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涌般逆洄的思緒如千萬絲線, 作繭自縛。
彷彿回到那一個無月亦無風的夜,寒骨寂涼,他眼底青黑黯然, 前襟微動, 煢煢獨立, 投下一地的荒蕪蕭索。
爹爹將扇欲扇的一個耳光, 孃親氣得發抖的手, 我盡是落寞空乏的眼色……都與那庭院的清清冷冷悽悽慼慼化爲一灘薄似霧的水,凝結蒸發都成那曇花一現的虛無。
“可到緊要關頭,我竟是也狠不下心來。膽小若鼠, 怕你那樣誤解,永遠饒不過我。”
心頭一酸, 也當真佩服自己那時那樣狠絕。
是他一手縱容時局的發展, 原來一開始外祖入獄, 自然也與他有關;又是他一手縱容自己的心,打亂了這本黑白分明、經緯縱橫的那局棋, 步步爲營成了棋差一招,也讓雅皇有所警惕,間接導致了今日這個局面。
他並無我從前想得那樣飄渺如神祗,也有犯錯的時候。
可這錯是因我而起,想來這後悔自責便涌滿我心頭。
本想我這小小一卒, 竟也撼動這一場棋局。
窗外寧靜, 紙簾映雪。
我思緒萬千如熱火焦灼, 卻抵不過他輕輕一嘆, 道一句:“對不住。”
雪寂, 思止。
“把裳解了,讓我看看。”
我臉一紅, 捂着腰帶,以爲他思維跳躍這般快,又要胡作非爲了,推就着,連忙說道:“不許胡來。”
他聞言愣了一會,然後清毓一笑,竟是讓我看得有些失神,待我回神之時,他已半跪在牀邊,替我將腳上的靴子脫了。
我蜷着腳,卻被他一把捏住腿肚,脫去了襪子。
腳趾暴露在微溫的空氣下,被他瞧在眼裡。我嚥了一口口水,有些自卑自怯之情隨即隱隱暗涌。
總之我的腳也同手一般,被凍成了紫薯蘿蔔。
心底自嘲,希望餅兒瞧見了莫要來啃,或是嫌棄我這副模樣,從今見了那細長的小番薯蒂頭就要作嘔。
無臉見人,也是不敢在他面前露出我這般不堪的醜樣。
欲說什麼,卻見他眼色內疚,我心底也不好受。
“用熱水泡一下腳罷。”他斂目,二話不說卻是自己解開了我的裳褲。
我咬着下脣,看着他一臉的擔憂。
兩股之間磨得紅腫,有些地方已經擦破。
輕輕合攏了雙腿,不願讓他再看下去。
一開始學馬的時候,我夾馬過緊,導致腿內側擦傷了;後來那幾日,跑斷了良駒千里足,山路顛簸,方是雪上加霜。
也不敢與慶凌他們說,怕自己的傷勢讓他們擔心,延後了行程,怕林述遠離了宸國,限於雅皇佈下的網羅。
他輕手撫上一處傷,手指微涼,我卻是死咬下脣,不呼出痛癢來。
言語之間染上酸楚:“爲何要來?”
我嗓子口一緊,忍着澀意:“還不許我來?”
他擡眼,看向我,我被迫對視他的撩起心疼苦楚的瞳眸,說:“不許。”
我將手搭在他的發頂,垂着腳在牀邊,執起那隻觸碰我腿上傷口的手,紅着眼,狠着牙道:“我想你。”
話畢,便被他狠狠地吻上,那脣舌便是鋪天蓋地席捲而來,勾住我的舌尖橫掃千軍,將我口中氣息滌盪吮吸一空。我睜大着雙眼,瞪着他這張皎潔雋逸,卻是說出那樣的話的面目可憎的臉,不放過他面上的一絲痕跡。被推倒在牀沿,我反手攀上他的背,緊緊地壓着,不想留一隙空餘。
眼裡的淚水不由自主地滑落在枕上,在淺色的錦被上加重了顏色。
朦朧惺忪,被淚模糊了視線,只餘脣齒間的觸覺,纏綿而繾綣而雋永。
從起初有些瘋狂的熱烈,到後來認真地輕緩吮吻,我沒有一瞬合着眼。只想將他這般的模樣,牢牢地,深深地,印刻在我的心田。
第二日早時,我與林述閒聊起,何時離宸。他擦了擦嘴,答:“若是想走,今日便可。”
我不解。
“和親之儀暫且擱置,韓之繁他如今住在宮裡頭,”他眸光一黯,頓了頓,看向我,說,“因我是外臣,鮮少有機會入宮,何事皆是最後才知,宸國又以女爲尊,我這個使臣當得也無足輕重。雅皇當初派遣我來宸,也只是一個恰到好處的藉口罷,趁我不在,便可拔除父親在朝中的勢力了。”
說實話,我放心不下。放心不下的,除了他,也有另一個人。
