間的橋樑,自然是尊貴的。能夠辦出在將作監內毆打朝廷官員的事情來,不太令人驚訝。只是惹下大禍之後,不回安陵公主府躲災,而是藏身道韋家之中,這纔是讓李修琢磨不透的。
韋瑾蒼的態度雖然沒有宣之出口,但其不想交人的態度也已經流於表面。
李修能理解韋家借留住崔曉鬆而挽回最後一絲顏面的想法,但是這塊遮羞布就是暗察司的目的,出了人命見了血,暗察司也同樣不能空手而歸。嚴格來說,登門韋家就是暗察司在向大唐朝廷展示力量,同樣的不能半途而廢。
聰明的人一定會給李修,給暗察司一個藉口,讓暗察司大張旗鼓的來,風風光光的走,而不會硬碰硬的和暗察司拼個魚死網破。
李修沒說一定要帶人走。韋瑾蒼也同樣沒說絕對不交人,但是擺在明處的態度已經十分清楚,有些話是不需要說明白的。真若是明刀明槍的擺明條件,就完全沒有回寰之地了。
韋殊帶着韋家死士想和要李修一命換一命是意外,薛天成帶着玄甲精騎來到韋家是意外,韋家死士橫屍百具也是意外。一連串的意外才促使李修和韋瑾蒼面對面坐在書房內。兩人之間的言辭必需謹慎,說也說不清那句話會在引起更多的意外。
想了又想,李修將話題拉回道韋家自身上。
“韋公,那具八牛弩,韋家總要給朝廷,給陛下一個交代。”
韋瑾蒼低頭冷哼一聲,“哪誰給韋家百餘條性命一個交代?是你李修,還是暗察司?”
韋瑾蒼終究沒有對橫在韋家門前的百餘具屍體釋懷。
聽着韋瑾蒼語氣中的忿恨,李修在心中反而笑了。不怕韋家心聲怨恨,已經是仇深似海,在加上一條也沒什麼。怕的就是韋家引而不發,背後捅刀子的功夫,李修自認還不如眼前的老人。
李修輕描淡寫的道:“韋公,你想要暗察司給一個什麼樣的交代?難道需要本官寫下一紙格殺勿論的公文嗎?”
“少拿暗察司的權責搪塞。朝廷各個官署的權責,老夫比你清楚。沒有你李修,暗察司有膽子欺負到老夫頭上嗎?”
韋瑾蒼斜了李修一眼,看似平常,卻很有深意。
李修冷笑一聲,道:“韋公,下官正想說這件事呢。拋開崔曉鬆的事情不談,就說今天韋家門前的事。暗察司有四位兄弟是死在韋家人的手中。韋公,你是不是該給本官一個交代呢。”
“要什麼交代?”韋瑾蒼老眼一立,沉聲道:“人不都是死乾淨了嗎?韋家百餘條性命還不夠賠你暗察司四條人命的嗎?”
李修冷笑這緩緩搖頭,道:“韋家百餘條性命不假,卻是因爲抗法而誅。您老若是心中不甘,去和玄甲精騎說去,或者和陛下說也行。天下人都知道,玄甲精騎是掌握在陛下一個人手中的。
本官說的是韋家人的事,韋殊擺出八牛弩和暗察司對峙,暗察司官吏因韋殊毆打而死。這個公道本官要和韋家人討要。”
韋瑾蒼
橫眉冷對,“你想要個什麼公道?”
李修斬釘截鐵的道:“本官要帶走韋殊。”
“不行!”韋瑾蒼想都沒想,第一反應就是反對。
李修緩緩搖頭,道:“韋公,是非曲直自有公斷。拋開八牛弩不說,這點朝廷自有處置,本官身爲暗察司主官,只說暗察司的事情。韋殊阻攔暗察司執法在先,指使下人毆打暗察司官員致死在後,就憑這一點,韋殊就得跟本官去暗察司過堂。”
“老夫若是不同意呢?”韋瑾蒼冷笑着,眉宇間的憤怒在李修眼中看來,似乎有些不太真實。
長吁一口氣,李修低下頭,端起茶盞,品了一口,濃濃的苦味在舌尖盤繞,“韋公,這恐怕由不得您了。”
韋瑾蒼冷笑一聲,蒼老的的聲音中有種說不出的陰森,“就憑玄甲精騎?老夫還真不信,在沒有陛下明確的旨意,玄甲精騎敢硬闖韋家。暗察司是權勢滔天不假,可是若說能節制玄甲精騎,卻是一個天大的笑話。”
“您老怎麼知道沒有聖旨呢?”李修擡頭反問。
韋瑾蒼微微一愣,隨即冷笑道:“倘若你手中有聖旨,恐怕你這個膽大包天的小子,早就帶着人衝進韋家了,還會和我這個糟老頭子在這裡閒聊嗎?”
