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科狀元李修在戶部一個小小司庫郎中面前折損了面子,差點就被人律令唱名而入,這等笑話好似狂風,瞬間吹遍了長安城。
當然,司庫郎中被他身後的靠山痛罵之後,才曉得惹到了什麼麻煩,即便高調的閉門思過,也無法阻止流言的傳播。
新科狀元在將作監遇襲在先,弘泰皇帝大發雷霆,御書房的筆硯換了幾個,稀世珍寶的擺設也換了一茬新的。李修在戶部庫房受辱在後,滿朝文武人心惶惶的等着天子的決斷,卻不想弘泰皇帝好似無事人一樣,似乎已經傳遍長安城的流言還未曾被他聽到。
在衆人猜測弘泰皇帝的君心時,暫住在定國公沈彥府中的李修卻見到兩位昔日舊識。
看着眼前恭敬的勘檢司主事傅堅,以及一臉倨傲的巡刑司主事葉成,李修頓悟般的笑了。這就是弘泰皇帝的決斷,也是弘泰皇帝給他這位暗察司郎中的交代。
“兩位這是……?”李修帶着明知故問的笑意。
傅堅一整衣襟,十分順從的大禮參拜,“下官傅堅,見過李郎中。”
李修滿意的點點頭,側目看向來自刑部巡刑司的主事葉成。
葉成和李修對視一眼,高高的擡起了下頜,一臉的不屑。
李修微微一笑,無所謂的搖搖頭,“傅主事,你太客氣了。你我互不相屬,大禮參加過於客氣了。”
沒有李修的命令,傅堅依舊跪地不起,低着頭道:“下官奉皇命來見李郎中,從今後,下官不再是勘檢司的主事,而是暗察司的傅堅。”
“只有你一人前來?”
“從今後,下官以及下官所屬的百餘位兄弟,盡數歸於暗察司統領,這是下官接到的皇命。”
“起來說話。”李修擡手示意傅堅起身,笑道:“暗察司重新辦公,百廢待興,正是需要傅主事這等朝廷俊傑共同努力。本官謹代表暗察司上下同僚,歡迎傅主事的到來。”
“多謝李郎中厚待,下官敢不效死力。”傅堅起身,恭敬的行禮後,站在一旁,滿滿的一副下屬的模樣。
李修看向鼻孔朝天的葉成,心中很是好笑,輕聲問道:“你呢?”
“本官也是奉皇命,來給李郎中幫忙的。”
葉成始終擺出的桀驁不馴的樣子,讓李修微感詫異。按說葉成能夠在刑部做到主事的位置,不應當是淺薄之輩。不管暗察司將來的前景如何,是否會一直破敗下去,首次參見上官也不應當擺出這副目空一起的模樣纔對。
微一凝神,李修忽然想到一個可能,心中一動,凝視在葉成臉上的目光再也不肯挪開。
短短的不足一刻鐘的時間,葉成的目光不自覺的和李修碰觸了十數次,每一次碰撞,葉成高昂的頭顱就低下一點,李修眼中的笑意就濃厚一分。
當葉成的下頜已經恢復如常,甚至含下一些時,李修終於收回他審視打量的目光。
“葉成,你說本官若是收下你,然後將你束之高閣,命你代領暗察司的老弱婦孺打理菜地,你意下如何?”
李修端起桌案上的茶盞,輕品一口,仿若漫不經心的道:“葉成,這是你我第二次見面了吧?”
葉成無奈的點頭,李修又道:“本官沒記錯的話,第一次見面,是你奉令想要捉拿本官。本官沒記錯吧。”
葉成苦澀的笑了笑,低聲道:“下官也是奉命行事。”
“沒說怪你。”李修擺擺手,道:“本官記得,若是不安寧來的及時,恐怕你會攛掇傅主事,強搜本官家宅,甚至會將本官帶回去問話。”
葉成面色不變,依舊苦澀如茶,傅堅面上卻有些不自然,急忙俯身施禮,“下官惶恐。”
“說了不怪你們。”李修微微搖頭,道:“重提舊事,只是爲了說明,在本官看來,你們二位也算是有勇有謀,知進退識大體之人。只是本官有些不明白,葉主事,今日爲如此何倨傲無禮呢?”
葉成高昂的頭終於低了下來,李修卻不想這般輕鬆放過他,嘴角掛着一絲若有若無的譏諷笑意,清清淡淡的道:“還請葉主事教我。”
葉成長嘆一聲,知道今日終究躲不過去着一劫,苦澀的道:“李郎中心中已經清楚,何必多次一問。”
李修冷笑,道:“本官很想當你是有才之人不肯輕易低頭,可是事實卻非如此。說到底,你不過是趨利避害而已。本官在將作監被毆,滿朝官員不聞不問,抱成團的一門心思的拖延。即便陛下嚴令,也不肯用心追查兇徒。你葉成就是看穿了這點,看穿了朝廷百官對本官的厭惡,看穿了暗察司前途暗淡,所以一門心思的想要激怒本官,想要離開暗察司這個朝廷官員的養老院。葉主事,你說本官猜測的對不對呢?”
“下官無話可說。”葉成猛然擡起頭,坦然的和李修對視。
“膽敢承認,你還不算不可救藥。”李修輕笑一聲,道:“可惜,你只看到了表面,沒看到內情。你也不想想,陛下既然將本官放置在暗察司郎中的位置,又將你們兩人差來,暗察司的將來又怎麼可能做一個朝廷官員的養老院呢?”
