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不停蹄地趕了十日的路, 接到來信是已然知曉林述他們方是到了宸國。我心中稍稍安穩了一些,估摸着在宸國能待上十天半個月,指不定要等大婚之後方能回去, 這樣一來, 因爲兩國有相較, 至少不會直接捅破那層窗戶紙, 虛與委蛇之下, 在宸國他至少是無威脅的。
儘量讓自己不去想另一個人的是是非非,低頭入眼的卻每每逃不過那個人。
我甩了甩繁雜的思緒,想是若繼續快馬加鞭地走, 那方能在十日內趕到宸國,與林述匯合。在驛站休息片刻, 我立刻上了馬, 準備再度而上。
卻是被慶凌喊停, 道:“大人,即便是千里駒, 也需休整方能恢復體力。”
因先前自己拖累了這步程,而今自己會了馬,就想着把從前自己拖沓的時間補回來。
即便她說得有理,可我憂心忡忡,卻是怎麼也不肯停下來。
慶瑞也探出身來說:“再過去就是走山林了, 路偏且僻, 也不好走。”
我垂頭想了會兒, 在馬背上坐了許久, 問道:“若是在此處歇腳, 最快幾日到宸國哈魯國都?”
“最快七日,但若是考慮到……”慶瑞沒將話說完, 就被慶凌踢了一腳,我看在眼裡,大致也明白了一些。
我終究還是個拖累,且任意妄爲。
撐下了馬,我先慶凌一步說:“那就七日到宸國國都。”
她似是還想規勸我什麼,我繼而道:“不用顧忌我,就七日。我……一定能跟上。”
慶凌看了我許久,終是落下陣來,嘆了一句:“文大人,可要顧惜自己的身子。”
我嘴笨,曉得她是爲我着想,也是好意,想表達一下謝意,卻又怎麼也說不出口,半天擠出一句話:“是馬在跑,我雙腳都未着地,無妨身子的。”
說完自己都覺得搞笑。
夜半,睡不着,到馬廄邊上踱了踱步,發覺裡頭我的那匹馬竟是也未睡着,捋了捋馬鬃,又給它灌了一點水。心裡想道自己從前對活物厭惡至極,覺得有一絲臭味都無法忍受,因而百里皙家裡養着的狗與貓,我也從來不親近,自家的馬廄馬槽也從不靠近。
如今的我,竟是將這些全改了,再也顧不得那馬兒到底味道薰不燻人,只希望它莫要生出了疾,要是能一直跑在路上就好。
越快越見到他就好。
那張舉世無雙的臉龐俯在我的眼角眉梢,那溫涼的觸覺彷彿就在方纔,近在腦海心底,卻與我相隔千里。
翌日。
秋老虎勢氣深重,天氣未轉涼,卻是因爲我們不斷接近了宸國,身上因而早就套上了深衣長靴。
夜裡,在林間風疾。則更是寒涼。
燃起了一堆火,靠着樹幹,聞慶凌說要穿過這樹林約莫要三日左右。林子裡倒是無生猛野獸,雖說有狼,但我們畢竟有十餘人,一般狼羣也不會靠近,倒是有兔子或是鹿常常被他們打來成爲腹中之食。
火星突突地跳着,彼此的臉在火光下顯得明明暗暗。看着他們炙烤着捉來的兔子,將之遞給我,我起初見不得血腥,然而腹中空空,也是難忍,偏生我是個餓不起的人,心想在外也是無奈,便接手過來咬了一口,發覺味道還不錯,就將多吃了一點。
吃飽喝足覺暖,我的思緒開始遊離模糊,半夢半醒卻一直睡不深,大約過了不到一個時辰左右,卻是在快要睡着之時被人喚醒。
“文大人,快醒醒。”
迷迷糊糊地擡眼,卻發覺慶凌手中持劍,面色焦急。正想問什麼事,卻發覺我們似是被另一羣人圍住,似打似鬥之間,慶瑞衣襟上染上了血漬。
不清楚來人爲誰,而被困住的慶瑞他們卻是拼力而搏,時疏言遣來的這十人,功夫皆屬中上,而與他們相持甚久,那羣黑衣人的武力可見一斑。
心突突地跳着,聽慶凌說:“我護着你先走。”
“那他們呢?”我心頭焦灼。
“隨後即會跟上。”
心下不安,卻無能爲力,由着慶凌一把將我拉上馬,讓我坐在她前面。有個黑衣人看見了我們,便是要朝着我刺過來。我看着劍光一閃,呼息即滯,那慶凌長劍一指,那人躲閃不及,跌下馬去。
另一人卻是趁機欲砍上她的肩,我連忙嚇住慶凌,身子卻不由地向馬背前衝去。坐下的馬長嘯一聲,前蹄離地,慶凌扼住後座,揮劍向身周砍去,我連忙拉住繮繩,抱住馬脖,林間是在太黑,揹着火光明滅什麼都看不清。
