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國公府沈大管家呆呆的凝視着李修手裡的象牙摺扇,臉上的笑意凝滯成一種尷尬的無奈,不由的看向面無表情的沈珣。
沈珣擡頭望天,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態度。
沈大管家嘆息着退後一步,對着李修躬身施禮,低聲道:“四少爺誤會了。”卻依舊沒有請李修進門,手勢所指的方向依舊是視線不及的角門。
李修深吸一口氣,白皙的臉孔上再次掛起淡淡的笑意,手中摺扇收回,握在掌心,道:“可不敢當你這句‘四少爺’。沒見那家的少爺回家還得走角門的。”
沈大管家悵悵的一嘆,道:“當年秀兒妹妹抱着你離開沈家,走的就是角門。今日四少爺歸家,不想從走一遍當年的老路嗎?”
李修擡步逼近沈大管家,沉聲道:“偌我沒記錯,當年我娘抱着我離家時,你應該還跟在沈家三爺身邊,在去長安趕考的路上。那麼,又是誰告訴你,當年我娘是抱着我從角門離家的呢?”
沈大管家苦笑道:“四少爺,這點事在府裡都傳了好多年。但凡當年的老人,沒有不知道的。不過是國公爺下令,不讓咱們這些下人議論而已。”
“暫且信你一回。”李修不知可否的點點頭,手中摺扇一指緊閉的國公府正門,聲音平和卻堅定的道:“去把正門打開,本少爺回來了。”
沈大管家急切的上前一步,擋住已經踏上石階半步的李修,以同樣堅決的語氣道:“四少爺,不可。”
面度李修無言的詢問,沈大管家低頭道:“四少爺,迎接您的人已經在那邊準備好了,還請您輕擡貴步,在走上幾步。”
“哦……。”李修拉長了語調,道:“有點意思了。看來今天我只能是走角門了。不過,從來只有角門擡進來的姨娘,卻還沒聽過角門歸家的少爺。”
李修手中摺扇指點着緊閉大門的暗紅色門扉,譏笑道:“我離家多年,對鎮國公府的規矩不太清楚。今日請沈大管家教我。莫非鎮國公府和其他人家不同?這家裡的主人只能走旁門狗洞,而奴婢下人才能走沈家側門?這麼推敲下來,沈家正門卻只能走些牛馬牲畜了。沈大管家,鎮國公府的規矩可是這樣?”
沈大管家臉上還掛着笑意,只是在笑容內多了幾分苦澀。李修的話句句扣死鎮國公府的規矩,這讓沈大管家無話應答。
本來讓歸家的少爺走角門就不成體統,即便他往日有口燦蓮花只能,當下也找不到一個合適的能夠搪塞李修的理由。這讓他心中不禁暗自埋怨自家的老爺,何必何苦爲難小輩呢?
現在看來,爲難的不是小輩,而是他這位國公府大管家。
鎮國公府門前有衆多家將家丁,衆目睽睽之下,沈大管家根本無力辯駁李修的詰問。甚至都不敢說話,生怕那句說錯,被李修抓住把柄,他這國公府大管家的臉就徹底被踩在腳底下了。
他能做的只能是陪着笑臉,輕柔卻堅定的擋住李修的去路。
然而李修卻不肯放過他,再次上前半步,兩腳都落在鎮國公府前花崗岩鋪就的石階上,手中象牙摺扇抵在沈大管家胸口,平和的道:“既然沈大管家無話可說,就請讓開,通知下人大開正門。”
“四少爺,非是老奴我不讓,只是……。”沈大管家退後一步,面露爲難之色,對李修連連拱手。
“只是什麼?”李修平視着沈大管家,“我不想
難爲你,給我一個不走正門的理由。”
“這……看在秀兒妹妹面子上,四少爺,您就別難爲我這個小小書童了。”沈大管家吭哧半響,也沒說出合理的理由。只好滿面的懇求之色,甚至搬出了李修的生母。
“罷了,我也不難爲你。”
李修退後一步,擡頭仰望着石階上緊閉的暗紅色正門。門扉上閃亮的如同鏡面般的銅釘在陽光的映照下熠熠生輝。雕鏤鬥檐上透漏出來的富貴莊嚴之氣似乎能晃花他人的眼睛。
沈大管家暗暗鬆了口氣,顧不得抹去額頭滲出的汗珠,腳步輕快的如同十七八歲的少年,幾步竄到馬車旁,恭敬的挑起車簾,束手侍立。
李修見狀,玩味的輕笑道:“沈大管家,您這是……。”
沈大管家腰桿又低下幾分,賠笑道:“您是少爺,老奴伺候少爺您是應該的。您請……。”
“我請什麼?”李修擺手笑道:“我又沒同意要走角門。不過是不難爲你而已。”
李修擺手招呼着秦伯,和聲道:“還是麻煩秦伯幫我找來張椅子,這初夏和煦的陽光剛剛好。我想曬曬太陽。”
秦伯狠狠的瞪了沈大管家一眼,雄壯的身軀小跑着消失鎮國公府側門。
很快,秦伯搬來一把核桃木打就的躺椅,放在李修身邊。
李修滿意的點點頭,回身招呼着小妹,“外邊風大,你先去車裡歇着,有事再叫你。”看着小妹靈巧的跳上馬車,李修撩起月白色真絲長衫穩穩的坐在躺椅上,靈氣逼人的雙目緩緩闔上。
秦伯見狀,老眼中露出笑意,側身站立李修身側,抱起雙臂,也閉上了眼睛。
主僕二人的作爲讓沈大管家微微一愣,隨即明白過來,苦笑着看向沈珣。
沈珣滿臉的詫異,心中卻在爲李修暗暗叫好。感受到沈大管家的求助,索性長聲大笑,轉身上馬車和小妹聊天去了。
沈大管家思量片刻,無奈的走到李修身前,雙手按在覈桃木躺椅的扶手上,壓低了聲音道:“四少爺,咱不鬧了好不?你這樣,讓老奴……。”
李修微微張開眼睛,瞥了沈大管家一眼,又再次闔上雙眸,說道:“我說了不想難爲你,所以纔沒硬闖正門。不然……。”李修輕晃手中象牙摺扇,笑道:“不然憑藉着國公爺送我的摺扇,憑藉着沈家四少爺的身份,就算我硬闖正門,誰又能拿我怎麼辦呢?”
