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老師本就是個脾氣暴躁的人,打了一下午麻將,還沒糊過一回,心裡正憋了一肚子氣,她揚手端起那杯茶照準朱顏潑過去,對李老師說:“李老師,你這個小保姆在哪請的?怎麼一身的騷了味?我看得好好洗洗!”
朱顏拿手一擋,衣袖溼了大半邊,剛泡出來的茶燙得她一下子捂住手臂蹲了下去。李老師本來還怕朱顏受不了氣,甩手不幹了,自己一時請不到她這麼任勞任怨的保姆,正要安撫幾句。旁邊的解老闆早就起身去拿了塊毛巾,把朱顏扶到一邊的沙發上,給她擦頭髮上的茶水,又去拿來治燙傷的藥,捲起她的袖子親自給她上藥,那眼神裡的殷勤和愛意,氣得李老師什麼話都不想說,巴不得朱顏趕緊提着東西滾蛋。
解老闆見朱顏眼裡噙着淚就是不掉下來,輕聲說:“醜成那個樣子,心理肯定有點變態啦。你沒發現我都不敢把眼睛全睜開?就是怕一不小心看到她那張臉,又得幾天吃不下飯。”
朱顏一下撲哧笑了,心想這話要是被蔣老師聽到了,一定會氣得臉上的粉直往下掉。李老師冷眼瞧着他們兩個有說有笑地竊竊私語,滿身地火氣都快讓手裡地茶重新沸騰。旁邊的蔣老師打個大大地噴嚏,莫名其妙地揉揉鼻子,煽風點火,說:“李老師,請個這樣的小保姆在家,你也放心?你沒聽說現在咱們城裡人請保姆都只願意請又老又醜的,就你這麼傻,請個年輕漂亮的回來勾引自己老公。指不定哪天她鳩佔鵲巢了,到時候你哭都沒眼淚!”
朱顏和她的行李很快被一起扔到了大街上,李老師叉着腰在樓上罵:“我這廟太小,供不下你這尊佛。家裡好不容易纔來幾個客人,你都給我伺候不好!不會做事就不要出來做事,趕緊回你們鄉下找個人嫁了在家帶孩子得了。”
樓上好幾扇窗一下全開了,伸出幾個形態各異的腦袋,往底下看了幾眼,等了會不見有更精彩的內容,又嘩啦一下把窗戶給關了。
“哼!走就走,有什麼了不起的!你個死黃臉婆!”朱顏被李老師推搡到馬路上,一個沒站穩,把腳給扭了。氣得站起來也叉着腰破口就罵。
朱顏聽到樓上解老闆和李老師吵架摔東西的聲音,心裡想你們鬧去吧,沒一個是東西,最好打死個把人才好。解老闆以爲她不知道他只不過是想利用她和李老師大吵一架,然後順理成章地提出離婚。他帶着一個年輕妖嬈的女孩子開車出去玩都被她看見好幾回了,解老闆眼神裡對那個女孩子的迷戀就像蒼蠅看到了一個有縫的雞蛋。有次李老師帶着孩子去她姐姐家了,他還偷偷地把那個女孩子帶到家裡來過,她半夜起來上廁所,聽到那女的在嗲嗲地問他什麼時候才能休了那個黃臉婆。
哐噹一聲,一隻碟子從窗口扔了下來,接着是第二隻,第三隻。朱顏認識那是他們剛花大價錢買回來的整套意大利餐具,李老師一直捨不得用,只偶爾拿出來鑑賞鑑賞。看着它們一隻只從窗口前仆後繼地飛了下來,朱顏想象着李老師心裡滴血地樣子,忍不住捧腹大笑,索性坐在一旁數了起來“四隻,五隻,六隻------”
蔣老師和另外兩個剛纔打麻將的女人,從樓上逃難下來,遠遠地見朱顏邊笑邊捂住肚子,晃悠着提着行李快樂無比地一跳一跳地走了,面面相覷了幾眼,蔣老師鄙夷地扁扁嘴,說:“瞧那小人得志的樣子!我說得沒錯吧?估計過兩天來咱們李老師就不住這裡了,這裡該變成狐狸洞了。”
老趙巡邏到三角叉一帶時,發現上次被方宥帶回家的女孩子又獨自一人坐在街燈下,懷裡緊緊抱着那個大布袋。他走過去問:“你是叫朱顏吧?你怎麼又一個人大半夜地坐在馬路上?和你方宥哥哥吵架了?”
