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他往兩個酒杯裡倒滿酒,端起其中一杯遞給桑宛凝,說:“來,陪我喝一杯吧。”
桑宛凝看他一臉期待,不忍心拒絕,便沒有說自己不會喝酒,而是接過酒杯,學着馬銳的樣子一飲而盡,剛喝完,便拍着自己的胸脯不停的咳嗽。
馬銳卻並不過來幫忙,只是看着桑宛凝痛苦的咳嗽,自己一杯接一杯的繼續喝着酒。
桑宛凝又用起了讀心術。
這個女孩已經不是當年那個不諳世事的小丫頭了,她現在是個有着美好未來和自己永遠不可能有交點的女大學生,而自己也已經不再是當年那個清清白白乾乾淨淨的馬銳了,這些年來爲了得到現在自己擁有的這一切,自己的雙手究竟沾滿了多少鮮血與罪惡,自己從來不敢去想一想,怕稍微一想,自己內心殘留的那一點良善會壓得自己喘不過氣來,像自己這樣一個罪行累累隨時都有可能性命不保的男人,拿什麼來愛自己魂牽夢縈了這麼多年的女人,拿什麼來給她幸福給她未來。
只是如果早知道今天會這樣的痛苦,還不如八年前不要讓自己在那樣一個淒涼無助的夜晚遇見她,或者即使遇見了,也不要讓她注意到蜷縮在牆角滿臉血污的自己,更不要來擦拭自己嘴角的血跡,甚至還抱了抱瑟瑟發抖的自己。
如果這一切都不曾發生,那麼現在她於自己來說,也只不過是個普通平凡的丫頭,甚至如果她和自己的利益有衝突,或許自己也會毫不猶豫的除掉她。
可是現在,現在她在自己眼裡卻是如此的不同尋常如此的重要,可是自己卻又不得不放棄,上天真是弄人啊。
桑宛凝喘過氣來後,擡頭一看,見馬銳眼神迷離的正盯着自己看,心裡害怕不由的往後面退了退,問:“你怎麼了?你別這樣看着我呀,我有點怕!”
馬銳已經喝得微醉,他將手中的酒一飲而盡後,把酒杯往身後一拋,對桑宛凝招招手說:“你坐過來一點。”
桑宛凝看着地上摔得粉碎的酒杯,嚇得愣愣的,一時不知道該如何反應,只是忽然覺得眼前這個男人好象很悲傷的樣子,可是卻不知道他爲何而悲傷。
馬銳見桑宛凝呆呆的坐着,並不坐到自己身邊來,便站起身來,搖搖晃晃的走到桑宛凝身邊,含混不清的說:“你你可不可以再抱我一下~~~
話還沒說完,他便整個人跌到了桑宛凝的懷裡。
桑宛凝抱着醉醺醺的馬銳不知所措,心發慌的拍拍他的臉,可是不管和他說什麼,馬銳都是不停的重複那一句話。
桑宛凝不知道他爲什麼堅持要自己抱一下他,也來不及去細想,看馬銳難受的像是要吐的樣子,便趕緊將他放到沙發上扶正,站起身來準備去給他倒杯茶,可剛站起來,馬銳手一伸又將桑宛凝拉近了自己懷裡,並且伸出長長的胳臂將她緊緊的摟住了。
桑宛凝先還試着掙扎了一下想掙脫馬銳的擁抱,可她才一動,馬銳就緊張的加大了擁抱的力度,似乎生怕她飛走一樣。
桑宛凝在他懷裡嚇得大氣也不敢出,絲毫不敢輕舉妄動,怕他再加把力就把自己給勒死了。
很奇怪,在這一瞬間,桑宛凝居然想到了方宥。桑宛凝一直以爲,這段時間,顧小寒已經慢慢控制了桑宛凝的思想,卻沒想到,桑宛凝在這個時候想到的居然是桑宛凝自己深愛着的男人,不是成羽憂,那個顧小寒心裡的男人。
桑宛凝忽然很難過,不是因爲突然被一個這樣的陌生人抱住,而是想起了無數個和方宥朝夕相處的往昔。
桑宛凝什麼時候才能回得去?桑宛凝還回得去那個桑宛凝的世界嗎?
