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殿下。”幾不可聞的腳步聲傳來, 來人低聲道:“皇后娘娘在東宮等您。”
伸手捏住垂下來的一朵花瓣,碾成碎末,太子轉身, 淡淡地說道:
“知道了。”
“是。”無聲的氣壓讓人心底發寒, 明明不過才十歲大的小孩, 周身的氣勢卻堪比聖上, 來人忍不住在心底感嘆着, 不敢再多說什麼,行了個禮便快步離開。
黑黝黝的雙眸,潭水一般的清冷;如白玉一般無暇的肌膚;梳着黑亮的垂髫;頭頂一個攢珠抹子, 一身月白色的錦袍,看着遠處的宮殿, 垂下眼眸, 修長的睫毛在他玉瓷一般的臉頰上投下一點美好的陰影。
冷哼一聲, 擡步走了過去。
一隻腳剛踏進東宮,皇后娘娘身邊的蘇盛公公就小跑着迎了過來, 低聲詢問道:
“我的太子爺啊!您這是去哪兒了,怎麼身邊也不帶個伺候的?”
太子微微擡眉,一個冷眼看了過去,蘇盛立馬求饒道:
“奴才多嘴,奴才多嘴!太子息怒, 太子息怒!”
“下不爲例。”太子淡聲道。
“是。”
蘇盛在後面苦着臉, 太子爺不讓人跟着伺候, 這要是出了事, 上面的主子怪下來又是他們伺候不當, 真是左右難爲啊!
一撩下襬進了大殿,看到坐在大殿中央的女子, 幾聲輕咳不自覺從嘴邊溢出,深吸了口氣,捏了捏指尖,沉聲道:
“兒臣參見母后。”
原本還微蹙眉頭,看到站在面前的少年時,忍不住笑了出來,說道:
“煜兒剛去哪兒了,怎麼身邊也不帶個伺候的人。”
說着便伸手把他拽了過來,雖說端着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樣,可在她眼中不還是個半大的孩子?
秦嘉煜笑道:“母后多慮了,不過是在御花園中轉轉罷了,更何況,你也知道,兒臣不喜身邊太多人跟着。”
聞言,
皇后佯怒道:“你還說!”點着他的腦袋,“你今日把麗妃怎麼了?”
秦嘉煜抿了口茶,不在意道:“怎麼?她找母后告狀了?”
“咳咳”皇后輕咳道:“找我告狀?你把人家扔進荷花池了,直接告到你父皇那裡去了!”
秦嘉煜神色未變,輕拍着皇后的背,說道:“不過是個上不得檯面的罷了,母后何必爲了這麼個女人生氣?”
“父皇不過臨幸了兩日就開始蹬鼻子上臉,給臉不要臉了。”
皇后這下是真的有些生氣了,氣得胸口生疼,“你瞧瞧你這話!粗鄙不堪!哪裡有一國太子的風範!”
秦嘉煜抿緊了脣,到底是不願惹母后生氣,只好低聲道:
“母后別生氣,兒臣知道錯了。”
幽幽地嘆了口氣,皇后把他抱在懷裡,有些無奈道:
“煜兒啊,母后不是怪你,只是你瞧瞧你自己,這兩年來做的事?旁人面上不敢說什麼,可心底呢?”
“兒臣並未做什麼出格的事,相反,”秦嘉煜勾脣,“去年水患後的疫情不是兒臣提議的方案最好嗎?難不成這樣他們還有怨言?”
皇后搖了搖頭,語重心長道:
“煜兒,你有能力,這個沒有人會否認,但是作爲太子,你最需要的是心繫天下百姓,做一個真正爲百姓着想的儲君,讓百姓愛戴你,而不是靠武力,”頓了頓,“甚至是暴力讓他們屈服於你。”
知子莫若母
果然是母后最瞭解他,秦嘉煜垂眸,笑了笑,道:“母后教訓得是,兒臣省得。”說着親自給皇后倒了杯溫茶,“母后消消氣,過會兒兒臣親自去見父皇解釋清楚便好。”
到底不捨得怪罪他,自己的小兒子,本是最天真無邪的,三年前落水醒來之後人就有點變得不一樣了,兩年前被立爲太子更是少言寡語,他身上的重擔她也能理解,只是這些年來眼見他有時候行事越發狂妄。
培養暗衛這事就算了,皇上也是準了的,先前還給他親哥哥送了個小妾,按道理說沒什麼太大問題,可他才幾歲?她有一陣還一直擔心這孩子會不會沉迷女色,結果東宮裡面一點兒聲兒都沒傳出來。
別看他年紀不大,這說一不二的性格也不知道是隨了誰的,因爲這個沒少被御史到皇上面前告狀。
今兒倒好,直接動手把麗妃扔進了湖裡,她都能想到回頭會被人家怎麼說了,再怎麼說這麗妃也是皇上的妃子,哪有他一個太子動手的?
安撫完皇后,秦嘉煜便起身去了御書房,至於說了什麼,無人知曉,只是第二日的時候御史就忽然向麗妃的母族張家發難,歷數其包括“縱女行兇、目無法紀、以下犯上、惡僕傷人、貪污受賄”等十幾項罪名。
不等朝中衆臣反應過來,麗妃已經由於御前失宜被降爲麗貴人。
皇后母族的分支鄭家也受張家牽連,被擼了不少職位不說,連鄭家的姑娘都受了影響,一時之間京中都不願與他家說親。
雖說此舉是皇上之意,但明眼人都看出來背後肯定也有太子殿下的意思,原本還有人懷疑先前太子的舉動是不是惹惱了皇上,現在看來太子之位還是牢不可動的。
入夜
東宮書房中燭火已經燃滅,秦嘉煜擡手,輕敲幾下窗櫺。
很快,便聽到一陣風聲,一個身穿黑衣的挺拔男子跪在太子面前。
“查到了嗎?”
