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老太君打完葉子牌,正和姚大夫人、郭大夫人和慄夫人品茶聊天,說的是今年醫學盛會的事,爲得皇上一句金口玉言,每個家族都派了優秀醫者參賽,這些參賽者有的是直系子弟,有的是旁系子弟,也有花重金從外邊兒聘請代表家族的,比如慄家就從苗寨請了一名在當地享有盛名的苗醫,若苗醫勝出,萬兩黃金慄家分文不要,全部給他;若落敗,慄家也會支付他一定的辛苦費。
郭大夫人晃了晃手裡的茶杯,笑着道:“聽說了沒?平南王世子這回也要參賽的。”
慄夫人眉頭微皺:“荀楓嗎?他自己就是個病秧子,拿什麼救別人?”
郭大夫人斜睨她一眼,淡淡地牽了牽脣角:“正所謂久病成醫,他有病不代表不能給人看病,況且,他曾遊歷過許多地方,見識頗廣,說不定比苗醫還厲害。”
慄夫人不以爲然道:“怎麼可能比苗醫還厲害?聞道有先後,術業有專攻,醫術這東西可不是誰身份尊貴便向着誰。”
姚大夫人這兩日憋了一肚子火,這會子趁着話頭慢慢地宣泄了出來,她看向慄夫人:“不是我打擊你,苗醫還不如喀什慶的大夫呢,他們都懂煉丹,鎮北王府不就有個煉丹師嗎?”
郭大夫人就附和道:“誰說不是呢,這次也不知誰能拔得頭籌了。你們說,鎮北王府要是獲勝,會向皇上要求什麼?”郭家不參與比賽,郭大夫人的態度很是中立。
慄夫人冷冷地睃了郭大夫人一眼,礙於場合也沒說什麼!
姚家也派了人蔘加,但僅僅走個過場,不指望拿冠軍。姚大夫人又道:“他們未必能獲勝,我還是看好平南王世子,當初永寧郡主得了那樣的怪病,所有大夫,包括太醫和鎮北王府的煉丹師在內都束手無策,結果是平南王世子醫好了她。”
提起永寧郡主,所有人的神色都發生了變化,便是鎮定如姚老太君也擰起了眉毛。
誰不知道永寧郡主和太子青梅竹馬?要不是永寧郡主突得怪病身上動了刀子,失去選秀資格,太子府或許早就有一名側妃了。
慄夫人美眸一轉,道:“聽說太子殿下前些天到過平南王府,也不知是不是去探望永寧郡主了。”
言罷,仔細打量着姚老太君的神色,姚老太君淡淡一笑,似是而非:“太子和荀楓要好,哪怕是看在荀楓的面子上,也會對久病纏身的荀嫣多一分看顧,沒什麼大不了的。”
如此說來,太子對荀嫣不若傳聞中那樣曖昧不清?慄夫人和郭大夫人同時舒了口氣,她們真怕這次荀楓參賽就是希望給荀嫣謀求一個名分,那樣,她們的女兒即便進了太子府也絕對鬥不過太子和荀嫣青梅竹馬的情誼。
“老太君,水小姐來了。”房媽媽在門口稟報道。
衆人忙終止了話題,水玲瓏是水玲溪的姐姐,這種話若是傳入水玲溪的耳朵裡怕是不大好,畢竟太子府還沒正式與水玲溪解除婚約。
水玲瓏進屋,發現幾名貴婦還在,不由地微微蹙了蹙眉,今兒是無法和姚老太君單獨相處了,不過也沒關係,反正諸葛汐說了會天天派人接她過府吃飯,總能有機會的。
“花園裡好玩嗎?”姚老太君柔和地問道。
水玲瓏乖巧地作答:“我不太擅長投壺,跟三公主打了個招呼便去大少奶奶的院子,和智哥兒玩了一會兒,等送智哥兒回了二少奶奶的屋就發現天色已經這麼晚,所以來向您辭行了。”
姚老太君聞言眼底就是一亮,若非礙於人多,她大概要問水玲瓏勸得如何了,家和萬事興,一人退一步,日子才能過得圓滿。偏諸葛汐太倔、太驕傲,遲遲不給姚成臺階下,這事兒他們壓得了一時,壓不住一輩子,等鬧得全城皆知,姚家、諸葛家、冷家,誰的面子都不好看!