這場復魂大戲究竟什麼時候纔會謝幕!
桑宛凝從來沒有這樣認真地思考過,關於究竟該怎樣做回自己。她已經穿越到這個莫名其妙的地方快半年了,靈魂附在另一個人的軀體上,桑宛凝自己的身體卻留在了桑宛凝原本的世界。
然而,慶幸的是,桑宛凝穿越而來的木城大學離方宥他們住的地方並不太遠。桑宛凝花了整整一個上午的時間,才戰勝了顧小寒的意念,成功地獲得了支配她的身體,回去找方宥的權利。
從木城大學到方宥住的醉仙橋,搭136路公交車可以直達,隨着公交站點越來越近,當熟悉的景色一點點在桑宛凝眼前展開時,桑宛凝開始後悔沒有早一點回來找回她自己,這纔是桑宛凝該過的生活呀,什麼成羽憂,什麼馬銳,亂七八糟的。
桑宛凝跳下公交車,徑直走到了方宥住的小區裡,爬上三樓,敲響了門。很快,有人來開門了。是童童。
“童童,你今天怎麼在家裡啊?-----哦,今天是禮拜六!”桑宛凝喜出望外,一把抱起童童,摟在懷裡親了又親。那個小傢伙卻像是很不享受這種被桑宛凝親熱地感覺,在桑宛凝懷裡不停地掙扎着。
“小姑姑,小姑姑,快來呀!這裡來了個大姐姐,像個神經病一樣的,桑宛凝好怕啊------嗚嗚------”這小傢伙居然邊說,邊嗚嗚地哭了起來,扭過頭向着屋內招手。
桑宛凝把童童放下,冷靜地等待着那個“桑宛凝”出來。
“你應該對桑宛凝不會陌生吧?”桑宛凝定定地看着眼前自己那張比以前還要漂亮的臉,可是她現在卻屬於另一個女人,開門見山。
桑宛凝幾乎已經可以肯定,這場復魂大戲,一定就是這個叫顧小寒的人一手策劃的,桑宛凝現在唯一不能肯定的就是,她桑宛凝和她遠日無冤,近日無仇,她爲什麼要選擇桑宛凝。
“嗬,你終於來了。”這個支配着桑宛凝身體的人,似乎正在廚房裡忙碌着什麼,手裡還握着一個湯勺。桑宛凝一眼就認出來了,那個湯勺是她半年前在沃爾瑪買回來的。她對於桑宛凝突然地造訪,似乎並不意外,反而還如釋重負似的舒了一口氣。
“是的,我早就該回來了。你也早就該回去了。你沒有什麼想對我說的嗎?顧小寒?”桑宛凝想她冷上的笑容一定很冷,那是桑宛凝這半年來所受的抑鬱和所有的不安惶惑地凝聚。
“我們出去說吧。”她小聲地和桑宛凝說,看了一眼旁邊的童童。嗬,很可笑啊,桑宛凝居然只能一直用“她”來替代她,意外桑宛凝實在不知道該把她稱呼爲誰。顧小寒嗎?顧小寒的臉明明現在在桑宛凝這裡,桑宛凝嗎?桑宛凝的思想卻如此真實地被顧小寒感受着。
“方宥呢?”桑宛凝在她換下圍裙,準備和桑宛凝一起出去的時候,往屋裡看了幾眼,隨口問道。
“他已經好幾天沒有回來了------莫梟,你應該還記得吧?”桑宛凝還沒來得及說什麼,她又回過頭去對着怔怔地看着她們的童童囑咐道:“童童乖,小姑姑和這個大姐姐出去一下,你在家裡先自己玩一會兒,有人來敲門的話,不要隨便開門,知道嗎?”