朱顏在解家當保姆的時候,有一次在菜市場買菜又碰見了在那一帶巡邏的方宥。自從火車站一別後,事後方宥也想起來了她就是當年那個來港城看父母的農村孩子,再返回來找時朱顏已經跟着莫平安走了,再碰上自然是喜出望外,說什麼也要拉着朱顏和老趙一起去飯館吃飯,所以老趙也認識朱顏。
朱顏往他身後看兩眼,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反而還問他:“方宥哥哥不是你的搭檔嗎?他今天怎麼沒有來呢?”
“他每年的今天都一整天不會出門的,今天是趙青的忌日。唉,時間真是快,一眨眼她已經犧牲五年了。”老趙和她並排坐下,從耳背上拿出一根木棍叼到嘴裡。
“趙青?誰是趙青?她已經死了嗎?”朱顏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
“你不知道你方宥哥哥的老婆叫趙青?噢,對了,方宥說你和他失散好多年了,這些事你肯定不知道。趙青是我們趙局長的閨女,也是一名優秀的人名警察。她和方宥真是天作之合啊,只可惜英年早逝,五年前因爲路遇一個持槍搶劫的歹徒犧牲在了自己的工作崗位上。她犧牲的地方就在上次我們遇見你的那條巷子裡。死者長已矣,只可惜了方宥這麼好的一個人才。趙青死前是這一帶的巡警,方宥那個時候就是刑偵大隊副隊長,前途不可限量啊,卻主動要求調到他老婆的崗位上來,說這樣他才感覺趙青還是和他在一起。”
朱顏聽得一愣一愣的,半天嘀咕道:“怪不得他說她經常不在家。原來是早就已經死了。趙叔叔,你怎麼吧嗒吧嗒地吃一根木棍呀?”
“我老婆不准我抽菸,可是我煙癮重,不找點東西放嘴裡吸着,就覺得全身都發癢。”老趙不好意思地撓撓頭,把木棍放回耳背上,“走,我帶你回你方宥哥哥那裡去。這麼漂亮的一個大閨女大半夜地在這大街上,不是擾亂社會秩序嗎?”
方宥鬍子拉碴地打開門,一眼看到朱顏,驚訝地微微睜大了眼。朱顏的眼睛睜得比他的還要大,她愣愣地看了一會,當確定不是自己眼花之後,跳腳躲到老趙身後,指着方宥身後顫着聲問:“趙,趙叔叔,你不是說,不是說-----”老趙一看方宥身後站着的人,呵呵一樂,知道她肯定把趙橙當成趙青了,但是當着方宥的面又不好提趙青的名字,只含含糊糊地解釋:“你不要怕,不是你想得那樣,你等會就會知道了-----”
“老趙,她是誰?你怎麼把個這樣土裡土氣的女人領到方宥這裡來?”站在方宥身後的趙橙因爲剛剛又被方宥拒絕了一次,一肚子的沮喪正沒地方發泄,見朱顏指着她像見了鬼一樣,臉上的不悅像長滿青苔的石板。
“她是朱顏。小顏,快進來。”老趙正爲難地不知道如何回答,一直沒說話的方宥開口了,伸手把朱顏拉進屋,轉身向趙橙下逐客令,“趙橙,你先回去吧。今天是你姐姐的忌日,我沒心情和你說別的。”
“虧你還知道今天是我姐姐的忌日,那你還有心情把另外一個女人領進她的家!”趙橙氣憤地全身發抖,一手指着牆上的趙青,一手指着朱顏,不再青春的臉上長着幾個青春痘,幾乎要跳出來替主人打朱顏。
本來還在爲她說自己土裡土氣而生氣的朱顏被她暴跳如雷的氣勢嚇得氣也不敢生了,戰戰兢兢躲到方宥胸前,只露出一隻眼睛偷偷觀察她,心裡好奇地要死她對自己血海深仇般的憎惡從何而來,卻不敢貿然開口問。