不清楚他爲何能夠拖延這成婚的大儀,可若要讓我們等到這婚結束,卻也是等不及。如今林述一舉一動皆在雅皇的控制之下。即便有時疏言的人安插在內,可卻是少之寥寥。
在宸國雖能保全自身不受損,可是遠在絮陽的爹爹與孃親卻是無法再等。
本我來這兒,一是爲了見林述,確保他平安無事,共患難乃夫妻之事;二是也想默默看一程韓之繁究竟如何,是否嫁娶了一枚錦繡佳人。
心思起起伏伏之間,卻是不聞不問他人有何念頭,良久之後,我嘆了一口氣,正要說聲也罷,早早走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兒。
林述卻是緊緊地看着我,我不覺他眸光有異,卻是先聽他言語之間,夾雜着幾分我覺着沒由來的苦澀,“觀了這場禮,你方是能夠心安。”心頭一驚,訝的是被他瞧出了想法,心底又愧又詫,“出了宸國,卻是進退維谷,你留在這裡也好。”
這下子我是聽明白了他話中含義,他的意思是我心頭那股子執念放不下,那就親眼看着那條線斷了纔好。可他定是要回去,而且我若不與他一道,反倒是減輕了負擔。
有些生氣,道:“我既然來了,就要與你一同回去。”
林述默言看着我。
我皺眉不語望着他。
積雪方纔掃淨,如今又積了一層了,靜坐許久,窗外落雪,他終是道了一個“好”。
“下午我進宮,你若有興趣,可叫慶凌隨你一同去暖街上逛逛。”我忽的有些不習慣,這本應是餅兒做的事兒,卻是換成了其他的人兒,林述見此,道,“餅兒她……被你唬去廖夫人那兒了?”
我默點頭,原來這些他都知曉。
七夕乞巧那日,想若是有朝一日,時局分異,若百里皙成了階下囚,我還求林述保得他一命,卻是怕惹起他不快,或是拆穿他二人政見黨羽不同,以至二人拔劍相向,便拙劣地改口求他留得廖夫人一命。
終歸也是爲了餅兒。
而當日廖夫人咬定我不是爹爹與孃親親生的閨女,我自當她是惱羞成怒因而胡說八道口不擇言。更何況她也曾咬定我懷有身孕,但我實則並無身孕。有了前車之鑑,我怎的還會相信她的胡話,只不過是爲了餅兒着想,我纔不得不應承下,將信將疑地聽了大半隻耳朵進去。
用過午食之後,林述去了宮裡,而我留在舍內。我素來對風土人情感之心切,也很想見見那古樸的西夷文化,在宸國街頭小逛一會兒,也是不錯。
慶凌被慶瑞拉扯出去,我笑着讓他倆去了,也就自己一個人隨性而行。
可卻是巧在,在宸國街頭遇見了赫連冗。
此人悶悶不樂,竟是猶然一股頹靡之氣,與從前那股子意氣風發的模樣相差甚遠。他眼睛透亮,也着實尖得很,一眼就看到了我。我手中方是接下了燙手的山芋窩頭,還未來得及吃,卻被他先招呼到了。
“阿珂。”
啊?
我以爲我認錯了人,或者是他認錯了人,回頭四顧,也無他人。我望向那小販,眼中疑惑,莫不成這賣山芋的小販是叫阿珂?
他忙搖搖頭。
赫連冗拍了拍我的肩,酒氣味薰地道:“阿珂你怎的由穿上雅人的裝束了?”
我嘴角動了動,不知這赫連冗本是豁達隨性的性子怎的變成這般酒肉糊塗了,出言道:“赫連侯爺,近來……可好?”
他渾身一滯,擦了擦眼,看清我究竟是誰,語氣頓生降了八度:“是你啊。”
我脣角笑意微僵,卻是被他下一句發出的聲響弄得振聾發瞶:“是!你!啊!”
“正是下官。”我捧着手中滾燙的山芋,笑容有些犯暈。
“呦是追隨夫君來,還是追你心上人來的?”話畢,我見小販直愣愣的豎着耳朵聽八卦。而赫連冗身後恰巧踱來了那個赫連冗口中的我的“心上人”。
此場景好不尷尬。
我乾澀地笑了幾聲,心想這赫連冗畢竟還只有十九歲,我這做阿姊的萬不可和他一般見識,也就放任他這番話,不再糾正了。
“仲簡。”思酌幾番還是喚了他一聲。
他臉色有些寡淡,扯出一個笑來,好似眼底有幾分歡喜,而我心底略微有幾分潮溼黏膩。
“找個地方小聚一番罷。”赫連冗提議。
“好。”卻是同韓之繁異口同聲。
聞聲我忽地一驚,心頭萬分不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