“小姑姑,你們要到哪裡去啊?帶上童童一起吧,童童一定會很乖的------我一個人待在家裡,怕!”童童嘴一咧,苦着臉就要哭。
“童童,你是男子漢,怎麼能夠這麼膽小?小姑姑很快就回來!”她彎下腰去,溫柔地勸慰了童童幾句,童童果然聽話地不再嚷着要跟她們出來,桑宛凝不得不承認,她做得似乎做得更稱職些。桑宛凝以前對童童從來沒有這樣好脾氣過。
“童童什麼時候變得這樣膽小了?桑宛凝記得他以前不會這樣不敢一個人待在家裡的呀?在桑宛凝不在的這段時間裡,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一下嘍,桑宛凝就忍不住皺着眉,不悅地問她。
“是莫梟。”她深深地看桑宛凝一眼,幾不可聞地嘆息一聲,望着天空,幽幽地說,“半個月前,莫梟又來過一次,那一次,童童差點被他一槍打死------要不是莫小巖送我回來的時候,撞上了,童童只怕已經沒有活在這個世上了。”
“莫梟?爲什麼?他不是答應過我不會傷害童童的嗎?”桑宛凝驚訝而憤怒。
“他答應的是妹妹朱顏,不是你桑宛凝,更不是我顧小寒。”她冷靜理智地可怕,句句話一針見血,桑宛凝頓時啞口無言。
“那,----你是說,莫梟已經知道我妹妹朱顏已經死了?”桑宛凝吞了吞口水,半天才訥訥地開口。
“不錯-----但是,我現在也還不知道他是什麼時候知道的,又是怎麼知道的。”她在一棵木棉樹下的石凳上坐了下來,累極了似的把頭擱在膝蓋上,好久才緩緩地擡起頭來,看着桑宛凝,緩緩地,“你是不是也很累了?”
桑宛凝一怔,原來,她也很累了啊!
“我今天來,就是想問你,我們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怎麼偏偏是我們兩個人復魂了?”桑宛凝跟隨她在石凳上做了下來,面前的碧湖裡印出桑宛凝們兩個的身影,桑宛凝注意到她一直看着水中那張她原來的臉。
“對不起,都是我連累的你------我們被下了咒語。”她沉默了一會,一開口卻語出驚人。
“咒-----咒語?”桑宛凝幾乎要咬掉自己的舌頭。有沒有搞錯,這都是什麼年代了,居然還會有這種流傳於上古傳說中的咒語?那又是誰對她們施的咒語呢?
“對,幻天咒。我們被種下了幻天咒,因爲我是被下咒的人,你是我隨機挑中的復魂對象,所以,你是我的宿主,這就是爲什麼我還能繼續待在我自己的身體裡牽制你的一舉一動,而你卻連重新感知你現在的言行都不能。”她說道這,頓了頓,半晌才擡起頭,望着湛藍的沒有一絲雜質的天空,“好毒的咒啊!孽天,他終於還是回來了呀!”
“孽天?怎麼又跑出來個孽天啦?”桑宛凝越聽越一頭霧水,看着她對於桑宛凝來說,已經有點陌生的神色,忽然心口一顫,脫口而出,“你不是顧小寒!”
“我當然不是顧小寒。”她笑了笑,那是顛倒衆生的笑啊,輕啓朱脣,“我是桑宛凝啊。你忘記了麼,你纔是顧小寒!”
“不,你也不是桑宛凝,絕不是!”桑宛凝斬釘截鐵。她剛纔媚眼流轉那一瞬間散發出來的光華,讓桑宛凝更堅定了她的判斷。
“嗬-----你是怎麼看出來的?”她不再否定,卻也並不驚訝,至少看起來是如此,只是饒有興致地看着桑宛凝憤怒而驚訝的臉。
“顧小寒那樣一個小丫頭,怎麼可能有你這樣看破世事的滄桑,你的眼睛出賣了你!”桑宛凝定了定神,咬着牙,狠狠地,“你到底是誰?那個顧小寒哪裡去了?我到底什麼時候纔可以做回桑宛凝自己?”