朱顏不知道,當年,趙橙和趙青同時喜歡上方宥,但方宥只喜歡趙青,並且他們兩個人不管自己百般的阻撓和破壞很快就結婚了,她一氣之下出了國,後來趙青死了,她以爲自己的機會終於又來了。這麼多年,她一直陪在方宥身邊,想用自己的決心和耐心慢慢感動他。現在卻突然跑出她這麼個攔路虎,她怎麼能不緊張。
“這也是我的家,我說她可以在這裡就可以在這裡,就像我說你不可以在這裡你就不可以在這裡。”方宥只簡單的看了一眼朱顏,他眼裡的柔情讓趙橙妒忌地要發狂,她認定這個朱顏和方宥的關係肯定不一般。
“哎呀呀,小橙,我們走吧,這個小姑娘是你姐夫的妹妹,你今天就不要在這裡鬧了,讓你姐姐安靜安靜吧。”一旁的老趙聽出方宥平靜的聲音裡已經有濃濃的不耐煩,趕緊拉氣得說不出話來的趙橙。他知道方宥一向不喜歡這個潑辣任性的小姨子,氣她因爲恨趙青搶走了自己,竟然連趙青的葬禮都拒絕參加。
“哼,走就走。明天我還會來的。”趙橙也看出來方宥被自己纏了一個晚上,耐心已經到了極限,趕緊順着老趙給的臺階下了。走之前心有不甘,回頭瞪一眼朱顏,陰陰地一笑,附到她耳邊輕聲說:“我姐姐最不喜歡別人動她的東西了,你在這裡住着,最好小心點。她死得冤枉,怨氣可重得很------”
“啊,方宥哥哥!”朱顏果然被嚇得轉身撲到方宥懷裡,眼睛一擡看到牆上對她微微笑着的趙青,更加嚇哇哇大叫。
“你嚇她一個小孩子做什麼?”方宥厭惡地瞪一眼得意洋洋的趙橙,輕輕拍朱顏的背,“不要怕不要怕,她是騙你的。青兒最通情達理了。老趙,我送送你”
朱顏不敢和通情達理的青兒待一起,搶着送老趙下樓。回來的時候,方宥燈也沒開,坐在角落裡喝悶酒,見她回來了,沙啞着聲音問她:“你怎麼又會流落街頭了?發生什麼事了?你那個朋友呢?”朱顏繞過一地的空啤酒罐,走到他身邊坐下,打開一罐啤酒,豪氣地攬過他的肩:“方宥哥哥,今天不說我的事,也不說你的事。咱們就好好地喝酒,把一切的煩惱都幹了,好不好?”
“好。痛快!咱們今天一醉方休!”方宥難得地抿嘴笑笑,露出可愛地虎牙。
第二天,朱顏半睜開眼睛,發現自己被方宥攔腰抱着,正要驚得跳起來,再仔細一看,這個方宥沒有長鬍子,眉心卻多了一顆痣,儼然一個只有幾歲的小方宥。朱顏推他醒來:“喂,小孩,你是誰?”
“小姑姑,你醒了?爸爸說,你醒來了就會陪我玩捉迷藏,是不是?”小方宥揉揉惺忪地睡眼,一眼看清楚了朱顏,驚喜地撲過來抱住她。
朱顏懵了,想了想,問:“爸爸?你爸爸不會是方宥吧?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方藍童。方宥就是我爸爸。”他歪着腦袋回答,又用手指了指坐在客廳裡看電視的趙橙,小聲的說,“那是我小姨,可是我不喜歡小姨,她每次講話都要吵得我耳朵痛的。”
朱顏這才注意到趙橙果然又來了,心裡頓時毛毛的一片犯怵。方宥不在,要她一整天面對趙橙,她可真不知道如何是好。她勉強笑笑,摸摸方藍童的腦袋,又揉揉自己脹痛的腦袋,看了看粉刷成海底世界的屋子,問:“那你爸爸呢?我這是在你的房間嗎?”
