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瑨之戰邊綏一戰損失慘重, 孤也痛失愛侄,不過朗愛卿力挽狂瀾,虎峽口光復, 進軍有功, 瑨國元氣大傷, 暫時休戰。”雅皇坐在龍椅之上, 看不清神色, “宸國助兵二十萬,我精銳軍五萬,調遣軍二十萬, 以少勝多。既與宸結盟,吾等二國遣書互通有無。”
“皇上英明。”衆臣叩首。
雅皇轉眉似是向我這處看了一眼, 我心突突地猛跳了兩下, 聽他言:“雅瑨之盟已啓, 孤立廖陽平城人士,皇商韓氏之繁爲嘉和侯, 前去宸國和親,願兩國情同一家,家和事興。”
我嚥了一口口水,雙手握緊,心裡閃過隻字片語, 雜亂地與今早夢裡頭的事情牽連在了一起, 以及我驚醒後見到他的繁複的神情, 心裡頭歸出了一個旨意, 可卻是怎麼也不希望聽到接下來的話正是我胡亂猜測的。
“本想讓文愛卿去宸國, 一來其懂宸國之語,二來其爲女子, 但孤憫且有身孕,”雅皇稍稍停頓,對林述說,“林愛卿,既然你家夫人有孕,而此去路途千里,來回約三個月有餘。怕是文愛卿承受不起這奔波。孤肇賜你爲御史,替妻從使,也是美談。”聲音放緩,我卻如芒刺在背。
“臣,遵旨。”林述眼波暗淡,好似毫無驚異之意。
而我俯首按住衣襟,卻是按不住衣綢之下那顆幾乎是跳碎的慌亂的心。
若是如此,和今早那個夢又有何二致?
他去宸國,莫不是正要與那永安公主完婚?我一面嗤笑自己胡思亂想,一面又止不住自己這般揣測。
要是桃代李僵,早已成了定局,以我的名義,卻僅僅是待人伺機而躍進入,我還能如何做?只不過是眼睜睜地看着那臺上人來人往,卻始終改不了這齣戲的起承轉合,只能立在臺下嬉笑怒罵。
下朝。
我停在九龍階上,臣子們魚貫而出,望向匆匆的吏官們,心有所思,一個怔愡,背後傳來林述不緊不慢的聲音,如波似紋:“夫人。”
轉過頭去,扯出一個笑,對他說,“三日之後便要出發,想來你還有一些要緊事兒要辦,我先叫綠茗幫你整理些衣物行李,這餘下三日你可有一日空閒,與我相處在一塊兒?”
他動了動嘴角,手摟緊我的肩膀,道:“有的。”
我按捺住胸口的疑惑與惶然,終是什麼也沒說。
“同我回一趟太傅府罷。”
我點點頭,吐出一個“嗯”。
許久未去過太傅府了,似是被林述瞧出了我的不自在,他寬慰我道:“爹孃已經曉得此事,我與他們解釋過腹中無子,無人怪罪你。”
坐在馬車裡頭,昏昏暗暗,我只曉得我心片刻不是安寧,不曉得到了那兒說什麼纔好。
“少爺、少夫人。”管家喚了我們一聲,便進去通報林述的爹孃了。
我長時間用絹布裹着小腹,外出向來不拆,一開始她孃親見到我的腹中微微突起時候,眼睛還亮了亮,爾後又失色,神色淡漠地同從前一樣。
我與林述坐在廳上一側的椅子上,叫下人關了房門。
“聽聞你爹爹說起,皇上封你爲御史遣送皇質去宸國?”林述他孃親坐在北側的高椅上,拎着茶蓋,一手託着茶盞。
“是,這一去要三個月方能回來。”林述言。
“時間怪久的,”她抿了一口茶說,“文敘,這段時間多來來,讓我見見小……”孫子二字卻是被她吞回了肚子裡頭。
我心裡一緊,頓生愧疚,忙道:“好,反正我也無事,多陪陪婆婆也是應該的。我有幾本經書,是原先向安慶寺的住持討來的,下次我帶來給您看看。”
“年紀大了,從前是不信鬼神,可現在也難免信這些。”她嘆了一口氣道,“給我看看也好,若是能保家中平安,子息興旺也好。”
我默然,她語氣雖軟,但還是在怪罪我。其實我也曉得,這成婚已半年有餘,按常理應是有了,即便是三四個月前無,那麼現今總該是懷上了罷。可是我並無,終其原由,恐那藥囊之事還是避不開,而我又不想去探究,因爲一多想多思,便會惹得我心頭更是煩躁,或許連粉飾太平皆不可了。
“娘莫愁,該有的總會有,”林述言,“如若此時有了孩子,而我亦不在敘兒身邊,倒是要讓你們來費心費力了。我曉得你們想頤養天年,可現下爹孃分明年歲尚輕,也莫說自己年老了。”
