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從來沒有來過倫敦的中國城,不過以前跟媽媽爸爸過來這裡吃過飯,這裡的中國菜最有名的就是烤鴨。我以前雖然是北方人,卻並不喜歡吃油膩甜香的烤鴨,所以雖然喜歡看那裡面來來去去的黑頭髮黃皮膚的行人,卻並不常去。
我換了模樣,一口中國話又流利,提着箱子問有沒有住的地方,幸好個子已經長到五英尺快五英寸,也就是一米六五左右,看起來也不顯小,所以一問哪裡有便宜房子租,路旁小店倒有一堆人指點,不過多數都是同樣是留學的人要找人合租,或者家裡有多餘的房間想添些家用。
但我卻是要獨自租一整間的,這樣一來只能去中介了。
找了間看起來還算可以的中介,一推開門走進去就被一個穿西裝打領帶的男人殷勤的迎了上來,聽說我要租下一整套房子自己住,立刻笑得見牙不見眼,領着我到他的桌子前,翻開一個陳舊的本子,很認真的看了五分鐘後指給我四套要我挑,說這四套全都是交通便利旁邊有生活超市的好房子。
他也不想我這筆大生意讓別人搶去,本來就刻意壓低聲音說話,還湊得離我極近,連他身上的香水味都能聞見。
他一副體貼的樣子說:“看你應該是個學生吧?是來這裡準備明年上學的?那應該租個可靠的房子。”說着就指着一套對我說這套在的地區治安尤其好,不但樓下有門衛,附近的幾幢樓因爲都是有錢人,所以就連警察也會常常來這裡巡邏,附近的超市診所什麼的一應俱全。
我趁着無人注意,悄悄拿出德拉科給我的那根無記名的魔杖,指着他念了句:“魂魄出竅。”
他立刻就呆呆傻傻的模樣,我趁機把這幾套房子哪一套最好問個清楚,誰知這傢伙居然另抽出一個本子指着裡面的一套說這一套最好,氣得我半死,原來他給我指的原本那四套都是租不出去的!連租金都說貴了三成!
連三趕四把合同簽好,自然是什麼證件都不需要給他看,他就拿去複印存檔。一應手續辦好,連租金也比我想得要便宜得多,就是需要一口氣租上一年,不過出來原本就要花錢,這些錢我還能承受,咬牙付錢。他送我出門,晃着腦袋好像還沒有清醒過來,我怕他在屋子裡讓人看出不對,哄他到外面抽菸,見他跟着我出來連外套都不穿站在大雪大風中點菸抽。
我一溜煙跑了,這是我頭一次真正使用奪魂咒,以前只在德拉科的指導下對着禁林中的動物用過。德拉科告訴我,這奪魂咒多數需要不停的施加才能保持效力,不然最多十幾二十分鐘就會恢復過來,剛纔他幫我租房子也花了快二十分鐘了,讓他在雪地裡站個五分鐘大約就能醒過神來。果然我快步走到街角,回頭就看到這個男人打了個大噴嚏,仰頭四顧後摸着腦袋回去了。
希望他看到合同不會難過。我難掩得意的想着,拖着行李箱跑得飛快。
路邊有人買煎餃子,大得像菜蟒,我一時嘴饞,也是因爲看着可親,就決定買個嘗,一問價格一份要五英鎊,我大叫:“這麼貴!”就這種賣相?誰知道里面的餡調得好不好啊?
結果那兩個悶着頭煎餃子的年輕人聽到我開口說話一擡頭,凍得通紅的鼻子看得我一下子心酸起來,默默掏錢,結果那收錢的男孩又倒找回來一堆冰冷的硬幣,我一查,他只收了我十五先令,大約七塊錢左右。用油紙袋給我裝了個餃子又準備加番茄醬,我連連搖手說不用,他塞了兩張餐巾紙進去,笑着遞給我說:“吃吧。”
此刻我倒覺得就是真付了五英鎊也沒什麼,結果站在他們的攤子前晃了半天也沒敢把錢真掏出來。他們賣我便宜是情誼,我要真把錢付足了,會不會反倒有那什麼的感覺?