好在水玲瓏是把她的話放在心上了,果真去探望了諸葛汐,姚老太君拍了拍水玲瓏的胳膊,笑盈盈地道:“那就明天再來玩。”
慄夫人恣意地擡了擡眉,眼底閃過一絲不屑,姚老太君對一個庶女是否也太上心了些?她們母女住這兒也不見姚老太君如此熱誠,她哪裡知道,水玲瓏不來,雲禮便也不會來。當然,姚老太君不是不懂她們幾個的心思,但姚欣無論在容貌還是才情上都遠勝慄彩兒和郭蓉,二女不過是給姚欣做了陪襯罷了,是以,姚老太君對慄彩兒和郭蓉沒什麼防範。
說話間,雲禮打了簾子進來,臉上掛着禮貌的笑,眼底卻笑意全無,看見屋子裡的幾位夫人時他並沒多少詫異,彷彿早已料到她們在此,倒是瞧見水玲瓏令他小小地歡喜了一把。
衆人起身給雲禮見了禮,雲禮示意衆人平身,和姚老太君寒暄了幾句之後問向水玲瓏:“京兆尹抓獲了幾名襲擊尚書府侍衛的歹徒,你有沒有受傷?”
姚老太君神色一變,難道玲瓏晚來是路上遭遇了劫匪?
水玲瓏低垂着眉眼,謙和有禮地道:“回太子殿下的話,諸葛世子當時也在,所以臣女沒有受傷。”
雲禮聽了這話,懸着的心稍稍放下,微蹙的眉頭卻是皺得更緊,她現在……還和諸葛鈺在一起嗎?她就不怕嫁不過去名節有損?
水玲瓏用餘光瞟了瞟雲禮不悅的神色,心頭一動,他似乎很介意她和諸葛鈺來往,從前他不會這樣!難道說……他知道尚書府要退鎮北王府的親了?或者……退親本就是他授意的?若果真如此,她就太欣慰了!雲禮最大的弱點便是善良和正直,這些特質皇子可以有,太子卻萬萬不能,只有爲達目的不擇手段纔能有機會守住雲家的江山。
雲禮看了衆人一眼,道:“我送你回府。”
此話一出,所有人俱是一怔,太子爲什麼、又憑什麼送水玲瓏回府?
郭老太君垂眸掩住微閃的眼神,隨即笑道:“玲溪臥病在牀,你去看看也是好的。”
原來是想探望水玲溪,順便捎水玲瓏一程,慄夫人和郭大夫人的神色稍作鬆動,郭大夫人忙起身:“我和蓉兒也想去看看玲溪的,一起吧。”
慄夫人不甘示弱:“擇日不如撞日,我和彩兒也去看看。”
水玲瓏看破不說破,一行人浩浩蕩蕩到了尚書府門口,卻見鎮北王府的馬車已然立在光影裡,水玲瓏面向太子,笑了笑道:“哦,我忘了告訴太子殿下,諸葛世子派了車給我,也有王府的護衛,這一路的安全不成問題。”
雲禮的笑容僵在了脣角,餘光瞟了瞟含羞帶怯的慄彩兒和郭蓉,不禁有種被耍了的感覺。
水玲瓏淡淡一笑,徑自踩着木凳上了鎮北王府的馬車,雲禮分明看到簾幕掀開的一霎那,一片墨色衣角迎風擺動……
馬車內,諸葛鈺意態閒閒地倚窗而靠,對於水玲瓏做出正確的選擇表示十分滿意!
水玲瓏想起諸葛汐的事,試探地問道:“對了,冷家是不是有位嫡出千金叫冷薇?”
前世的記憶中,冷薇沒有和姚成攪在一塊兒,而是遠嫁了南部。
尚書府這些人的命運有所改變全都因她而起,可……冷薇這個與她風馬牛不相及的人又是因何改變了命運?這簡直太匪夷所思了!
諸葛鈺放下手裡的書,隨口道:“提她做什麼?你認識?”
