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修沒說清他的想法,只是安排了三件事。
去朱雀門抄今科高中的榜單的定國公府下人最先回來。李修沒接榜單,而是送到沈彥身前,輕聲道:“還要勞煩二爺爺看看,這裡面都有誰家子弟。勞煩您來將他們的家世標註在人名後面。”
沈彥是大唐吏部尚書,大唐文武百官五品以上的人名家世都在他的腦子裡,就連地方各縣的主管名字,他都能記得八成。在榜單名單上標註各人家世,幾乎可以是不過腦子的事情。
李修提出的要求很突兀,能夠指使的動堂堂吏部尚書的人不多。沈彥心中更好奇李修玩的是什麼花樣,當下二話不說,吩咐下人拿來筆墨,就在名單上標註起來。
第二個回來的許石頭,還是那副沒心沒肺憨憨的樣子,一見道李修就大聲嚷嚷開來,“修哥,快給我弄點肉吃吧。柳夫子家裡整天清湯寡水的,這嘴裡都快淡出鳥了。”
李修正在低頭沉思,完善自己的計劃。聽到許石頭大聲的吆喝,心中一暖。
許石頭的吆喝聲太過於親切了,以至於李修忽視了他的要求。
“你先坐下,等陳二少回來,我有件事要做。”
李修臉色平靜,許石頭卻在其中看出幾分凝重。當下也不吆喝了,老老實實繃着臉坐在一旁。
很快,陳承和馮二來兩人聯袂而來。陳承身上濃重的酒氣薰得李修直皺眉。
陳承從馮二來口中聽到了李修落榜的消息,再見到李修收斂了臉上的喜色,卻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李修也沒等他開口,直接問道:“二少,你這些天一直跟落榜的士子廝混在一起。我問你,你可知道現在大多數士子都在何處?”
李修臉色沉靜的讓人生畏,陳承心中一驚,酒氣散了七成,急忙道:“你這是要?”
李修擺擺手,道:“知道太多,對你沒好處。你只要告訴我,現在那些士子大多數都聚集在哪裡?”
陳承想到李修的家世,的確有很多事是他沒能力參與的。雖然心中又幾分不悅,但很快就消散的一乾二淨,順着李修的詢問時說道:“大部分都在東西兩市,七成聚集在東市。高中多在太白樓等幾家酒樓飲酒。落榜的也在東市酒肆,借酒澆愁也是個解脫的方式。”
“那個酒樓落榜的士子最多。”李修追問。
陳承想了想,道:“那應當是東市的聚賢齋了。”
“好!”李修一拍桌案,大喝道,“石頭,跟我去聚賢齋。”
許石頭一聲不吭的站在李修身邊,剛剛起身的李修卻被沈彥攔住了。
“且慢,你還沒告訴老夫,你打的是什麼主意呢。”
李修先搶過沈彥手中的名單。這扎眼的功夫,沈彥就已經完成了標註。但見這份名單中近九成人的名字後邊都有着密密麻麻蠅頭小楷的標註。
一個個人都是顯赫出身。有着皇室宗親的親友,也有着朝廷大員的子侄,最少的官階也在五品以上。剩下爲數不多人孤零零的名字在名單內十分的扎眼,其中就包括陳承的名字。
沈彥在標註這份名單時,就已經猜到了幾分李修的用意。只是他不清楚李修會如何利用這份背後代表着紛亂複雜的人際關係的名單。
所以,他要問清楚李修。這份名單某種程度上代表着麻煩,比韋家還大的麻煩。
李修凝視名單許久,忽然自語道:“這樣不行啊。”說完,李修拿起沈彥放在桌子上的筆墨,在一張白紙上重新抄寫了一邊。
拿着自己抄好的帶着標註的名單,李修會心一笑,道:“這樣剛剛好。”
“這只是今科脣紋的。”沈彥冷哼一聲,冷冷的看着李修。
李修從容輕笑,道:“暫時夠用了。萬一……,會有人和你老人家討要的。”
“這樣的名單不是今科纔有,往年數科都是這般定例。區別只是人名不同而已,根子上從未改變過。你拿到手裡又有何用?”
“事在人爲。那塊黑布蒙在眼睛上,視而不見就以爲天下太平。我今天就要揭下這塊蒙在他們臉上的擦腳布。”
“不要莽撞!”沈彥有些急了,一雙老眼中帶着久居高位的威嚴。
“我不會莽撞,我只是要……。”在這股威嚴的壓迫下,李修似乎毫無所覺,從容的一笑,輕鬆的話語卻如同九天之上轟下的雷霆般,震徹了整個定國公府。
“我只是要叩金鑾!”
