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對於情愛一事,卻是另一種說法了。我歡喜了韓仲簡十幾年,但萬萬抵不過爹孃之命。以孝爲先,且至親斷然不會害我,所做一切所令一切,都是爲我而好。這是我謹知的,便是由着他們提親,由着他們將我嫁至林府,由着他們替我選瞭如此好的一個夫君。
而過往種種都應隨風而去,如一場大夢,如已逝春秋,不爲當下的,都是虛妄,皆是空夢,即便我再怎麼念舊,再怎麼不知好歹,我最終還是得放下。
只是於我而言,“放下”這二字與“抉擇”一般難罷了。
我甚至想着一些從前的事來證明我其實便是個見異思遷的姑娘,卻剋制不住自己說服不了自己已經放下原來在心頭上的那個人。只覺得是我心的暗示不夠,終有一天,我會放下。
我說我喜歡皮囊,林述略高韓之繁一籌。而我從前的故友不在一塊便不再聯絡便不再熟稔如初便淡似陌生人。
我吃不準林述對我情之如何,但總歸是好的。我知曉韓之繁也歡喜我,可是如今我已嫁作他人婦,便是不可。我也設法將罪責怪在韓之繁身上。
我等了他幾個月的時間,希望能與他一同再與我爹孃說說,但是我沒有等到他。我與他總是這般。他有自己的脾氣,我雖然溫吞,但也較真。常常如此,他給了我機會,我並沒有馬上爭取,他便收回,不給我回轉的餘地。這次,我給了他機會,他沒有及時,我也不會給他孔隙來斡旋。
這算不算是我的回禮?或者說,是我一時的彆扭,以牙還牙,以眼還眼?
但是一切已來不及。
所以,我只能試圖說服自己放棄。
逆來順受有兩種解釋,一者爲放棄,一者爲放下。我想我是前者。被動者爲放棄,主動纔是放下。
林述放下書,走近牀榻,撩開羅帳,坐到牀沿邊上,眸恰好對上我的眼,眸色沉沉如無言之夜,目光清冷,我從未見過渾身透着冷冽氣息這樣的他,沉聲半晌,終是開口。
“想清楚了,於人於己都好……”
我看着他一張一合的嘴,卻是再沒什麼聽進去了。
我知道妥協不對,但心不聽我的,叫我該是如何。
不知過了多久,總之我是迷迷糊糊地睡着了,我只記得林述幫我塞好了被子後,復回了案後的椅子上,燭火燃到了天明。
翌日,我頭沉沉,卻是頭腦昏沉的樣子。
可餅兒幫我搗鼓出來的那條白裘穿在我身上也不能改變我已經得了風寒的現狀,我揉了揉鼻子,眼兒有些酸酸的。起身找了一圈林述,發現他已經不在了。
只是在書桌上留下一幅字畫,我打開一看,是一副雪日小樓圖。畫面素潔,大片留白,唯有一小亭,正是昨日之景。着墨不多,唯有黑白二色,卻顯雍容大氣,別有一番氣度,雖爲寥寥幾筆,卻意境深遠。
畫的右上自上而下地提了一句:歸嫋絲梢競醉,雪舞亭檐,年歲今朝。
而在右下角提着他落款。
林子循。
我執着畫軸,腦中昏沉一片,忽的手心一暖,腦中閃過一絲清明。林述他,竟是知曉昨日爲我生辰。
我將畫收起來,心中思量了一番。這畫功這筆力與先前林述的那一幅畫像也各有千秋。
卻沒想到令我驚喜的不止這一件事情。原是餅兒也不曾忘卻。
餅兒揉着着自己的腦袋,對着我有些歉意的說:“小姐,昨日我顧着自己貪歡去找了其他人玩兒,忘了和小姐說一聲生辰快樂。”
是了,不然昨日餅兒爲何會守在我的牀前等我醒來。她只爲與我早早地說上一聲生辰好,卻被我三言兩語地弄了糊塗,轉而把心思放到別處去了。
由着餅兒爲我梳頭,我望向鏡子裡微笑着的自己,問道:“子循他去哪了?”
“姑爺他一早就出了門,卻是從西側門出去的。現下已經回來了,對了,老人和夫人也回來了。”餅兒的手一重,我頭皮被拉得生疼,但見她的模樣,倒似頗爲輕柔。我無奈在心裡頭嘆了一口氣。
我聞林述是從西側門出去的,恐怕是與昨晚的壎聲有關。我不曉得他二人見了面說是如何,也不敢再多思。倒是爹爹與孃親回來了,讓我心裡安了一些,現下林述多半是在和爹孃說着話。
我走到庭內,向爹孃告了個安。孃親看了看我與林述,開口說:“昨日我與你爹爹到了安慶寺,爲你們求了一卦。”
我聞言愣住,想來爹爹與孃親便是有幾分想抱孫子的念頭了。也是了,我與林述雖才成婚三個月,若是按常理,該是有喜訊了的。可惜我至今還未與林述同過房。
“孃親求得是何?”我有些心虛,瞥到了林述的衣角,不再看他的神情。
“自是爲求子嗣。”孃親看了一眼我的眼色,再轉而瞧了瞧林述,“怎麼,你覺得爲時尚早?”