只聞耳邊刀劍相擊、衣帛被撕裂、以及馬蹄踏在枯枝敗葉之上的脆裂之聲。
依稀能從密不見天的林子中,看的到戳在高高枝杈上的一片月,白慘慘的,透出脆弱的溫柔的絕望。
我攥緊了繮繩,掌心因而磨出了一道皮開肉綻的痕跡,也不顧炙痛的濃烈。一心想衝出去,躲過他們的追逮。
耳邊風聲鼓鼓作響,馬跑得太急,以至於沖斷了橫斜的樹杈,椏枝從身上刺劃過,也不顧不着疼痛。
“壓低。”慶凌在我背後低呼,我猛然低頭,卻是聽見了,劍鞘從她背上輕擦而過的聲音,我壓得極低,貼在馬背上,屏住呼吸幾乎喘不過起來,可慶凌罩在我身上,卻還是受了傷。
“要緊麼?”我問。
“不礙事。”她聲音卻是帶上了嘶痛。
心中有愧,又擔心她的傷勢。還好馬已經駛到僻靜處,一時也不會有人跟來。
我欲速速下馬,慶凌卻是指向了另一處,循着她的劍看去,是一沼小塘。
月光難得溫柔,夜風卻極冷冽,泛起水面粼光。
明白是她欲清洗傷口,我勒馬停下,把慶凌扶下。
我自幼不會照顧人,看到這情況也是手足無措。因她是背上受傷,所以還需我幫忙。
將袖中的帕子在水裡浸溼,慶凌自己脫下了半邊的外衫,也不顧這風有多寒,我替她輕輕擦拭,她的肩頭微動,似是疼痛。
在蒼白的月下,我依稀看清她背上那道傷痕有些重,從脊樑劃過,即便幸好沒有傷及脾肺,恐怕會留疤。
自責之意涌上心頭,忍着歉疚對她說:“都怪我,姑娘家留疤總是不好。”
“總歸命還留着。”她示意無大礙。
慶凌待我極好,或許是我少與京中其他姑娘處的來,他人嫌我無趣,是個書呆,而我自己又覺着那些姑娘家家討論的城中風雅八卦甚是聒噪,也不懂得如何去勸去遷就一個鬧脾氣的人兒。
而今即便她是聽命於時疏言,可卻一再護着我,還因我而受傷。
我怕今後她背上這傷依舊存在而遭她怨恨。心裡頭是又愧又疚,感激也是,感動也有,想與她結交,卻也說不出這個落了俗套的口。在她面前,我方是落了小家子氣。
慶凌扯下內衫,自己包紮好了傷口,將衣服繫好,我在一旁看着她這一整套的動作,凝着眉頭,咬着下脣,終是說:“慶凌,你與我年歲差不多,莫要叫我文大人了,直接喚我文敘就好。”
聞言慶凌怔了怔,看向我,隨即豁然一笑,似是明瞭我語中含義,吐出一個字來:
“好。”
不久,慶瑞一行人他們也跟上來了。見慶凌背後被劃開了口子,他皺眉道:“你也受傷了?傷勢如何?重不重?能走麼?”
她被撲面而來一堆問題問得說不出話來,扶着馬笑着對他說:“要我回答哪一個?”
慶瑞手搭上她的肩,道:“讓我瞅瞅傷得如何?”
慶凌躲過,面上有些不自在,竟是染上了一抹可疑的紅色。
我雖喜他們這一對的模樣,卻還是覺得對他們有過多虧欠。
替大家將水灌好,一席人就地而坐,我見一些人兒也是落了傷口,心頭有恙,卻是愈發深重,滿懷疚意道:“我……對不起大夥兒。”
大夥紛紛揮手說無妨,心裡頭卻是更加不是滋味。
“可清楚來人爲誰?”我低眉細思,然而我眼睛在暗中難以看清事物,有了幾分小小的月華方能視物,那黑衣人出來之時,我什麼都看不清楚,更別說要明辨什麼細節上的了。
唯一讓我覺得有些可慮的,則是那羣人武藝應是不差,刀劍相擊之聲,尤爲清脆,而由那音色可知,他們用的刀劍也並非俗物。
非爲鐵,而是鋼。
淬火程度若非達到鋼的標準,那也不會有這般音色;其次慶凌受傷時,我分明將馬駕得飛快,而與箭相比,也略微起了緩衝的作用,可慶凌還是傷到了皮肉,我猜箭頭鋒利,或也是鋼製的。
若要以鋼爲器,普通人也用不了。
雖然我知我們也並非會與江湖裡的人扯上什麼恩怨,這等財力,也只有皇家方可有。
我始終是信着時疏言的,考究了一番也覺得他並無這種自相殘殺的計謀,也得不到什麼好處;而時慎行立軍有功,但歸京之後不能調動虎符,若是私自的暗兵倒也有些可能,可我總覺得他也無這個必要殺我一弱女子弱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