“總想含飴弄孫,這日子也過得快活些。”她放下茶盞,嘆了一口氣。
林述見此,便尋了他處話頭言:“那母親便多出去走走,莫要一直待在家中。”
“我一人在家也是無趣,你爹爹雖說不怎麼理朝事,卻是整日出去,而你雋如表妹也不着家,恐是看上了絮陽城裡頭哪家的公子。我問她她也不說,可我這心裡總是放心不下,總覺得要出什麼事端。”聞言,她也順着話說了幾句,最後擔心起沈雋如來。
“婆婆你且放心,雋如表妹她知曉分寸,也是個識大體通情理的姑娘,萬事也不會出大亂子。”我寬慰了她幾聲,卻是回憶起先前說我懷孕時,林述他孃親說表妹去安慶寺給她小侄子祈福,而後與她相見時她卻一派狐疑之色瞅着我的肚子,讓我怪不好意思的。這舉動也過於怪異,可真要叫我說出什麼來,我卻也說不準。
用完晚飯後,我們歸了家,接下來一日林述進了宮一趟,到了夜裡纔回來。我等他一同用的飯是涼了又熱,熱了又涼。我鐵了心坐在屋外石階上等他,卻等到他怪了我幾聲不注意身體,我竟然也是喜滋滋的。
看來我這樣子不對,卻怎麼也改不回去原來那個我以爲的鐵石心腸。
翌日驚坐起,怕是那日宣旨的一切皆爲夢境。擡頭看天色還早,卻被林述再次拉回了被裡。枕着他的手臂,即便是出了薄汗,有些潮熱也還是忍不住靠近了他些。
我有時候也真佩服我自己,有些事情不拆穿也不去問,結果我都快將之忘卻了。對自己反反覆覆說不在意那些,也就真的不在意了。
同他理了一些東西,講一下昨日去宮裡說了什麼,一路上要照顧好自己這些個廢話,轉眼就到了未時。而那外頭太陽又大,我和他呆在家裡頭隨意用了一點膳食。
“子循,你說爲何雅皇要讓你去宸國?”我悶悶出聲。
“聖心難測,”林述眼瞼輕輕動了下,我看不到他的眼色,他與我道,“我去了,你要在絮陽好好過,我孃親雖心裡不懌,可說話也不會酸諷,她就我一個兒子,做母親的自然將心血都放在了我身上,想要抱孫也是應當的。但這事也急不來,我也總覺得虧欠了你爹孃。”
“我曉得,他們應該是知曉,空歡喜也都是因爲那是我們萬不得已才瞞住他們的。”我一口濁氣升到腦門,強顏道:“不怪你。”
我瞅着他的側臉,卻覺得聞此言的他脣角的乾澀的笑意有些不自在,怕是也是心虛。
我不怪他,不怪他成大事者不拘小節,不怪他犧牲小我成全大我。總之我便是那小節、那小我。而他將我視爲小我,多親近,我是不是應該從夢裡笑出聲來?
他笑得有些酸澀,在我晃神的時分,又道:“恐若我此去時日久遠,你可願等我?”
我忽的不懂他的話意,正想問他什麼等不等的,我是他妻子,問這些不必要的做什麼。卻聞他先自言自語替我回答,生怕我說出其他他不忍聽的話道:“你若是等不了,可要好好待自己,莫要委屈了。”
“我在絮陽又不遭罪,你也說你孃親話語不會刻薄,我自然也有爹孃子白這個兄長護着我,哪裡說得上委屈。”我笑顏寬慰。
“嗯,百里皙是靠的過。”林述眼裡掩去了屋外的光,烏黑的眸子裡只印着一個我,“只是,倘若牽扯到政事,你還是置身事外爲好,不懂的時候去問問我爹也可。”
總覺他的話聽上去怪不是滋味,“好,不過三個月時間京中勢力恐是也有大變,但我總覺得還是有些長了,你若不在我身邊,我自己也應學會摸爬滾打,小心行事。”
“有些長了。”他淡淡言,似是下了什麼決心幾欲說些什麼,可我低着頭卻並未看見。
我腆着老臉說:“你若也嫌長,那就快快把事兒辦好,快些回來。可惜中秋不能一同過了呢。不、然……不然、我們再好肆歡愉一場。”
天哪我說了什麼話兒!
聞言面色有些泛白的林述也笑出聲來,輕輕擁住了我,在我頭頂上落下一個吻,道:“可是捨不得我?”
“那、那是自然的。”我咋舌吞吐。
他隨後放開了我:“夜裡再說。”
我的臉頓時紅得如那煮熟的蝦兒一般,卻心裡一空,現在我難得主動幹事兒卻被他拒絕了,口不擇言:“你嫌棄我,可是想去宸國找老相好?”
“夫人多想了。”林述啄啄我的臉,“爲夫只有一個相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