看來諸葛鈺並不知道諸葛汐和姚成的矛盾,她到底要不要告訴他?告訴他了他會怎麼做?一個念頭閃過腦海:諸葛鈺會殺人,殺了冷薇也殺了姚成!那樣,他算是一下子得罪了兩個名門望族,屆時鎮北王府……兇險!水玲瓏覺得自己好像忽略了什麼,可一時又想不起來,她按了按眉心,道:“今天在花園和幾位小姐們玩投壺,大家提到了她,說她人長得美,又會武功,真乃女中豪傑,也不知將來誰有這福氣娶她爲妻了。”
諸葛鈺不疑有他,但也沒多少談論別的女人的興趣,哪怕這人是他名義上的表妹,他話鋒一轉,道:“事情辦妥了。”
“這麼快?”水玲瓏略顯詫異,那接下來,京兆尹應當就要上門了。
“郭焱幫了點兒忙。”諸葛鈺心不甘情不願地承認道,沒有郭焱,便請不動三公主。
水玲瓏的長睫微微一顫,郭焱是在幫諸葛鈺……還是在幫她呢?
諸葛鈺不喜歡她想別的男人,忙岔開了話題:“我要去泉州一趟,下個月纔回。”
這是在向她交代行蹤?水玲瓏就想笑,事實上她也確實笑了。不管她嫁不嫁給太子,老夫人羞辱了鎮北王府都是不爭的事實,她和諸葛鈺的親事……其實已經黃了。
回到尚書府,枝繁在二進門處迎了水玲瓏,並小心翼翼道:“三小姐滑胎了。”
水玲瓏的眸光一涼:“都有誰知道?老夫人怎麼說?”
枝繁四下看了看,壓低音量道:“除了綠兒、馮姨娘和老夫人,沒讓其他人知道,老夫人反應不大,罵了兩句便離開了。”
尚書府如今形勢嚴峻,水玲語是死是活老夫人大抵不怎麼上心了,水玲瓏按了按眉心,“父親先前送了我一些血燕,你都拿給三小姐吧!”爾後對葉茂吩咐道,“把蜜棗糕給五小姐送過去。”
“是!”葉茂擰着食盒,邁向了水玲清的院子。
月上半空,夜風微涼。
一名黑衣人在長樂軒向秦芳儀稟報了事發經過,秦芳儀整個人都愣住了,怎麼會這樣?她派出去的殺手居然晚了一步,趕過去時,官府正在清理案發現場,四名尚書府的護衛和車伕全部殞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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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麼說,還有其他人想要水玲瓏的命了,哈哈!這可真是太好了!
詩情溫柔的聲音在門外響起:“夫人,大小姐回來了。”
秦芳儀一怔,水玲瓏沒死?護衛和車伕都死了,她怎麼可能活着?她給黑衣人打了個手勢,黑衣人施展輕功躍窗而出。秦芳儀往爐子裡投了點兒香料,適才喚了詩情入內,她坐在梳妝檯前,拔掉髮簪:“受傷了沒?”
詩情先是一愣,爾後答道:“沒受傷,好好兒的呢。”動手,幫秦芳儀拆開發髻,又拿起梳子細細梳理。
秦芳儀疑惑地動了動瞳仁,眼瞼垂下又掀開,莫不是誰救了她?
思量之際,趙媽媽慌慌張張地打了簾子進來,一臉惶恐地道:“夫人!夫人您快去看看吧!京兆府的侍衛要抓大少爺!”
秦芳儀勃然變色,他們抓敏玉?爲什麼?
秦芳儀本來打算就寢的,此時聽了趙媽媽的話,胡亂套了件裙衫,連頭髮都忘了盤起來便要衝出院子,守門的侍衛不讓她出門,她拔了金簪抵住脖子威脅了侍衛放行,爾後朝水敏玉的院子跑去,那裡,水航歌已經在和新上任的京兆尹交涉。
水航歌雙手負於身後,面色沉重地問道:“卓大人,這其間是否有什麼誤會?犬子一整個月都呆在房中養傷,怎麼會買通外面的殺手?”
