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宮中朝中始終未有確認林述是否活着一事, 只是左攸天在早朝上提了一句:“吏部要職,長期空着也是煩難,許多吏事無處司職, 林大人既然還未歸京, 生死不知, 不若先提拔一子上任爲好。”
他用詞慎重, 顯然是講給朝中偏向林述一黨的人而聽的。從前遇上這般的事, 大臣未知去處的一律隔了職。只是林述這茬事出特殊,倒也是因公所致。
正要有人不滿此提議,拱手而言:“臣覺得不可, 這吏部尚書一職,還是空着妥當, 再提一人爲吏部督查代林大人任職。不然若林大人返朝, 尚書一位被佔, 叫人如何交代。”
“勉大人不必擔心,交代一事自然由本相處置, 只是空設一職,這督查領的俸祿是遵循原本的,還是以尚書的俸祿爲標準呢?待林大人回來了,那這督查又該如何而處?”左攸天駁回。
我心裡暗笑左攸天提及俸祿,好似國庫入不敷出, 極爲緊乏, 可他家卻是奢靡異常, 日進斗金, 竟還以這等藉口搪塞那大臣。不得不叫人產生疑問他這厚臉皮究竟是如何煉成的。
雅皇睏倦, 似是不耐煩:“那就按左相的意思。”
若干大臣聞言面色不佳,但終也未有說辭。
見我重新上了朝, 京中本與我走得較近的幾位便是待到下朝在我面前嘆惋安慰,說什麼“若是林大人有朝一日歸了朝,指不定還能升上幾個品階。今日所議之事,你也莫往心裡去。”
“我本也是螻蟻之輩,即便是與子循結了親,但着等朝堂之事,非我力所及,吾等也不必非議。”緩步而行,我答此言以證明自己未將之放在心上。
“倘若林大人是因公殉職了,也是要追加等第的。”冷不防有人冒出了這般的話,倒是我還未反應過來就有妹子在那兒賠笑把話說圓了過去。我曉得說話的人平日裡也冒失,做事不禁腦子,可是心裡還是不由得緊了緊。
但卻沒有立馬呵責什麼或是有什麼怒氣。
孤零零的回了尚書府,看到那府邸上的牌匾,倒也是讓我忍不住乾笑了幾聲。
一個人守着一間大宅子。
清冷到寒意陣陣。我嫌這裡太過冷,便叫人點起了一隻又一隻的燈籠。看到一些火光,總要比幽暗來得暖和一些。
百里皙來到尚書府時,看到的便是這般的景象。
我坐在美人靠上,望着倒影着燈火的一池水,發呆。
“又不是元宵,敘兒你點那麼多燈作什麼?”
“想要熱鬧一些。”我轉眼看向他,摸着鼓起的肚子,道,“怕他也嫌這兒冷清。”
“若覺得冷清,那爲何也不來尋我鬧騰一番?”百里皙這人就是二。
“我懶。”直截了當地回答,他卻在聽聞這個答案之後笑得岔了氣。
“可有胎動?”百里皙上前,坐到我身側。
我將他的手放在肚子上,“有。”
大概是肚中孩兒一踢腿,嚇得百里皙哇哇直叫,我惱他大驚小怪,他卻斂去了誇張的神情,摸着我的肚子,嚴肅地問我道:“不如我來做這娃兒的爹爹?”
“那就賞你一個乾爹噹噹。”我沒將他的話放在心上,是隨意也是刻意。隨意是一貫而來養成的習慣,向來與他胡謅,開着玩笑話兒;刻意是認真,我算是漸漸瞭解了他的想法,但我卻不能答應,不能認同。他向來待我極好,如今若是爲了我而委曲求全,耽誤了自己的人生大事,可就不好了。往前我也阻撓了他與九公主,沒讓他遂了心中意願,若是如今還這樣我也就太對不住他了。
他隨即收回了正色,又是嬉笑的模樣,“那你這親孃也幫娃兒物色幾個乾孃啊。”
“還想要‘幾個’,子白你這胃口不小啊?”
“年輕人嘛,自然如此。”他嘿嘿笑了兩聲,我卻覺得苦澀得緊。
“哦對了,”他一拍腦袋,“我來是想與你說一件事兒。”
我看着他示意他說下去,“五皇子守拙歸田,一心向佛,閉門不出,不見來者多日,可今日我卻是在城外的小築碰着了他,起初我還驚異,但隨後便了了,而他說想要與你見上一面,有些事要與你交代。”
“要在何時?”