叩、金、鑾。
三個字從李修嘴裡輕飄飄的吐出來,落在衆人耳中,卻好似天塌下來一般。就連一貫大大咧咧沒心沒肺的許石頭都是渾身一顫,陳承乾脆就直接跌坐在地上。
只有沈彥,久居朝堂,有練就的深沉讓他一把拉住李修的肩膀,卻也免不了面露震驚。
“你說什麼?”
“二爺爺你聽清了的,不要侄孫重複了。”
李修笑得輕鬆之極,彷彿像在說要去隔壁鄰居家串門一樣。雲淡風輕的從肉氣度落在沈彥眼中,卻是十分的刺眼。
“你不想要命了嗎?”
沈彥一雙老眼中,閃出攝人心脾的寒光。
李修從容的笑道:“二爺爺不必擔心。沒人說叩金鑾就一定會死吧。何況我有保命的底牌哦。”
“你把自己當成什麼了?”沈彥惱怒的,一副恨不得現在就掐死李修的樣子,道:“就是老夫想要見陛下,都得遞牌子請旨,你當陛見之事是兒戲嗎?你若是辦出糊塗事來,別說老夫,就是柳酸儒都保不了你。”
沈彥終於承認他不如柳夫子了,但李修的底牌卻不是柳夫子。
“安寧在皇宮內呢。”
李修爬在沈彥耳邊輕聲道,沈彥一愣,怒氣稍稍平息。
李修想的沒錯,這絕對是一張保命的底牌。安寧公主在朝堂和弘泰皇帝面前的影響力,未必有柳夫子有力。
但是礙於身份,李修闖禍了,柳夫子去弘泰皇帝面前求情,是臣子請求皇帝,下位者對上位者提出請求,是否能如願,要看上位者得心情。
而安寧公主的求情卻是女兒懇求父親。無論何時,女兒對父親提
出請求,都是天經地義的。慈父很難拒絕乖巧女兒的要求,這是人倫天理的特點。
性質不一樣,結果就不同。安寧公主爲李修求情更好於柳夫子對皇帝求情。
沈彥古怪的打量李修半晌,皺眉道:“你倒是好算計。不過,你一介布衣,最多是落第士子,又如何能見到陛下呢?”
李修笑了笑,輕描淡寫的道:“您忘記了,承天門外,那件東西還擺在那裡呢。”
“什麼東西?”沈彥想了半天,也想不起,李修說的是什麼。
李修爬在沈彥肩頭輕聲耳語一句。沈彥臉色立刻變得古怪之極。
不過,那樣東西已經放在那裡上百年了,可是自從武宗改制之後,就未曾有人用過。
時間一長,估計除了負責維護的內侍省之外,沒人會記得那個東西還立在那裡,更沒人想到那個東西還有這樣的作用。
那個東西不是武宗皇帝改制的產物,甚至不是大唐的產物。應當說在商州時期就有了。歷朝歷代都會安放這個東西,不過,真正用上的時候卻是少之又少。
“看來你是想好了?”沈彥保持着古怪的神情,再一次問道。
李修點點頭,道:“一切都是按照朝廷規矩大唐律法來的,誰都挑不出來我的毛病。這是我能想到的最安全,也是最立竿見影的辦法。”
“你說的對,但還是有些莽撞,風險很大啊。”沈彥嘆息着道。
“有些事情總要去試一試,我不想等到老死的時候,躺在牀上不能動彈,只剩下懊悔了。”
李修傲然一笑,落在沈彥眼中,像極柳夫子在不知名的酒肆中的做派。
沈彥也不再勸阻,只是看着裡丟房子桌子上得原版名單,一聲長嘆,“終究是牽連到老夫了。”
李修晃一晃手中重新抄寫的名單,輕笑道:“所以我重新謄抄了一份
。”
沈彥白了李修一眼,道:“你當朝臣都是傻子嗎?就是傻子也知道,這人名背後的備註是老夫寫的。”
“他們知道又能怎麼樣?口說無憑,您老死不承認,他們能拿您老也沒辦法。”李修笑着,道:“朝堂上的事不就是這樣嗎?可以做,不可以說。即便是大家心知肚明,但沒憑沒據的事,他們也不會說出口吧。”
“你倒是機靈。”沈彥端詳着李修,笑道:“也不知道柳夫子這麼教導你的。看似恭謙忠厚,其實一肚子壞水。現在年紀輕輕,就這般得了,卻不知你到老夫這般年齡,會是何等的妖孽。大唐有一個柳夫子就夠了,你千萬別學他。”
得到沈彥的默許,李修心中稍稍輕鬆了下,問道:“老師曾經辦過什麼大事?讓您這般推崇。”
“我推崇他?”沈彥冷笑一聲,道:“我恨不得掐死他。”
李修笑笑,沈彥不過是死鴨子嘴硬而已,這點早就被他看穿了。
李修臉上的淺笑,讓沈彥十分不舒服,冷哼一聲,“你不是還有很多謀劃嗎?時間不早了,還不快去辦?”
“石頭跟我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