“爸爸上班去了。是爸爸把你抱到我房間裡來的,他讓我在你睡覺的時候保護你,不要被小姨欺負。他說你醒來了就會陪我玩。”他酷似方宥的臉上是和方宥完全不同的天真無邪,特別是他說趙橙的樣子讓朱顏對他頓時好感倍增。
“好,姑姑做好早餐給童童吃了,就陪童童玩。”她開心地重重親一口方藍童。
“小姨早就把早餐給我們做好了,我就等着小姑姑醒來一起吃了。”方藍童一跳從牀上跳到地板上,聲音太大,把趙橙給引了過來。
“童童,你可算醒了,小姨等你一起吃早餐都等得快餓死了。”趙橙抱起童童,聲音裡的溫柔簡直多得過剩,而且收發自如,她轉臉對朱顏的時候,溫柔就全部變成了白眼,“你也跟着一起來吃點吧。哼,他怕我餓死了你,我就偏要讓你吃東西。”
吃完了早餐,趙橙吩咐朱顏把碗洗了,又指揮着她打掃了屋子,洗完了衣服。朱顏順從地做完了這些事,趙橙一時想不出還有什麼事要她做,懊惱地在屋子裡轉着圈找事情給她做。一旁等朱顏來玩捉迷藏的方藍童早就等得不耐煩了,拽了朱顏就走:“小姑姑,我們去玩捉迷藏吧!”
“捉迷藏?我也要來!”趙橙也跟了過來。
“小姨,你真的也要來嗎?”方藍童意外得不得了,因爲以前不管他怎麼求,趙橙都不會陪他玩任何遊戲,她只對方宥感興趣。
朱顏陪方藍童玩了一上午的捉迷藏,到了中午,做了個紅蘿蔔炒肉,童童吃了一大碗飯,乖巧地直誇朱顏炒得菜好吃。朱顏本來說好要給他講故事,可等她洗了碗過來找他,他已經捧着一本連環畫歪在沙發上睡着了。朱顏抱他進房,他在睡夢中一下子摟緊朱顏的脖子,皺着眉頭叫媽媽。朱顏的臉頓時紅到脖子根,深怕掛在牆上的趙青和方宥也聽到了,從客廳過得時候都不敢往牆上看。把他放到牀上,怎麼也解不開他纏在自己脖子上的手,只得陪着他一起睡。
晚上,方宥下班回來,一進門方藍童就撲了上去,對他說小姑姑這樣好小姑姑那樣好,朱顏從廚房裡探個腦袋出來:“童童,你都快把小姑姑誇上天了,小姑姑要臉紅了啊!”方藍童嘴一噘,說:“小姑姑本來就很好很好,爸爸,童童可喜歡小姑姑了。小姑姑會不會一直在我們家住着呢?”方宥刮刮他的鼻子說:“童童這麼喜歡小姑姑,就自己去留下小姑姑啊。你問小姑姑願不願意和你這個調皮鬼一起住?”朱顏又伸出半個腦袋:“童童可乖了,一點都不調皮。方宥哥哥,快洗手準備吃飯吧,菜已經快做好了。”方宥抱着方藍童到廚房門口一看,見朱顏做了好幾個菜,說:“今天麻煩你幫我帶童童,我已經很過意不去了。晚上還要辛苦你做這麼多菜,以後湊合着吃就行了,不用這麼麻煩。或者,等我回來再做飯給你吃就行了。”朱顏說:“那怎麼行,你一天上班那麼辛苦,晚上當然得吃得好一點。”
吃過飯,童童按照慣例打水給方宥洗腳,朱顏也來幫他方宥和朱顏給童童洗澡,童童忽然說:“爸爸,我明天可不可以不在幼兒園裡睡覺?我想回家。”方宥說:“那怎麼行?爸爸要上班,沒有時間照顧你。你不是早就和爸爸說好了,星期一送你去幼兒園,星期五下午接你回來的嗎?”童童可憐兮兮看着朱顏,向她求情:“小姑姑,我明天可不可以回家?我不想在幼兒園睡,那裡晚上黑乎乎的,童童好怕。”朱顏不知道怎麼回答,畢竟她也只是個外人,而且過兩天就又會搬出去,她望向方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