卓州不同於大多數靠關係走馬上任的京城官僚,他是靠着政績和百姓的好評,從九品芝麻官一級一級爬上來的,素來享有“鐵面青天”之名,因此,當皇帝車裂了前任京兆尹後,太子便向皇帝舉薦了他。他家中曾有一母、一妻、一女,全都剛烈得不遜男兒,有一次,他在通州辦案,滋事者是當地權貴戚無平,戚無平仗着自己是京城戚太師的遠房侄兒,完全不將當地官府放在眼裡,還在公堂上大放闕詞,誰敢給他難堪,他就讓誰下臺。衙役不敢動手,卓州便親自揚起廷杖打了戚無平三十大板,並治了戚無平的罪。隨後,戚家綁架了卓州年邁的母親和五歲女兒,威脅卓州徇私舞弊放過戚無平。誰料,卓母當場咬舌自盡,直直嚇壞了戚無平的家人,緊接着,女兒也打算咬舌自盡,戚家自知鬥不過,只得放了卓州女兒,後來,通州的戚家勢力被連根拔起。皇帝下令追風卓母爲二品忠烈夫人,冊封其女爲四品瑤雲縣主。卓家人數不多,卻滿門忠烈,這樣的家族,真真是貪官污泥的剋星。
卓州抱拳行了一禮,卻不卑不亢地道:“水大人,歹徒指證令郎是幕後黑手,下官只是按照規章制度辦事,若令郎是清白的,待本官審理完畢,自然會無罪釋放令郎。”
“卓大人,犬子怎麼可能去謀害他的親姐姐?這不合情理啊!”水航歌說這話時,明顯擺起了官腔,他比卓州高出一品,又是太子的準岳父,算半個皇家人,與尋常官僚不可同日而語,他就不信卓州真敢把他怎麼着!
卓州最討厭這種自以爲是的官員,臉色一沉,冷冷地道:“本官不認情理,只認法理!”
“你……”水航歌這才意識到自己面對的是個怎樣油鹽不進的清官,別說太子岳父了,即便太子犯了罪,卓州只怕也要一查到底!
水敏玉滿眼詫異和驚恐地望着水航歌:“父親!我冤枉啊!我沒有買通殺手!我雖然很討厭水玲瓏,但我沒想過讓她……死啊!”好吧,他曾經弄了一堆血蝙蝠“伺候”水玲瓏,但血蝙蝠無毒,至多是讓她吃點兒苦頭而已,他可真沒對水玲瓏大開殺戒!
卓州的小眼睛突然迸發出一道貪婪的精光,有……犯罪動機!
水航歌恨鐵不成鋼地瞪了兒子一眼:“你給我住口!”
水敏玉委屈死了,從回府到現在,先是失去了兩個小可愛,再是被打得下不來牀,好不容易傷勢痊癒,娘又發現他“自給自足”,逼他和丫鬟行房,好,他一關關都忍過來了,原以爲再幾日便能前往錫山學院,屆時他又天高皇帝遠,想怎麼玩便怎麼玩,可偏偏……偏偏成了嫌疑犯!怎麼會這樣?
秦芳儀披散着頭髮,毫無形象地撲了過來,一把抱住水敏玉,嘶吼道:“誰都不許碰我兒子!不然,丞相府跟你們沒完!”
卓州火冒三丈,這些達官貴人真當自己是盤菜了?他大掌一揮,厲聲道:“水敏玉涉嫌謀殺庶姐水玲瓏,拘捕入獄,聽候審理!”
兩名孔武有力的護衛迅速上前,從秦芳儀懷裡奪過水敏玉,並嫺熟地綁了起來,水敏玉會武功,但他尚存了一絲理智,那便是不能和官差動手,否則即便事情的真相水落石出,拘捕一罪也夠他蹲幾個月的大牢!他哭喪着臉:“父親,娘!救我!”
“帶走帶走!”卓州不耐煩地押走了水敏玉。
秦芳儀渾身的力氣就在水敏玉消失的那一瞬徹底被抽空,她頹然地跌坐在了地上,大顆大顆的淚水從眸子裡溢出,順着削瘦的臉頰滑落,或流入衣襟,或滴入塵土,滿頭亂髮胡亂披散在肩頭,一絲黏在嘴角,一絲蓬在耳後,這模樣,與山野棄婦……一般無二!
