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第一縷陽光照進來的時候,平陽放下手中畫眉的石黛,走到牀邊,輕聲喚起還在夢中的丈夫。她喜歡看他熟睡的樣子,很沉,很安心,眉頭也是舒展着的。如果不是怕誤了上朝的時辰,她真想讓他多睡一會兒,再多睡一會兒。
“仲卿,該起來了。”她含着笑喚他的名字。別說,自己的弟弟還真是會取。“仲卿”,兩個字就像樂府詩般的多情旖旎,怎麼念都覺着好聽。
衛青聞聲而起。她便捧來他今日要穿的衣飾,從頭到腳,一件一件的爲他仔細穿好。最開始,衛青怎麼也不習慣。平陽金枝玉葉,平日裡極少自己動手做過什麼,這點衛青不是不知道。可從結婚第一天起,平陽就執意每天早起一個時辰,先梳妝打扮好自己,再“服侍”衛青起牀。日日如此,從不間斷。
“以後,我不是公主,而是大將軍的妻子。你要讓我盡到爲**的責任啊。雖然我笨手笨腳的,你可不許嫌。”
第一次爲他穿衣的時候,她輕笑着撥開他欲阻止的手。衛青便在這溫柔的聲音中沒了主意,只得任由她擺弄着。
按照漢家婚儀禮制,公主結婚後一個月,要同駙馬一起回宮拜見太后。現今王太后早已去世,平陽和衛青便直接去宣室殿拜見皇上。今日正好滿了一月,衛青夫婦二人便仔細收拾了一番,乘轎到了宣室殿。
劉徹摒去了外人,只叫了皇后子夫,霍去病。一家人坐在一起,品茶聊天,又看了去病表演的舞劍,氣氛輕鬆而和樂。這一陣朝廷沒有戰事,劉徹又念着大將軍新婚,衛青也就得了一次難得的長假,自然十分的愜意。
“仲卿啊,我看去病這孩子還真是不簡單,是塊好材料呢。”從宮裡回來,平陽笑着談起這個外甥。
“是啊,這孩子的確有領兵的天賦。”衛青見平陽欣賞去病,心裡也十分的高興,“皇上說了,下次出征,讓我帶着去病,給他個機會,說不定還真能讓他打出點兒名堂。”
“啓稟大將軍,公主。劉陵翁主有一封書信,命奴才即刻面呈大將軍。”衛青平陽正說着話兒,府裡的侍衛快馬來報。
“拿進來吧。”聽到“劉陵”二字,衛青,平陽的臉色俱是一變。
“她邀我今日酉時去清商酒樓一聚,說是有要事相商。”衛青說着,把信遞給平陽。
“那你就去呀。”平陽並沒去接那信,倒詭異的一笑,故意端着腔調道:“反正你們男人不是都喜歡年輕貌美的?”
“你......說什麼呢”聯想到劉陵在婚宴上的表現,衛青也明白了這裡面的意思。平陽的話說的他發窘。惱也不是,辯也不是,只得轉頭嘀咕了一句,
“她怎麼比得上你......”
平陽聽到了這話,“噗”的一笑,又道,“你可能一直不知道吧?劉陵第一次來平陽府的時候,我從她看你的眼神裡,就覺得她對你有那個意思。只是真沒想到,這麼多年了,她還沒放下,當真是難得了。沒什麼,你且去看看就是了”
衛青看向妻子,不說話。
平陽見他的樣子,又是一笑,道:“有什麼呀,難不成我還真會怕她把你給搶去了?”
清商酒樓位於長安東城,臨街而建,算得上的長安最豪華的酒樓之一,所以經常會吸引達官貴人的光顧。清商酒樓不同於一般酒肆,有那些歌舞藝人。酒樓的陳設乾淨雅緻,只有一箇中年的琴師常在大堂撫一張古琴,爲來客演奏一些先秦時的古樂,得盡了風雅之意,“清商”之名也由此而來。
劉陵挑了頂層靠窗的位子坐下。她望向窗外,心事重重。淮南王劉安,也就是她的父親,對朝廷早起了反意。他數十年廣納門客和江湖術士,苦心經營,只待漢宮“天變”的一刻。而作爲淮南郡主,劉陵常年居住在長安。她的任務,則是利用美色去“結交”朝廷的重要大臣。衛青是大將軍,國之柱石,自然首當其衝。
“衛青”這個名字,劉陵並不陌生。早在十多年前,衛青還是平陽府騎奴的時候,她去平陽府作客,一眼就注意到他。那雙粲粲如星的眸子,吸引住的可不止平陽一人。那天,她一直在看他,可他沒有絲毫反應。這麼多年,他的眼裡,心裡,滿滿的都是他的平陽公主。開始,劉陵並不太在意。不過是個小小的騎奴,還不配讓她堂堂淮南郡主掛心。可是她萬萬沒想到,當年那個身份卑微的下人,竟成了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大將軍,也成了她的父王必須要清理的障礙。
“哼,怕什麼!”劉陵心裡冷笑一聲,“不就是個男人嗎!我在長安十多年,所‘結交’王公大臣,沒有不爲自己的美色折腰的。衛青再好,還能不食人間煙火嗎?”
想到着,彷彿是得到了什麼保證,劉陵定了定神,衛青已如約而至。
在來的路上,衛青把這件事的來龍去脈想了一遍。聯繫到這些年淮南國的動靜,和淮南郡主在長安的“名聲”,劉陵這樣對他,想要幹什麼,衛青也就明白了七八分。
“大將軍果然來了,平陽姐姐知道嗎?”劉陵揚着尖細的下巴,表情依然是那樣驕傲。
衛青不卑不亢的輯了一禮,“敢問翁主找臣何事?”
“大將軍喜歡這家酒樓嗎?這裡的青花酒可是長安獨一份兒……”劉陵媚笑着給衛青斟酒。
“翁主……”
“也是,平陽府什麼樣的美酒沒有,大將軍怎麼會稀罕我斟的酒……”
“翁主要是沒別的事,臣就先告辭了,平陽公主還在……”
“她就那麼好嗎?”劉陵的一雙玉手搭上衛青的肩,身體也在慢慢向他靠近,脣上的胭脂紅的魅惑……
“翁主請自重!”衛青不帶絲毫猶豫,立刻甩開了劉陵的手,又道:“還請翁主奉勸淮南王一句,朝廷‘推恩令’早已頒下,請淮南國早日奉詔。若想以卵擊石,那便是自取滅亡了。”
“她就那麼好嗎!”劉陵定定的看着衛青。
“是,她很好。”
“我也是公主,容貌姿色並不遜於她!”
“龍生九種,種種不同。”
“你!……”劉陵從沒嘗過這樣的挫敗感,這讓她覺得受了巨大的羞辱。她背過身,冷笑一聲,“衛青,既然你把話都挑明瞭,我也不繞彎子。我淮南國籌謀數十年,刺客殺手遍佈長安,天知道你的心上人會不會哪天出什麼意外……”
“淮南王想要做什麼,你陵翁主想怎麼樣,悉聽尊便。”衛青猛的從座上站起,眉峰高挑,眼裡燃燒着少見的怒火。
“翁主要派什麼殺手,我衛青隨時恭候。若是有人敢傷到平陽公主半分,有膽子的,就試試看。告辭了!”
原來,這樣平和沉穩的人,發起火兒來竟也如此凜然而霸氣。“不愧是大將軍!”劉陵氣的發顫,卻忽的笑了。
杯中的青花酒被一飲而盡,“啪”的一聲,白玉杯子重重摔在桌上,她又落了淚。
“寧爲玉碎,不爲瓦全!衛青,你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