“本官手中沒有,卻不代表着薛將軍手中也沒有吧。”
“他……?”韋瑾蒼一臉的不屑,冷笑道:“薛家小十二手中有聖旨也沒用。他若是有帶兵衝進韋家的膽識,也不會在地方上蹉跎多年。他不是你,他是看着強硬,實則怯懦。膽識不足的人,拿着聖旨也沒用。”
李修不確定薛天成手中有沒有聖旨,同爲世家出身,他也不確定薛天成會做到什麼程度。能不能帶走韋殊,並不重要,重要的是要帶走崔曉鬆。事情起因是因爲他,也應當在他身上結束。
不管過程中出了多少差錯,流了多少血,保住崔曉鬆就是保住韋家最後一絲顏面。讓暗察司空手而歸,就是韋家的成功,就是暗察司的失敗。
李修也是基於同樣的考慮,追究韋殊抗法的罪責可以延後,首先要達成暗察司來到韋家的最初目標。
想要帶走韋殊只是李修的說辭,是一個幌子,最終目的是帶走崔曉鬆。韋殊是韋瑾蒼唯一的獨子,韋家的家主。
崔曉鬆即便身世再複雜,對與韋家來說,也不過是一個外人。孰輕孰重,相信韋瑾蒼能夠想明白。李修真心不相信,韋瑾蒼能夠撇下韋家不顧,任憑李修帶走韋殊麼,而留下崔曉鬆。
一旦韋瑾蒼咬緊牙關不肯讓李修帶走韋殊,那麼李修以退爲進的提出要帶走崔曉鬆,就是順理成章的。既給韋瑾蒼這位權傾朝野的前首輔留下了一絲顏面,又達到了暗察司的目的。
李修的想法是好的,奈何韋瑾蒼的想法他實在猜不透。
“李修,你不用想了,崔曉鬆和韋殊兩人,誰你都帶不走。”
“哦……。”李修挑眉道:“那韋公請我進府一敘所謂何事?”
“老夫良言相勸,你帶暗察司和玄甲精騎離開。”韋瑾蒼大手一
揮,直截了當的道:“老夫不去追究韋家百餘條性命的因果,你也別想在韋家帶人離開。就算老夫賣柳夫子一個面子,今日事情就這樣算了,權老夫就當沒發生過。”
李修微微一愣,隨即笑了。他正想不出韋瑾蒼哪裡來得底氣,彷彿韋家門外的玄甲精騎不存在一樣,韋瑾蒼話中的意思是他在高擡貴手放過李修。
不清楚韋瑾蒼偌大的口氣從何而來。他也不想想,韋殊帶人抗命在先,打死暗察司軍卒在後;將違禁的八牛弩威懾衆人在先,和朝廷官兵拼殺在後。
這一樁樁一件件扔在誰頭上都是抄家滅族的大罪,即便是韋家,如此的狂妄放肆,一個謀逆大罪是跑不掉的,偏偏韋瑾蒼還擺出來一副有恃無恐的模樣。
方纔李修還以爲韋家死士和玄甲精騎的拼殺都是韋殊的主意,現在看來,這一幕幕背後似乎都有韋瑾蒼的影子。
韋家擡出八牛弩的後果不在李修的考慮之內,弘泰皇帝是以謀逆大罪處置韋家,還是輕輕放過,都不干他的事。韋瑾蒼心中的底牌如何,也不管他的事。他只有一個想法,帶走崔曉鬆。
“韋公,您老官場浮沉多年,經驗閱歷要比本官強得多。按理來說,這些話不該本官來說,可是,您想一想,這兩個人您都能保得住嗎?外邊的玄甲精騎可不聽從暗察司的命令。你可以無視本官的存在,可是您總不能將門外的兩千玄甲精騎置若罔聞吧。何況玄甲精騎身後的那位,您比本官更瞭解。”
“小子。”韋瑾蒼冷哼一聲,道:“別拿陛下來嚇唬我。當年老夫和陛下相識時,還沒你小子呢。”
“您老這是鐵了心的和朝廷作對了?”李修眉宇緊皺。
“別滿口朝廷的,你代替不了朝廷。”韋瑾蒼一臉的不屑,道:“想在韋家拿人?很簡單,先把老夫捆了。韋家上下千餘口,隨便你想抓誰就抓誰。”
“韋公,你這是……。”
李修看着韋瑾蒼一臉的不服不忿,合在一起送到面前的乾枯而帶着點點老人斑的雙手,頓時心中升起一種難以置信的感覺。
這就是曾經的大唐首輔的作風?
沒有半點氣度深沉,整個一個老無賴的樣子。
讓若這真是韋瑾蒼的本性,那麼這位做了十幾年當朝首輔的老人,也太讓人瞧不起了。
從跟在韋瑾蒼身邊走進韋家的深宅大院,李修推測這韋瑾蒼各種的應對手段,唯獨沒有想過,這位曾經號令大唐十餘年,權傾朝野的老人會以這種無賴的手段來應付自己。
不得不說,別說是李修面對上韋瑾蒼這種手段,就算是當今天子弘泰皇帝面對一個老人的耍賴,恐怕也沒有太多的辦法。
李修臉上剛剛浮起哭笑不得的神情,目光無意中掃過對面韋瑾蒼帶着點點昏黃的雙眸。那雙老眼中的清明讓李修心頭一震。
“不對。能夠將大唐世家聚攏在一起,在朝堂之上覆雨翻雲十幾年的韋瑾蒼不應該如此淺薄纔對。這其中必有隱情。”
李修收回目光,重新端起了已經涼了得茶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