水航歌厭惡地撤回目光,董佳雪哪怕病入膏肓、哪怕傷心欲絕,也從不曾露出如此失態的一面,董佳雪無論何時何地都是尊貴優雅的!這麼一想,水航歌簡直毀得腸子都青了!當初……他怎麼就娶了秦芳儀做正妻?他下意識地覺得自己能飛黃騰達、官運亨通,與丞相府的幫扶沒多大幹系,一切都是他自己努力的結果!
他甩袖轉身,連一個問候都吝嗇給予,秦芳儀的心碎成一片,這就是她愛了十多年的丈夫!對她可真是……好!
衆人散去後,秦芳儀在趙媽媽的攙扶下跌跌撞撞往長樂軒走去,腦海裡一刻不停地在思量,她的確派了人刺殺水玲瓏,在水玲瓏揚言要去姚府會見太子的時候,因爲她不能眼睜睜看着水玲瓏搶走屬於玲溪的幸福!但她的殺手根本沒來得及動手啊!那夥入獄的人,爲何一口咬定水敏玉?這是赤裸裸的誣陷!是誰?誰要誣陷他兒子?
走了一會兒,秦芳儀突然憶起了正事:“快!給我大哥寫信!讓他務必救下敏玉!別讓他們對敏玉用刑!”
趙媽媽勸慰道:“夫人,奴婢聽說卓大人鐵面無私,辦案高明,在他手裡哪怕有未查明真相的案件,卻無一例冤枉的案件,且他不濫用私刑的,大少爺沒犯罪,進去也就是走走過場,等卓大人發現其中的蹊蹺就會放了大少爺的。”
秦芳儀思慮一瞬,點頭:“沒錯,卓州的確是個難得的好官,敏玉沒做,就一定會無罪釋放!”凡事都有利有弊,不賣他們尚書府的面子也不會賣別人的面子,起碼敏玉在卓州手裡是安全的,她所需要做的就是等待。
然而,秦芳儀還是高興得太早了些,她前腳剛踏入長樂軒,後腳就有杜媽媽傳來消息——卓大人的馬車不知怎地撞到了三公主的馬車,三公主以衝撞皇嗣之罪拘捕卓大人,並送往了大理寺,順帶着,水敏玉一案也移交到了大理寺。
秦芳儀的心口猛然一顫:“誰負責審理大少爺?”
杜媽媽心裡冷笑,如實作答:“大理寺少卿……姚成。”
轟!
秦芳儀的頭顱內彷彿有火炮猛烈一炸!炸得她頭暈目眩!姚成,諸葛鈺的姐夫……
天要塌了,真的要塌了!審理官怎麼從卓州變成了姚成?
她不怕他們給敏玉定罪,因爲敏玉原本就沒罪!可審問的過程……那些殘酷至極的大刑、變態晦暗的折磨,她的敏玉得吃多少苦?又熬不熬得過?姚成不是卓州,他會用刑的!
“是她!一定是她!小賤人!”秦芳儀瘋一般地衝進了玲香院,夜風微涼,吹亂她滿頭烏髮,哪還有半分誥命夫人的樣子?當她急衝衝地進入玲香院時,水玲瓏正在房內練字,她今兒心情大好,所以,筆走飛龍,力透紙背,每個字都像刀刻般蒼勁有力,秦芳儀瘋婦一般推門而入,冷風霎那間直直打來,吹起她如墨青絲,在身後揚起一個優雅的弧度,宛若墨蓮悄然綻放水中央,端的是一室醉人風光。
秦芳儀的眼睛狠狠地刺痛了一下!她咬牙道:“是不是你誣陷敏玉的?”
水玲瓏給枝繁她們打了個手勢,衆人退下,趙媽媽也退下,水玲瓏才指了指一旁的冒椅,淡淡笑道:“母親,請坐,女兒給你泡壺好茶,當然,女兒知道母親你的睡眠不大好,濃茶就不要了,試試玫瑰和蜂蜜調的茶,不僅口感獨到,還能美容養顏,很適合母親你呢!”
