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長安城內最多的是什麼?每個人心中都有他自己的判斷。但要說大唐長安城內官宦最多,卻是大唐民衆的共識。
大唐城內實權官衙衆多,三省、六部、禁軍大營等等,都是實權衙門。大概從今天起,人們心中的實權衙門又會添加一個暗察司在內。
沒人會說出口,但是每個人心中都有着他自己的考量。從玄甲精騎進城開始,到韋家前家主韋瑾蒼和現任家主韋殊被李修請回暗察司,無一不表明暗察司衙門崛起的開始。
只是不知道這份崛起是恆星還是一閃而過的流星。不可否認的是,沒人想在這個時候招惹風頭正盛的李修和日益權重的暗察司。
雖然暗察司還沒成爲長安官場的忌諱,但李修有信心在他手中將暗察司的詔獄天牢變成大唐官場聞風色變的兇戾之地。
暗察司交到李修手中,詔獄天牢內的第一批客人不多。寥寥幾位怎麼也看不出對詔獄天牢的畏懼之色。
一路行來,李修故意繞遠觀察着每一位天牢裡的客人。得知韋家已經失勢了,蘇鏘垂頭喪腦的蜷縮在牢房一角,低眉順目的,任憑李修在牢房外打量他許久,也僅僅是擡頭瞥了李修一眼而已。
最爲猖狂叫囂的還屬崔曉鬆,沒了韋家門前成河的血水,驚魂已定的他在看到李修時,忙不迭的搬出一堆靠山的人名。不是那種可憐兮兮的哀求,而是色厲內茬的威脅。言語污穢不堪,心情本就不愉的李修差點下令,讓韋家父子狠狠的修理他一頓。想起安陵公主的懇求和孔啓的老臉,想法也只能是想法。
韋殊沒有怒罵李修,只是站在牢房中間,一雙眼睛中的怒火彷彿要點燃世界,這纔是有不共戴天之仇的表現。越是這等喜形於色,李修反而不太擔心。吩咐着衛家父子重新包紮韋殊滲出血水的肩頭,換來的只是一聲不屑的冷哼。
暗察司詔獄天牢最裡面,也就是衛家父子口中的天罡之地,手臂粗的生鐵柵欄隔開了李修和韋瑾蒼兩人。牢房的面積不算小,兩丈見方的空間足夠這位朝廷前首輔活動自如。
“韋公,住的還方便?”
斜靠在牆角草堆的韋瑾蒼輕輕放下手中不知名的古卷,活動了一下身體,大大的伸個懶腰,帶着幾分心滿意足的點頭。
“好久沒有這等心無雜念的讀書了,這纔是安度晚年應該有的享受。”
安於現狀的人,李修見得多了。但以牢爲家的人,李修還是第一次見到。仔細窺探韋瑾蒼的神情,狀似不像在說假話。
“以爲老夫在騙你?”韋瑾蒼失笑道:“你小子還太年強,經歷的事情太少。若是你老師在場,他大概能夠理解老夫的心情。”
“您老安逸了,小子卻一頭麻煩。”李修笑了笑,靠在對面牢房的鐵柵欄上,坐在乾爽的大牢地面,隔着鐵柵欄和韋瑾蒼搖搖相望。
“煩惱皆因強出頭!”韋瑾蒼學着李修的樣子,坐在牢房之內,捋着鬍鬚笑道:“你小子既然不甘寂寞的想趟這趟渾水,就要做好面對麻煩的準備。現
在僅僅是一個開始,更麻煩的還在後邊呢。”
“小子身上的麻煩還不都是因爲您老而來的?”
韋瑾蒼輕瞥李修一眼,終於在這位老狐狸臉上看到一絲不是笑語盈盈的表情,“你小子殺我孫兒在前,打上韋家在後,就不允許老夫給你找點麻煩?”
韋瑾蒼沒有否認李修如今面對的麻煩都是因他而起,這反到讓李修一愣。
李修長長出一口氣,緩過神來,帶着點點嘆息,道:“原本以爲您老的堅持是一場賭博,爲得是讓我因爲忌憚你的身份,而讓韋殊和崔曉鬆免卻牢獄之災。直到陛下傳旨,我才明白,您不是在下賭注,這是韋家的金蠶脫殼之計。看似暗察司強硬的砸了韋家千年世家的門楣,實際上去是小子上了您的惡當。”
韋瑾蒼一副孺子可教的模樣,點頭道:“這是你欠韋家的。”
“是啊!”李修同樣點點頭,道:“我欠韋家一條命。雖然說韋達慨罪有應得,卻不改因我而死。韋公,是這樣的吧!”