“明日辰時,城外岀岫小築。”
大概是心中鬱結難安,心有希冀但又怕大失所望,所以這個夜裡我竟是難以成眠,翻翻覆覆好幾次,不知是到了多夜的時候才淺睡了過去。第二日又早早地醒了面帶倦意,用冷水洗了一把臉之後被管着我起居的阿婆給斥了幾句,說我大着肚子受不得涼。我笑着說下次不會再犯了,卻被她叨咕了幾句說讓我還是搬回文府的爲好。
我心神不寧,也未聽她勸,誰知回來的時候被孃親埋怨了好久,我拗不過他倆便只能再次大動干戈地回了文府住下。
現今一算,我大約還有三個月便是要生產了。而我體虛,雖說在懷胎之時並無什麼大的波折,僅僅有過一次的見紅,可還是將孩子保住了,何況那時我暈得雲裡霧裡,根本不知發生了何事,因此只覺着沒什麼不妥當。而孃親如此擔憂我,定是曉得了我當時的狀況,怕腹中子早產,還隔三差五地讓我去看大夫,徵詢這孩兒的體態可好,是否有恙。
再說見五皇子一事,我覺着,他要見我,定是爲了林述的事。只是爲何昨日百里皙也在這出岫小築遇上他了呢?他究竟在那兒做什麼?不是我多疑,只是我總覺着此事不平白,此事或是與我相關。
大概是風有些大,而他擇的位置恰好是在山腳下,那鼓動的帆旗素白得讓我有些恍惚,想起了太傅府門前那刺目的縞素。不由得讓我心怯欲退縮。
“您來了。”五皇子的貼身小廝上來迎我。不喚我姑娘,也不叫我夫人或是大人,看來是個懂得禮法,知曉什麼可言,什麼不必說的人兒。
我被帶到小廂內,見到了淡薄雅緻不露鋒芒的五皇子,幾月不見,他也是清減了幾分,身上的配飾素雅乾淨了許多,單從衣着打扮看上去,他並不似皇家貴胄,恐是他主張的歸園田居所致,必得要是這幅模樣見外人。
“公子安好。”我稍稍作福。
“不必多禮。”他低頭焚香,卻未擡眼看我。
“公子喚我來,可有何事相商?”我見他面色不佳,背倚着後牆,身前一張樟木桌,手指幾乎是透明,拿着香的左手微微發顫,而嘴角僵硬,額發蓋住眼。
“你心裡可有疑惑?”他淡淡言。
“我並非聰慧之人,心如明鏡恐還是做不到。”我手放在兩股之上,答。
“說說你的猜測。”他咳了兩聲,繼續挑香。
搖了搖頭,“我猜不出。”
他放下手中的模具,輕輕易易地說道,“那日你說要他活,而我今日也是不變的態度,”卻還是未擡眼看我,“‘自然要活’。”
我心中焦灼,聽聞他這話,我恰是抓住了一絲曙光,正要說什麼,可爾後他又言:“想的雖好,可我亦不知他在何處。”
心兀的一沉,原本的微光盡數被陰霾掩蔽。
“慶凌她們可有回京?”我本是旁敲側擊,卻不想聽到我不願聽到的事實。
“那一場雪崩,歸來者寥寥。”他聲音淡得我快聞不見,“其他人即便不死,亦是重傷。”
閉上眼默嘆,“我何其有幸。”苦笑幾聲。眼前卻是極快地掠過了慶凌慶瑞他們的模樣,死生不知,平安與否,我皆不曉。
“我雖出生於此,卻是見不得血腥殺戮。”他又咳了幾下,用帕子捂着嘴,隨後將帕子收在一邊,道,“如今日日誦經唸佛,也算是爲之求得半生安康。”
“誦經可是有用?”我忍着澀意與恨意,咬着後槽牙問。
他的舉止他的容笑他的言語他的退讓,雖然完全換了一個模樣,卻是讓我深深刻刻不得不懷疑我對面的人兒究竟是誰,還是他。
“心誠則靈。”
“你當時可有叫人去救?”我的話有些過了,可我卻是看不慣聽不慣他這番的說辭。好似一個祈願便能解救蒼生之意,我自當是繆談。
他默然。
“爲何不救?”語氣逼近質問。
“多人前去也只會傷及無辜,白白喪命,且讓人起疑,我做不得如此。”
我曉得不該如此問,可我心急心糾,卻是顧不得這些了,話說了一半,我及時收住,卻是換了一種試探:“韜光養晦,藏斂鋒芒。公子……想要何時扭轉乾坤?”
他起初一滯,爾後慢慢啓脣:“不過兩年。”
可卻是牛頭不對馬嘴,單單說了他需要幾年,未說何時開始,或許是我太傻,這一場局早早開始,早在我入局之前就已經是牢牢掌控在他的手中了。
他究竟是誰?
而我又在疑心什麼?
我問這麼多,可我卻不找不到頭緒理不清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