她笑得很美,不是五官有多精緻,而是一種雲捲雲舒、淡雅高貴的氣質,生母不是個商女嗎?這通身的貴氣到底哪兒來的?別說遺傳水航歌,水航歌脫了官府,跟土匪頭子又有什麼區別?秦芳儀胡思亂想了好半天,直到水玲瓏將溫熱的茶杯放到她手心,她才霍然回神,將茶杯重重地擱在了桌上:“你還沒回答我的話呢?到底是不是你誣陷敏玉的?”
“母親,我是受害者呢,今兒要不是諸葛鈺,我或許都無法活着回來見你,你怎麼不先關心一下我呢?難道敏玉是你兒子,我就不是你女兒?”水玲瓏捧起茶杯,彷彿陷入了美好的回憶中,“還記得我剛回府時,母親你拉着我的手說,‘一轉眼,大女兒都這麼大了’,我心裡感動,一直記着母親的好呢!”
記着你搶了我父親!記着你迫害董佳雪!記得你差點兒讓我餓死!
秦芳儀被水玲瓏微微含笑的眼神弄得心裡一陣打鼓,她笑得……太陰險了!
丟臉!不就是個庶女嗎?自己怎能被她給唬住?秦芳儀習慣性地去撫髮髻上的流蘇,一模才發現自己根本沒有束髮,而剛剛她就這麼毫無形象地在府裡跑了一圈,真是……丟臉丟到姥姥家了!秦芳儀的眸子裡閃過一絲尷尬,皮笑肉不笑地道:“既然記得我的好,就想法子把敏玉給我弄出來!”
她明明是來責問水玲瓏的,眼下竟是被牽着鼻子走忘了追問!
水玲瓏聳了聳肩,露出無辜懵懂的神色:“母親太看得起我了,我一不做官,二不是皇室公主,我只是個豪不起眼的小小庶女,就連平日裡多吃一道好菜,還得自個兒掏銀子,試問這樣的我,何德何能救得了敏玉?”
這是在怪她太刻薄她了?秦芳儀的嘴角一抽,側過身子冷聲道:“姚成是諸葛鈺的姐夫,你通融一下,讓他放了敏玉。”
求人求成這副模樣,秦芳儀你真當我欠了你?水玲瓏的脣角揚起一個似嘲似譏的弧度:“啊,這……真是爲難,之前就是諸葛鈺擒獲了歹徒送入官府的,若我突然求姚成放人,這打的是諸葛鈺的臉,我可沒膽子得罪諸葛鈺。”
臭丫頭,分明在跟她耍烏龍!秦芳儀倏然起身,雙目如炬道:“你別跟我兜圈子了!敏玉到底有沒有害你,你心裡比誰都清楚!那些殺手是你和諸葛鈺準備的吧?啊?目的就是構陷我的敏玉!水玲瓏,尚書府最近經歷的風浪還少嗎?你爲什麼非得再舔一個‘姐弟相殘’的醜聞?你是不是不把尚書府的名聲搞臭、不把尚書府的家風敗壞,你就不罷休?覆巢之下無完卵,尚書府是你家!它垮臺了,對你又有什麼好處?”
這個家帶給她的只有災難和折磨,她就是要看着這些惡人在地獄裡掙扎,猶如她在冷宮裡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時,他們也笑着看她的笑話一般!
水玲瓏的嘴角露出一個享受的笑意來……
秦芳儀的大腦悶悶一痛,水玲瓏……水玲瓏似乎就是要把尚書府鬧得人仰馬翻!就是要所有人都不得好死!都說投鼠忌器,她再討厭水玲瓏、再討厭那些庶子、庶女,也顧及了尚書府的體面不敢下狠手,水玲瓏不同,她孑身一人,沒有顧忌、沒有弱點!她就是要把所有得罪過她們母女的人往死裡整!哪怕她也一同……灰飛煙滅?!
一念至此,秦芳儀的脊背暮然蔓過一層嚴寒,她按住額頭,開始大口大口地喘氣,心裡像壓了塊沉甸甸的石頭,連呼吸都快要不是自己的了!