“回殿下的話,屬下按照您的吩咐,已經派人潛入那青玉山莊之中了。”
“很好,”秦嘉煜勾脣,黑眸散發出森寒嗜血的暴戾,“一個活口也不要留!”
黑衣男子微驚,他向來知道自己跟隨太子殿下年紀不大,喜怒卻不形於色,竟然不知一向面無表情的他竟然會有這般被激怒的時候,看來那青玉山莊當真是惹惱了太子殿下。
當下恭敬道:“是,屬下明白!”
“孤讓你們查的人呢?”摩挲着手中的杯子,秦嘉煜淡淡地問道。
黑衣男子面露幾分爲難,“啓稟殿下,屬下還未找到名叫阿菁的姑娘。”
周身一寒,黑衣男子忙補充道:“不過殿下放心,屬下等已經在平陽縣查清楚了,十到十五歲的姑娘都已登記在冊,只要一個個排查相信很快就能找到。”
“很快?”望着窗外高懸的月亮,可是,他等不及了啊,他現在就想把他的阿菁帶在身邊了,抿了口茶,“吩咐下去,孤明日親自去平陽縣。”
“可是,”黑衣男子擡頭,錯愕,“您親自去會不會”
冷冷的一眼掃了過來,立馬垂下腦袋,恭聲道:“屬下明白。”
***
秦嘉煜從來不相信鬼怪之談,輪迴之說,可是有時候你越是不相信,就越有可能發生,一睜眼回到自己小時候的那一刻,饒是處驚不變的他也愣住了。
誰曾想到,竟然會回到小時候,皇兄還沒有娶那個毒婦,他還沒有被綁到青玉山莊,沒有經歷那暗無天日的地獄般生活,一切的一切都還沒有發生。
短暫的茫然過後便是狂喜,一切都還來得及,這一世他一定不會讓那些痛苦重演!他的阿菁也不會經歷那逃亡的日子!
他用了三年的時間穩固了自己的地位,拔掉所有可能存在的隱患,所有和鄭蘭慧有關的人都在他的控制之下,不可能會有任何意外出現的。
而現在,
秦嘉煜笑了笑,他要去找他的阿菁了。
***
“.....前些日子下了雨,我看這裡的蕨菜長得好,你們多挖點兒。”阿娟是村長的女兒,也是她們這羣孩子的孩子王,每次出來大家都已她爲首,“待會兒放我這竹筐裡。”
“憑什麼每次都是這樣?”阿初小聲抱怨道:“明明就是大家一起挖的,最後一大半兒都進了她們家,咱們幹這麼多活兒,最後還沒拿到多少。”
阿菁拽了拽她的袖子,小聲道:“你別說了,小心被她聽到。”
“哼,”阿初努了努嘴,倒是沒再說了,驀地想起來,說道:“阿菁,你聽說了嗎?過幾天那個王婆子又要來了。”
阿菁停下手。
“你爹孃他們怎麼說?”阿初問道。
阿菁搖搖頭,“我不知道,還沒聽他們說呢。”
左右看了看,阿初壓低了幾分聲音,道:“你到時候可長點兒心,別跟那個王婆子走,我上次偷偷聽到他們說,她其實就是個人伢子,把這邊的姑娘都賣了的,誰知道賣到哪裡去?賣到大戶人家做丫鬟還好,那要是賣去那青樓裡面,嘖嘖嘖,可就生不如死了。”
阿菁忍不住哆嗦了一下,她家裡姐妹多,阿孃剛生下弟弟,正是缺錢的時候,她又是家裡面的老大,要是那王婆子給錢,指不定真把她給賣了,這又不是不可能的。
“要我說,賣到大戶人家給人家做丫鬟多好,有吃有喝還體面。”阿初一邊挖着蕨菜一邊說道:“你看咱鄰村那誰家的二妞,上次回來頭上我看別了個金簪呢!”
“金簪啊,”阿菁忍不住豔羨道:“那可真好!”
“可不是嗎?”正說着,不知道看到了什麼,阿初睜大了眼睛,猛地撞撞阿菁,急道:“快看快看,就是那種的,看到沒有,看到沒有,人家那種才叫大戶人家,有錢人,看看人家那馬車上掛的都是金子呢!”
阿菁順着望了過去,華麗的馬車在陽光下熠熠生輝,喃喃道:“哇,真的好漂亮啊!好像坐上去看看。”
“坐?”阿初嘲諷道:“能摸一摸就不錯了,還想坐?你做夢吧!”
誰知,
到了晚間,看着坐在華貴馬車上遠去的阿菁,阿初傻眼,“不,不,不是吧?”
阿菁此刻心中卻是說不上來的緊張,身上髒兮兮的衣服和這個漂亮的馬車格格不入,手都不知道放在哪裡好,生怕弄髒了人家的馬車。
面前的少年柔聲道:“再忍一忍,到了前面的城鎮,我們先到客棧洗漱一番,好不好?”
這真是她見過的最好看的人了,該怎麼形容呢?她讀書少,不知道該怎麼說,只覺得像畫兒上的人一樣,又好看又溫柔。
“我,我,我,”阿菁結結巴巴的,不知道怎麼稱呼對方好,想起別人說的大戶人家的少爺,忙說道:“少,少,少爺。”
眼前的小姑娘髒兮兮的,一如當年踮着腳尖爬上來那個模樣,只是比起那時候要更小一些,也......更好騙了。
秦嘉煜笑:“乖,別怕。”他會比任何人都對她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