“你的問題倒是挺多的------那個叫顧小寒的丫頭,也是因爲像你這樣,想知道的太多了,索性被我給冰封起來了。”她冷冷地笑,眼睛裡卻始終散發出暖暖的光束,舒服地像是冬日裡的陽光,差點就要消融了桑宛凝心頭對她的戒備和敵意。
“冰封?”桑宛凝有是一驚,託桑宛凝喜歡看雜七雜八的玄幻小說的福,冰封,桑宛凝是知道的。把一個人的意識施咒語,放進萬年積冰裡冰凍起來,不死不活,不散不聚。感受的到這個世界上和她有關的一切,卻絲毫不能做點什麼。除非施咒語之者,撤去咒語,否則,她將在千日之後萬劫不復。
“我們到底哪裡得罪了你?你爲什麼要這樣對待我們?你究竟是什麼人?”桑宛凝一急,把她的威脅和警告全拋到了腦後,腦海中的問題一個接一個的冒了出來。
“嗬,你還真是個急性子------”她淡淡的宛然一笑,手撐着石凳,身子向後微微傾斜,眯着眼,很享受般的看着天際的浮雲,“其實,我和你們都是一樣的人,都是和那片雲一樣的可憐,風一吹,就迷失了原來的方向-------我也想知道我到底是誰,但是,沒有人告訴我。我活着,就是不停地復魂在一個又一個人的身上,蒐集他們的元神,交給主上-------”
“三百年了-------我已經存在了三百年了,復魂過無數的人,經歷你們的喜怒哀樂,卻漸漸忘記了自己是否曾經快樂過------”很奇怪,她像是突然話多了起來,微微眯着眼,緩緩地和桑宛凝述說起她的故事,“我叫冥,這是主上創造我出來之後,賜給我的名字。他說,冥,從今以後,你就是我噬魂最得力的死魂靈了!沒錯,我不是個人,沒有人的形體,我只是一個靈魂,一個汲取了無數人的靈力,長大的靈魂,我甚至沒有過去也沒有未來,我前世是個死魂靈,後生也永遠只會是個死魂靈。我飄蕩在木城大學上空時,很奇怪,那個女孩子居然看得見我,她指着我對她的同伴說,“沈言,你快看,天上那一團緋紅色的噁心死了的東西是什麼呀?”從來沒有哪個人類可以看得見我,那個叫顧小寒的丫頭卻看得見我,這讓我驚訝和高興,我終於可以有朋友了,你知道的,我孤獨了三百年了,從來沒有誰可以和我這樣的共存。------可是,主上很快就知道了這個顧小寒的存在,說她是後世靈力罕見的元嬰,讓我復魂到她身上-------一般來說,我只需要復魂到一個人身上三天,就可汲取幹她腦海裡的元髓。我不願意傷害她,但是,我也不能違背主上的意思,否則我會魂飛湮滅,永生永世死無葬身之地------”
“這麼說,你真的吸乾了她的腦髓?”桑宛凝忍不住驚呼出聲,打斷了她的敘述。
“沒有------”她有點痛苦地搖了搖頭,閉了閉眼睛,像是要努力控制某種翻騰的情緒,再睜開時,已是一種無悔的神色,“我只是把她冰封了起來,我遲早會把她放出來的,現在還不是時候-------主上會感覺的到她的存在的。”
“那,這和我桑宛凝有什麼關係啊?幹嗎把我拉進來做你們的配角?”桑宛凝聽了老半天,完全沒有聽出來,她桑宛凝在這出大戲中有什麼存在和出場的必要。
“你也是我精心挑選的人選-------是轉嫁我和顧小寒之間元氣的媒介,我們的思想經過你的身體過濾一遍,就可以逃脫主上的天眼了。”她累極了似的嘆口氣。
“那,萬一哪天你要是死掉了,那豈不是沒有人放出顧小寒的思想了,那我豈不是永遠做不回桑宛凝了?”桑宛凝又想起了一個關鍵的問題。
“放心,我是個不死不活的怪物,------倘若,哪一天,主上真的動了天怒,對我下幻天咒,那麼我魂飛湮滅的那一天,就是你們自動歸位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