“沒錯。”韋瑾蒼換了一個姿勢,讓自己坐得舒服一些,道:“不說我那個可憐的孫子。今日借你之手讓韋家逃脫大難,從此之後,你和韋家的恩怨就全抹平了。”
“如此甚好。有韋公這一句話,我也就放心了。”李修長出一口氣,頓了一頓,又道:“只是韋公此番舉動,讓小子還有些迷惑之處,還望韋公不吝賜教。”
“說來聽聽。不說韋家和你的淵源,單憑你這位晚輩不恥下問的態度,能成全你的,老夫一定成全。”
李修輕輕揉揉額頭,沉思片刻,才輕聲道:“韋公真的是好謀劃。陛下想要消弱世家大族勢力的心思,想來沒有比韋公更清楚。作爲長安城內的千年世家之一,您老又是當朝首輔,想來陛下對世家大族的第一板子一定會落在韋家頭上。
您老聰明啊!韋家擡出了八牛弩,又用百餘名死士的鮮血,徹底告訴世人韋家的底細。既給了陛下懲治韋家的理由,又表明了韋家再無拿得出手的勢力,一舉兩得啊。
若是旁人,犯下這等大罪,必然是滿門抄斬,連累親族。可您不同於一般之人,輕輕鬆鬆看似耍賴的方式,就拯救韋家於水火之中。
您放下身段,輕飄飄的一個耍賴。偏偏小子我不知天高地厚,真的將您請回暗察司了。韋家是虎落平陽,小子這頭惡犬卻招人嫉恨。無論誰看來,都是暗察司在您辭官之後,在用韋家立威。暗察司的威風是確立了,小子頭上這個惡犬之名恐怕這輩子都摘不掉了。
若是不是小子在讀書人中還算薄有威望,恐怕天下士子的吐沫就能淹死暗察司了。
而您老呢?或者說是韋家呢?卻白白的金蟬脫殼佔了大便宜了。
私藏八牛弩這等和謀逆化成等號的罪名放在別人頭上,一定是抄家滅族,可是您老不同,私藏八牛弩在罪名是謀逆大罪,但畢竟不是真的謀逆大罪。您老和陛下之間幾十年的君臣相宜留下的情分,讓陛下對韋家處置中,難免要多考慮幾分。
何況,您老似乎是怕事情不夠穩妥,特意利用小子演了一出苦肉計。暗察司新立就將千年世家韋家打落塵埃。甚至連您老都被抓進天牢了。聽到這等消息,陛下能不多想嗎?
陛下這一想,難免回憶起年輕時和您之間相處的時光。人都是念舊的,陛下一念舊,韋家就有多了幾分生機。
韋公,您真是老謀深算啊。小子不佩服您都不行。”
李修毫不誇張的在韋瑾蒼面前豎起大拇指,一臉的欽佩之色。
韋瑾蒼帶着幾分自得,擺手道:“別這麼誇獎老夫,論起謀劃來,老夫自認比不得你的老師柳夫子,若有機會,你會發現,他纔是真正的孔明之才。老夫的謀劃最多也就是爲韋家爭得幾分生機。”
李修笑着點點不解,皺眉道:“韋公,您所有謀劃憑藉的都只是和陛下之間的私誼。私誼這東西,只是一時的心思轉變,你就不怕中間出差錯嗎?”
“你說的很有道理。”韋瑾蒼深以爲然的點點頭,道:“數十年和陛下相處,對陛下的性格脾氣,老夫還是瞭解的。”
“將韋家的未來維繫在陛下的心思上,對與千年世家來說,未免有些危險吧。”李修嘆了一口氣,沉聲道:“小子特意詢問了您多年爲政的處事手段,似乎都是以光明正大,以雷霆萬鈞之勢進行的陽謀居多。這等兵行險招之舉幾乎沒有。性格決定命運,按說事關韋家生死存亡,您應當是謀劃完全,而不是行險一搏纔對。”
“你這個孩子很是聰慧啊!”韋瑾蒼長長一嘆,帶着幾分不甘心道:“沒錯,韋家生死就是在兵行險招。這是老夫苦苦思索許久,唯一能讓韋家延續的辦法。”
“那麼說,韋家此舉也是沒辦法的辦法了?”
韋瑾蒼灘成的答道:“當然了。”
李修眼中閃過一抹驚訝,猛然起身,一步竄到韋瑾蒼的牢門之前。修長的手指緊握着承認手臂粗細的生鐵欄杆。
“韋公,你在害怕?!”
韋瑾蒼低頭,沉默不語。
李修追問道:“韋公,請您賜教。是什麼人,能讓千年世家的韋家都感到害怕,以至於不惜冒着抄家滅族的危險,也要脫身離去。”
“你胡說什麼?滿大唐能有什麼讓韋家感到害怕的?”韋瑾蒼矢口否認,道:“說什麼脫身離去,韋家還在長安城內的。”
“就要不否認了。”李修冷哼一聲,道:“韋公,如今您還不跟和我說實話嗎?或許陛下看在往日和您的情分上,放過韋氏族人,但韋家上下的罪責絕對不能全免。大概最後的結局就是韋家上下千人,統統流放出京。這難道不是韋公苦心謀劃想要的結果嗎?
當然,流放之前,韋家要交出替罪羊。想來您老的謀劃中,韋殊就是這個替罪羊的最好人選。或者,有需要,爲了韋家的延續,您老自己也甘心俯首認罪。我沒猜錯吧。”
暗察司的詔獄天牢內一片沉寂,甚至連蟲鳴都聽不到。無形的壓抑氣氛籠罩住隔着柵欄對視的兩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