水玲瓏看着秦芳儀在她跟前像只螻蟻一般掙扎,她就覺得十分暢快!當她抱着渾身燒傷的清兒,用已經不能行走的下肢跪在秦芳儀面前,求她給清兒請個大夫時,秦芳儀怎麼說的?她說:“你早不是水家人,與我形同陌路,我憑什麼幫你?我要施捨乞丐也得看乞丐長得合不合我眼緣,瞧你們如今的醜樣子,我看了便噁心,沒修理你們一頓算是仁至義盡了!”
是啊,她本不是水家人,水敏玉的死活跟她有半文錢關係?她就是故意把水敏玉弄進大牢的怎麼了?
不知過了多久,秦芳儀總算控制住了幾欲崩潰的情緒,她的手抖得厲害,聲音,也顫得厲害,但眸光裡除了憎惡,儼然多了一絲不易察覺的驚恐,她放低了姿態,道:“好,今天我們就把話挑明,你開個條件吧!”
水玲瓏睜大亮晶晶的眼眸,天真無邪地笑了:“我真的聽不懂母親在說什麼?抓走敏玉的是卓大人,審理敏玉的是姚大人,母親要賄賂也不該賄賂我呀!再說了,母親那兒有什麼能賄賂我的呢?”
有什麼能賄賂她的……
錢?不,現在的水玲瓏不缺錢,或者說水玲瓏從不貪錢!
權?府裡的中饋在老夫人手裡,老夫人器重水玲瓏,水玲瓏也算半個掌家人。
名?水玲瓏在賞梅宴上大放異彩,昨日又救了太子,她早聲名遠播了……
自己有什麼可以賄賂她的呢?
秦芳儀的素手一握,深邃的眼底恢復了幾許清明,好厲害的丫頭!幾次都牽着她的鼻子走!自始至終沒有承認她纔是幕後主使,可細細思量,每句話又都透着一股子威懾。秦芳儀氣得目呲欲裂,猝然起身,大踏步朝門外走去。
水玲瓏笑了笑,雲淡風輕道:“我早提醒過母親,您除了女兒還有一個兒子,何苦把兒子給搭進去?”
咬重“除了女兒”四個字,秦芳儀的心咯噔一下,莫非水玲瓏是想要……
秦芳儀走後,水玲瓏的笑容一收,陷入了沉思,聽秦芳儀的口氣,今天那波殺手根本不是她派去的,那麼,到底是誰想要她的命?鎮北王嗎?還是……害諸葛鈺“克”死了三任未婚妻的幕後黑手?
水玲溪悠悠轉醒,喚了幾聲,無人應答,想來服侍她的丫鬟如廁去了,她有些口乾舌燥,便自己下牀倒了杯水喝。
得了這樣的怪病,她生不如死,一受刺激便發病,發病的狀況下她雖毫無意識,可從下人們斷斷續續的描述裡她不難猜出當時的樣子有多狼狽!哥哥之前還說只有她是他嫡親的妹妹,轉頭就罵她蠢貨,這樣的人也配做他哥哥?哼!等她做了太子妃,纔不會給水敏玉好臉色!
白天睡多了,現在不困,水玲溪乾脆起來走走,爲了方便照料她,秦芳儀把她安排在主臥隔壁,並在中間鑿了個門,這樣,一有突發狀況,秦芳儀便能第一時間趕到現場。
水玲溪推開新門,打算去找秦芳儀聊天,她知道最近水航歌不怎麼踏足內宅,別說秦芳儀,就連蘭姨娘也失寵了。府裡發生這麼多事,若她是父親,大抵也沒心思流連女色。
“找到了沒?就在第三個箱子裡右邊的第二個錦盒,你小點兒聲,別讓二小姐聽見了。”
這是秦芳儀微微顫抖的聲音,水玲溪的腳步一頓,偷開了一條門縫,就看見趙媽媽正在翻箱倒櫃地找着什麼,秦芳儀背對着她,她瞧不起她表情,但她用手支頭靠在桌邊,顯然有些疲倦。
須臾,趙媽媽拿了一塊羊脂玉佩遞給秦芳儀,遲疑着問道:“夫人,你確定大小姐要的是這個嗎?”
水玲溪認得那塊玉佩,正是皇帝賜給水家的定親玉佩,可趙媽媽說什麼?要給水玲瓏?