我心裡一沉,急急擡頭,示意爹爹幫我一把,道:“確是如此。”
爹爹拍拍孃親的手臂說:“你也莫急,敘兒還小。”
孃親語中有一絲慍怒:“她還小?都廿二了!”繼而又對我說,“不是我們想含飴弄孫催着你,只是爲你好,若年長了孩兒還幼你該如何?且年長孕子多半難產。你也不給我好好想想,就立馬否了我的話。”
這個性子冷卻頗爲暴躁的孃親,我也難耐她何,真真是見了怕啊。
林述見此,拉我起身對我孃親說:“母親莫擔心,子循萬萬不會讓敘兒產子有性命之險。但如今敘兒她身爲九品官,年過之後國事愈加繁重,如若此時有孕,敘兒又操勞過度,反而是不利。”
他簡簡單單幾句話,倒是幫我解了這個圍。我頗爲感激地看向他,卻只見他狡黠一笑,我幾乎以爲自己我出現了錯覺。
又聞爹爹道:“你繼續說那卦。”
孃親允了,但心裡還是不平,聲音倒是有些尖銳:“卦上也說了,或子息單薄。因而孃親也是擔心,只是想曉得你二人打算如何?”
我舔了舔下脣,頗有些無奈地說:“女兒想等雅瑨之爭過去,雅安民定了再說。”
誰知孃親又道:“你何曾有過這般‘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的大志,休得以話搪塞,別當我好糊弄。”我自覺這話也說過了。便是心裡暗暗期盼身邊的林述再幫我說上幾句。
誰料到他是說了,卻還不如不說來的讓我不那麼難堪。
“敘兒的這番話太過,自然是害羞了。”林述對我爹爹孃親繼續道,“此事雖不急,但也不可拖,本便不是什麼任重之事,休要將之當做指令。該有之時必會有,到時父親母親定可享天倫。”
我愣在那半晌沒回過神來。確見爹孃緩過氣來,神色佳了許多。林述此一言出,直教我羞到地底下去,本無什麼可惱,偏偏被他這麼一說倒像是我有了什麼一般,爹孃見我羞紅了念想必也將此當真了。
爹爹道:“今日爲十四,明則是元宵,想你二人要回太傅府,今晚便在此過了元夜,吃一碗湯圓,可好?
爹爹令廚娘準備了肉餡的湯圓。還有一些酒糟小圓子,卻是用桂花釀的。聽說林述愛吃,便差人多做了些。”
我有些驚了,林述竟是愛吃桂花,桂花卻是我頂頂不喜的味道。但後來見他吃得頗爲優雅且甚爲歡喜,便只當我二人喜好不同,以後倒要各爲各遷就了。
林述倒是不太在意,低低地與我說了一句,讓我又是恍惚了久久。
“夫人不喜的,爲夫將其吃了,豈不是兩全?”
是夜,我與林述後歸了府。
我對子嗣一事依舊不得其解,或者是說我對林述娶我這事還是想不通徹,倒了口茶,飲了下去,才發覺嗓子乾澀。拉了拉他的衣袖,覺得問個清楚纔是,不然我心裡也不甚舒服,就像是有個梗,無論如何都解不開一般,便好生開口。卻被他回眸的慎色慎住了,眸中靜靜卻如黑曜石一般透着光華,他的手覆上我的前額,與我額頭的溫度相較卻是涼多了。
我將要吐出喉嚨的話,此刻也被卡在裡頭,說不出來。
“夫人着涼了。”
我略略一低頭,吐出一個字來:“嗯。”
“多穿些,捂出一身汗來傷寒也好的快,今日也莫看文書了。”復叫餅兒去煎一副藥來。
“是昨日風裡待的久了。”我覺得定是這樣。
“那是子循思慮欠妥當了。”林述略略自責。
我聞言一怔,“無有的事,”我記起昨日他還煮酒讓我飲一杯,便說了聲,“喝酒暖身。”
而林述這時換了一身白衣,笑意淺淺,俊逸清華,着白卻不見冷。
我的心裡倒是因此而有幾分暖了。
他說:“你現是得了風寒,不可。”轉頭去看窗外的月,“月下獨酌,倒是對影成三。”復而看向我說,“可惜卻不能共嬋娟。”
他此話有二層含義。嬋娟爲月,我因風寒不飲,則無法“共”;嬋娟爲我,卻不能同他共月。
我老臉今日不知是紅了幾回了,偏生每每都是他引我此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