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長嘆實非所願,韋瑾蒼還是得面對弘泰皇帝審視的目光。
曾經並肩攜手的君臣冷眼相對,唏噓中帶着很多的無奈。
弘泰皇帝無奈,多年的君臣相交,似臣似友。奈何形勢逼人,作爲一國之君,收攏君權整頓朝綱是他不二的選擇。
韋瑾蒼無奈,十幾年的大唐首輔生涯,身邊太多的利益糾葛的官員。不是爲了自己,不是爲了一家一戶,而是一個利益集團,他也必需挺直了腰桿,維護自己以及身邊人的權利。
無關對錯,無關情誼,有的只是利益糾葛和權利之爭。
君強則臣弱,臣強則君弱,自古已然。
弘泰皇帝得位不正,依靠着衆多臣子的託舉登上皇位。面對衆臣,特別是當年有着從龍之功的老臣,無形中在心裡弱了幾分。多年累積下來,當弘泰皇帝發現君權已經弱於臣權時,卻已是有心殺賊無力迴天了。
柳夫子迴歸朝堂給弘泰皇帝一個重新整頓的起點,謀劃還存在心中,計劃尚未萬全,僅僅是輕微的試探,看破事情本質的韋瑾蒼卻已經想清楚其中的根由。
不經意的碰撞從一個眼神的交匯開始,如此的突如其來,以至於弘泰皇帝還沒做好萬全的準備。
“陛下,郭尚書奉公守節,子虛烏有之下,您連番質問,是否有失君臣之義呢?”
韋瑾蒼不光看向別處,平靜的聲音卻如雷霆。弘泰皇帝詢問郭澱忠春闈舞弊,韋瑾蒼大膽質問弘泰皇帝有失君臣之義。
一瞬間迸射出的火花,郭澱忠爲之一喜。有韋瑾蒼說話,他似乎很容易從科舉舞弊中解脫出來。
滿朝文武三省六部九卿的目光齊齊聚於弘泰皇帝的天顏上。
弘泰皇帝心中遲疑,收攏君權是他的謀劃,他不清楚尚未有萬全謀劃是否適合與代表朝臣的韋瑾蒼直接碰撞。
不怒不喜不悲,弘泰皇帝少有的冷靜的看着韋瑾蒼。
十幾年的大唐首輔,身旁門生故舊遍及大唐官場朝堂,某種角度來說,韋瑾蒼這個曾經的大唐首輔,在威望和名聲上是要超過當今天子的弘泰皇帝。
直接的碰撞最有可能的是魚死網破。韋瑾蒼這條大魚不怕死,作爲天子的弘泰皇帝卻擔心大唐天下這張大網破裂。
低着頭忍受着後背刮骨之痛的李修,恍惚中想起一個名詞。
“不對稱戰爭。”
韋瑾蒼此時就是在用不對稱戰爭來應對他的君主。
隨着韋瑾蒼的出面,事情的發展已經不再侷限於科舉舞弊之中,而是代表着君權和臣權的爭鬥已經被擺放在檯面上。接下來的刀光血影中,可以輕易的將參與其中而實力不足之人捻的粉碎。
身邊的陳承似乎就是這類人的帶便,而且是一個糊塗的不明事理的代表。
弘泰皇帝是勇於接戰,還是會暫時躲避,避免矛盾的激化呢?
九五之尊,大唐最耀眼之人的想法很難猜測,李修費勁的仰着頭,看向閉
目沉思的弘泰皇帝,等着這位君主的決斷。
弘泰皇帝的沉默好似暴雨之前的寧靜,落日的夜風吹拂着皇冕上的纓絡,搖曳得如同衆人的心情。
挑邊站隊啊,這個時候敢於說話,且能挺過接下來的朝堂紛爭,若是最終又獲得勝利,榮華富貴,所有的一切都將唾手可得。
然而,卻是無人敢說話。
等待,是衆多朝臣統一的選擇。
此時的大唐不是太宗玄宗時期的大唐。大唐王朝最終的武力不是掌握在君王身上,而是北西南三座大營中。皇帝陛下真正掌握的軍隊似乎只有長安城外的禁軍大營。
實力對比,不細算派別,僅僅單就朝臣這個羣體來說,掌握着大唐四分之三的軍力,以及大部分的政務。相比之下,弘泰皇帝只擁有大義的名分,而且這大義的名分還不是那麼的理直氣壯。
等待中,朝臣心中的天平似乎心中更傾向韋瑾蒼一些。
或許有一個人例外,當另外一聲乾咳聲響起之後,朝臣忽然間醒悟,今日的弘泰皇帝不再是孤身一人面對滿朝文武,他身邊還有一個深不可測的柳夫子。
“今科春闈必有舞弊之事。這是老夫說的!”