沈大管家心想,“您還不如硬闖正門,這樣大家都有個交待。”
沈大管家心中埋怨歸埋怨,嘴裡還得小聲的勸着李修。
李修似老太爺般靠在躺椅上,輕輕擺手道:“還是那句話,只有從角門擡進府的姨娘,沒有走角門歸家的少爺。本少爺今天就要堂堂正正的走正門。既然你做不了主,就進去找能做主的人來。”
李修長長的出一口氣,語氣漸漸轉冷,“現在,別說角門了,就是正門,本少爺也不會這麼走進去。今日陽光明媚,本少爺不介意在府門外多曬曬太陽。”
李修的堅決讓沈大管家心中苦澀難當。偌是旁人,沈大總管還敢咬咬牙,怒喝一聲狂徒匪類冒充沈家少爺,先綁進府裡再說。至於之後是賠禮認罪,還是如何,都先圓了當前的場面,以完成府里老爺的吩咐爲重。
可是李修手裡的象牙摺扇,雖然不能說是鎮國公府裡的傳家至寶,但能握在李修手中,絕對代表了
鎮國公對李修身份的認可。這讓沈大管家不敢輕舉妄動,那些陰暗的手段也不敢拿出來用在李修身上。
李修的堅持和鎮國公府裡主人的吩咐向左,這讓沈大管家感到萬分棘手。李修看似悠哉的靠在躺椅上“曬太陽”,這曬的不是太陽,曬的是鎮國公府的麪皮啊!
雖說國公府家規森嚴,按卻擋不住人心的陰暗。別看現在府門前只有家將家丁,沈家四少爺歸家被拒,不得以在府門前“曬太陽”,這事用不上過夜,鎮國公、定國公兩府上上下下必然全都知曉。而且用不了三天,整個江州成都會人人皆知。
到那個時候,鎮國公府所謂的家規家教,卻都成爲江州府上至達官貴人,下至平民百姓茶餘飯後的笑談了。
李修一把躺椅的位置,就將鎮國公府放在火上烤起來。能在片刻之間想到這種既算是光明正大,又算是尖酸刻薄的方法,在沈大管家看來,真若是平心而論,鎮國公府裡的幾位少爺,還真沒這番急智。
雖然沈大管家心中暗暗對李修生出幾分佩服,但作爲當事人,沈大管家心中的懊惱忿恨更多一些。
半響之後,沈大管家心裡苦思着解開當前尷尬無奈局面的辦法,耳邊似乎有什麼聲音響起。
仔細凝神傾聽,卻發現是李修口鼻之間發出若有若無的鼾聲。
沈大管家當下煩惱憂慮之餘,心中更是無可奈何的苦澀。從新仔細打量一遍只存在他人口中的沈家四少爺。最終,還是狠狠的一跺腳,轉身回府向真正做主之人稟告去了。
在沈大總管走進鎮國公府的一剎那,李修緩緩睜開眼睛,看着沈大總管的背影,臉上掛起一抹得意的笑意。
時間過了不久,李修閉目把玩着摺扇,體會着象牙的細膩柔和,忽然感覺到什麼東西擋住頭上的陽光。
睜開眼睛一看,一位年月四旬的中年人,正神情矛盾的俯身打量着他。而沈大總管站在此人身後,低頭垂目一臉的嚴肅認真。
“這是三叔,現在操勞着府內大小事宜。”
沈珣不知道什麼時候走下馬車,站在李修旁,輕聲爲他介紹着。
關於鎮國公府內主要的人物,沈珣早在路上就位李修介紹過了。眼前這位沈家三爺沈安元,是鎮國公的三子,李修父親沈安括的哥哥,現在鎮國公府的當家主事。
李修遲疑了一下,長嘆一聲後,還是站起身子,躬身行禮,“末學後進李修,見過沈將軍。”
沈安元出身進士科探花,雖然棄官歸鄉打理家業,但身上還掛着正五品上定遠將軍的散官品階,李修稱呼他“沈將軍”雖然外道,卻沒有錯。
李修躬身施禮後,等待片刻,卻不見有人扶他起來。挺身之際,卻見沈安元面無表情的凝視着他。但他雙眼間似有似無的怨毒和忿恨卻瞞不過李修觀察入微的雙眸。
李修在衆人詫異驚奇的目光中,又緩緩坐回躺椅。
看似平靜如常的李修,心中猜測着:“大抵這位三叔就是不歡迎他歸來的代表。”
只是他不清楚,這位三叔和生母的離家以及失蹤是否有關聯。
李修只清楚一點,折騰對峙了半天,想讓他從角門歸家的正主終於出現了。而鎮國公府暗紅色的正門就在眼前,這一步能否邁出去,就要看他接下來的應對了。
這讓李修在心底幽幽一聲長嘆,“好戲要開場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