秦芳儀把玉佩收好:“明早給她送過去吧。”
水玲溪奪門而入,難以置信地瞪大了惺忪的眼眸:“娘!你要幹什麼?爲什麼把定親玉佩送給水玲瓏?沒了它,我怎麼做太子妃?”
女兒啊,太子不喜歡你了,他看上了水玲瓏,而你……又落了這樣一個病根,嫁過去的希望幾乎沒有啊!秦芳儀吞下苦水,起身抱住水玲溪,哽咽道:“水玲瓏把你哥哥弄進大牢了,不給她玉佩,你哥哥會兇手極少。”
“關我什麼事?”水玲溪一把推開秦芳儀,像個被踩了尾巴的猛獸,雙目的紅血絲一根一根暴露出來,“水敏玉入獄了就能拿我的終身幸福去換?我不允許!”
秦芳儀的心裡猛一陣抽痛,她的女兒還有沒有人性了?那是她的同胞哥哥,僅早她一刻鐘出生的哥哥!她竟然捨不得一段姻緣去救他的命!她握緊了拳頭,咬牙道:“別胡鬧!趕緊回房睡覺!”
水玲溪的眼珠子滴溜溜一轉,趁人不備,一舉奪了秦芳儀手裡的玉佩,爾後倒退幾步抵住了梳妝檯:“別過來!否則我碰碎它!”
秦芳儀和趙媽媽面面相覷,卻是不敢上前,一則,怕水玲溪真破釜沉舟碰碎玉佩;二則,恐水玲溪激動過度再次發病。
水玲溪吞了吞口水,瞪大眼眸,喘息着道:“我是太子妃!是未來的皇后!太子只能娶我!水玲瓏那個賤人,連給我提鞋都不配!跟我搶太子?天方夜譚!還有你,娘,大哥入獄,你該找父親、找舅舅、或者找外公想辦法,不該用我的幸福去換!”
這幸福原本也不是你的……秦芳儀難過得眼淚直冒:“玲溪,你聽我說,我要是能想到更好的法子,一定不捨得動這塊玉佩!你哥哥……落入了姚成的手中!姚成是諸葛鈺的姐夫,就憑諸葛鈺對水玲瓏那股子追求的勁頭,你覺着你哥哥還能好好兒地走出大牢嗎?乖,娘這是權宜之計,等娘救出你哥哥,會想法子把玉佩再要回來的!娘能從水玲瓏手中弄到一次,也能弄到第二次!你相信娘!”
水玲瓏的神色鬆動了幾分,秦芳儀心頭一喜,可不等她邁出步子,水玲溪又目光一沉:“!既然你把大哥看得比我重要,我便再也不信你了!從現在開始,我只信我自己!”
秦芳儀仰頭,失望中隱約透出了一絲絕望,她最愛的女兒,捧在掌心的寶貝,到頭來卻說再也不信她!
她自嘲一笑,忽覺人生那麼諷刺,她不知道自己多年來處心積慮算計他人到底換來了什麼?
她抹了淚,看向暴怒的水玲溪,淺淺一笑,語氣柔和:“玲溪,太子他……不要你了。”
水玲溪的眼眸一瞪:“你說什麼?再說一遍!”
秦芳儀臉不紅心不跳地道:“太子不要你了,他喜歡水玲瓏,要娶水玲瓏爲妻,許他後宮無妃,一生一世一雙人!”
水玲溪聽到了世界坍塌的聲響,她用了十年光陰編織出一個太子妃的美夢,卻在一夕之間,親耳聽自己母親宣佈它的終結,她受不住!她真的承受不住!
水玲溪顫顫巍巍地指着秦芳儀,身子開始打抖:“你、撒、謊……”
嘭!
水玲溪兩眼一翻,倒在了地上,四肢抽搐,面色青紫,一股騷味兒從她身下散了出來……
“啊——我的孩子——”秦芳儀抱住水玲溪嚎啕大哭,撕心裂肺的痛,在心底徐徐蔓延,有什麼比看到自己的孩子受苦更能折磨一個母親的心?
水玲瓏,我不會放過你的!你等着!
“把玉佩給水玲瓏送去!告訴她,水敏玉若是有個三長兩短,我會跟她玉石俱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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