柳夫子平靜微笑,語氣卻是不容易置疑。乾瘦的身軀站在弘泰皇帝身邊,散發着駭人的氣勢,輕笑從容卻顯露着的無與倫比的威嚴。一句“這是老夫說的”,盡顯霸氣。
李修從未見過他恩師威嚴的一面,他眼中的柳夫子是那種慈祥和藹,於當前的大唐首輔的威嚴氣勢完全不同。
這就是老師爲官嚴整的一面嗎?李修在心中輕嘆,不愧爲是讓大唐百官忌憚的夫子,簡簡單單的一句話盡顯大唐首輔的風采。
百官低頭,卻不代表沒人敢對柳夫子反脣相駁。
“今科春闈,沒有舞弊之事。這是老夫說的。”
韋瑾蒼學着柳夫子的語氣,不知不覺中在氣勢上落了下乘而不自覺。
恩師有事,弟子服其勞。李修輕笑一聲:“很簡單,宣召今科中第士子考問便知。”
李修已經記不清這是第幾次提出相同的建議了。此時他的想法很簡單,努力將陳承從君臣相爭的大漩渦中拉出來,連帶着幫恩師一把。
韋瑾蒼皺眉,厲聲道:“不知尊卑,這裡是你說話的地方嗎?”
李修聽言,在難耐的疼痛中笑了,“韋公,別怪晚生說話難聽。太極殿前,您敢說話,晚生就敢說話。況且,晚生更比你有資格說話,您別忘了。晚生就是這次春闈舞弊的苦主。還沒聽說過那個公堂之上,不允許苦主說話的呢。倒是您……。”
李修冷哼一聲,話說一半,但滿朝文武都清楚李修的話中深意了。
如今的韋瑾蒼已經告老辭官,不再是大唐朝廷的尚書左僕射。拋開他身上的爵位以外,也就是一介平民。李修身上雖然沒有爵位,但是身爲科舉舞弊的苦主,在科舉舞弊的問題上要比韋瑾蒼更有發言權。
李修點到爲止,沒有完全撕開面皮。卻也讓韋瑾蒼老臉一紅。
今日韋瑾蒼能夠出現在太極殿內,不是他官復原職,而是另有要事,需要他這位十幾年的大唐前首輔參與其中。
奈何,十幾年朝堂首輔生涯,習慣的巨大作用,讓他在踏進太極殿之後,就忘記了已經辭官的事實。熟悉的人物,熟悉的場景,讓他不自覺的再次以大唐首輔自居。
自始自終,韋瑾蒼潛意識都還認爲自己是大唐首輔。當然,有着同樣的想法的不僅是他本人,三生六部九卿包括弘泰皇帝,都在習慣性的作用下,將韋瑾蒼定位在大唐首輔的位置上。
李修一語點破其中的關鍵,韋瑾蒼老臉發燒,衆多的朝臣在心中卻是搭起波瀾。
韋瑾蒼面對李修的搶白的沉默不語,看似是不屑於和小輩爭論,但在衆多大臣心中,卻生出一種感覺:韋公老了!
韋瑾蒼在弘泰皇帝和柳夫子聯手之下,面對李修的搶白只能沉默以對,那麼接下來輪到衆人呢?
一種叫做兔死狐悲物傷其類的情緒在大唐衆臣中蔓延,作爲罪魁禍首點破關鍵的李修,受到了太多的冷眼怒視。只有弘泰皇帝的目光中帶有善意的欣賞。
弘泰皇帝的想法和其他人不同,他更爲了解韋瑾蒼,他不關心韋瑾蒼是否老了,而是從韋瑾蒼的“錯招”中,看出來另一重含義。如同他沒有準備好君臣攤牌一樣,韋瑾蒼也沒有準備好攤牌。因爲是倉促上陣,纔會面對李修有些失態。
都沒有做好萬全的準備,可以說是兩方持平,弘泰皇帝放下了心中的擔憂,對藉着科舉舞弊之事,重新收攏君權又開始滿懷期待。
“李修的話,有幾分道理。”
弘泰皇帝似笑非笑的看着韋瑾蒼,卻讓韋瑾蒼心中難以平靜。
太過含糊的話,看似在徵詢韋瑾蒼的意見,實際上卻是在告訴韋瑾蒼,是否將君臣相爭的大事攤牌,權利不僅在你的手裡,也在我的手中。
從韋瑾蒼心裡講,他不想君權和臣權的鬥爭在這個時候擺在表面上。雖然臣權大於君權是在他大唐首輔任內發生的,但他不準備在自己活着的時候結束。這種亂臣賊子的罵名他不想承擔。
可是,弘泰皇帝似笑非笑的目光告訴他,在這個時候,他必需拿出一個態度。
不同意……?是能暫時維護朝堂衆臣的權利,但君臣相爭的攤牌馬上就要到來,結局鹿死誰手尚未可知。
同意……?拋棄依附之人的權利,只爲了自身名聲棄同行之人於不顧,且不說耽誤名聲,十幾年經營的圈子,必將因爲他這顆大樹的傾倒,而驚散滿樹的猢猻。
韋瑾蒼的選擇很是重要,包括李修在內都等着他。
李修心中比韋瑾蒼更爲矛盾。他希望韋瑾蒼同意,那樣他就有機會取得功名,距離揪出殺母真兇更進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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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不希望韋瑾蒼同意,那樣他纔有機會將陳承衝這趟君臣相爭的渾水中拽出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