“下官明白。”葉成面色無奈苦悶,心中卻坦然了很多,道:“非是下官不懂這個道理,實則是下官身世……。”
“哦……。”李修微微皺眉,輕聲道:“你身世上有何不妥?若非私隱,不妨你和本官細說一番,倘若真的爲難,放你迴歸刑部也不是未嘗不可。”
“倒是沒什麼私隱只說。”葉成十分痛快的道:“下官生母乃是韋家旁支別系,所以……。”
“韋瑾蒼的韋?”李修皺眉問道。
葉成用力的點點頭,乞求的看向李修。他和傅堅不同,雖然兩人同爲主事,但身世不同,處境不同。勘檢司主事傅堅乃是平常人家出身,因緣際會的走進了內侍省隸屬下的勘檢司。又因爲偶然事情被內侍省大太監高傑看在眼裡,十幾年小心翼翼,才得了一個七品主事的官職。
然而,因爲他在貢院中給李修一個比較好的考試條件,被心胸狹窄的高傑所不喜。此次,在弘泰皇帝的皇命下離開了內侍省所轄的勘檢司,來到了李修主管的暗察司,對他來說算得上是因禍得福。
所以,和李修見面就大禮參拜,做足了下屬的態度。
但是,葉成不同。他生母出身韋家,雖然是旁支,但韋家給他在仕途上不少幫助。若不是弘泰皇帝的皇命森嚴,打死他也不會往李修身邊湊。李修和韋家因韋達慨而起的仇怨,到如今還沒徹底了結,只是暫時被科舉舞弊一事耽擱了。誰都知道,李修會和韋家又一場大沖突。
一邊是家族親人,一邊是森森皇命,葉成無奈,只能出自下
策,在李修面前擺出一副桀驁不馴的樣子,期望李修一怒之下,將他打發會刑部。
卻不想,李修輕而易舉的看出了他的想法,一句將他安置在暗察司種菜,徹底破滅了他的打算,所以才一臉苦澀的和李修相對。
葉成和韋家沾親帶故,這點出乎李修的意料之外。就像葉成意料的那樣,李修心中也清楚,和快就要迎來和韋家的正面衝突,這個時候在身邊留下葉成並非是好事。
可是,葉成這個人是弘泰皇帝派遣過來的,想必也有柳夫子的參與。見識過柳夫子無聲無息佈局的本事,李修懷疑葉成來到暗察司是否別有深意。
人是不能退的,怎麼用卻是一個問題。
這邊葉成還一位李修的皺眉苦思是在考慮如何才能將他退回刑部,豈不知李修心中琢磨的是,如何讓葉成爲己所用而不惹起麻煩。
“你想回刑部,暫時就別想了。”李修的話讓葉成一愣,張嘴剛想分辨,被李修伸手阻止,“你的心思本官明白。你不敢違抗皇命,難道本官就敢嗎?”
李修說的是實情,葉成想了想,頓時面如死灰。
李修嘆息一聲,又道:“本官也不是不近人情之人。既然你開誠佈公的和本官說清楚了。本官在以後差遣你做事也會斟酌幾分。至於你想離開暗察司,也不是不可能,只是肯定不是現在。你且安心辦差,等過些時日,陛下不惦記了,本官想個辦法,求求老師,把你調出暗察司,成全你了的心思。你看可好。”
葉成不清楚李修話的真假,事到如今,也只能相信李修會信守承諾,無力的點點頭,道:“也只能如此了。”
“好。”李修一拍桌案,道:“既然兩位心中再無疑問。那麼本官就不客氣了。暗察司百廢待興,今後的公務就有勞二位了。”
“下官必定下死命。”
傅堅繼續表達決心,葉成苦笑不語。
李修也不在意,微微一笑,道:“本官現在就有兩件事要你們去辦。”
“第一件事,戶部官員對本官不敬,本官要你們將他帶來暗察司。第二件事,本官在將作監遇襲,兇徒至今尚未歸案,你們要查出兇徒,帶到本官面前。”李修深吸一口氣,目光在傅堅和葉成臉上掃過,頓了頓,又道:“兩件案子,你們一人挑一件吧。”
“下官去將戶部官員帶到郎中面前。”葉成心思轉的快,搶先答道。
被葉成搶了先,傅堅臉色一暗,有些喪氣的答道:“那下官就去找襲擊郎中的兇徒。只是……,兇徒狡猾,下官或許力所不能及。”
“無妨,用心辦案就好。”
李修的輕描淡寫讓兩人微微放心,葉成行禮後離開,看樣子似乎現在就要將吏部官員抓來。
傅堅卻留了下來,一副關心的樣子,低聲道:“李郎中,那位戶部司庫郎中敢羞辱您,心中必有依仗。葉主事又是世家出身,恐怕……。”
看着傅堅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李修心中暗感好笑,“葉成算什麼世家出身,他生母不過是韋家旁支而已。你且安心辦案,那些沒用的,本官心裡有數。”
“謹遵郎中教誨。”
目送傅堅離開,馮二來從門外走了進來,冷聲道:“就沒一個省心的。”
李修拍着馮二來的肩頭,哈哈大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