那個縮着手的大男孩可能也就是大學生的年紀,看我在攤子前轉,好笑的趕着我走,說:“吃吧,都是自家人。”
他這句話一說,我的眼淚就出來了。
這麼多年了,我還是第一次聽到這句話。
他一見我掉淚,嚇得臉是又紅又白,他旁邊的男孩看了我兩眼,踢了他一腳。
他走過來手腳都沒處放,在身上摸了半天,最後還是另一個男孩把整包餐巾紙塞給他,他遞給我,手忙腳亂的比劃着說:“……這個,風大,一凍臉該痛了。”
一掉淚我反而清醒過來了,甩掉淚珠點頭微笑,就準備走,這個男孩卻有了談興,看着我拖的行李說:“你是剛來?有朋友在這裡嗎?”
我的懷裡還抱着租房中介的紙袋子,他看到紙袋上的商標大嚇失色:“你租了這一家的房子?”好像我不是租房子,而是遇上了土匪。
這邊風颳得大,正好也沒客人,另一個男孩好奇的湊過來問:“哪一家?哪一家?”待看清紙袋上的商標,豎起大姆指對我說:“有勇氣!有魄力!”
我乾笑兩聲,雖然也覺得有種他鄉遇故知的激動和欣喜,但到底不想跟這兩個人有太深的交往,於是準備簡單再敷衍兩句就轉身告辭了,結果是我錯估了遠在他鄉的同胞的熱情。
這個說:“今天人也不多,乾脆收攤吧。”那個點頭,兩人手腳利落的收攤,我剛擡腳要走,兩個人一起喊我:“等一等,一會兒我們領你去。”
我轉念一想,反正在這中國城中,我還真是兩眼一摸黑,而且兩輩子加起來,我也是頭一回自己租房子住,有人帶着也比自己瞎摸強,於是站定等他們。這兩人收完攤提着東西準備帶我回他們租的地方,我嚇了一跳,連聲說不用,現在就要去租房子的地方。
我說:“住下來還有不少東西要準備,改天再去拜訪。”
於是這兩人相視一看,決定一個人把東西送回去,另一個送我去租房子的地方。他們仍然堅持不能讓我獨自一人去。
熱情到這份上,我也十分感動,手中有魔杖也不怕這兩人有歹意,於是答應聽他們的安排。
等到我把文件拿出來,他們看到我租房子的地址和租金後,就在街邊,先是驚呼:“你錢多燒得啊?!”再看價格,又是驚呼:“那些吸血鬼吃錯藥了!!”
我在旁邊聽他們一驚一乍,覺得心中熱燙燙的舒服。
有人帶路自然快,說了一會話後,給我帶路的男孩自我介紹叫陳風冉,高中就出來了,現在正在讀大學,另一個送東西回他們家的男孩叫李希平,跟他一個學校。
問到我的姓名時,我哆嗦着嘴脣僵硬半天,他回頭詢問的看我。
“……我叫楊果。”說出這個名字的時候,我腳下一片虛無。一個我以爲這輩子都不可能說出來的名字,現在念在嘴裡,乾巴巴的沒一點滋味,這個世界上哪還有楊果呢。
陳風冉愣愣的來了句:“……我不知道楊樹還結果兒?”
我滿腔悲苦讓他這一句話給打消個乾淨,噎了半天也沒話可接。
我也不知道楊樹結不結果實。
找到那幢樓,給大門外的保安驗看過我的租房文件,那保安摸着頭說怎麼那個公司不先打電話來,還讓我一個人來。
我木着臉不接腔,陳風冉悄悄湊到我耳邊說:“一定是被你砍價砍得忘了打電話了。”
我低頭竊笑。
保安領着我們坐電梯上樓,打開門告訴我這屋子裡的水電氣暖以及其他注意事項,交代完他下樓,我看着空空的屋子滿懷豪情。
陳風冉嘖嘖道:“這屋子真大啊,你回頭再召個室友就齊了。”
我抿着嘴只笑不接話,這屋子雖然是兩室一廳一廚一衛,可我不打算招室友啊。只是這話卻不必在剛認識的人面前說。
放下行李,陳風冉要帶我出去買鍋碗等用具,我有心請他離開,卻苦於無法拒絕他的一片熱心,再說那些東西也的確是需要買的。於是拿上錢包跟他下樓。
出門後跟着他搭上公交車,他看着我的交通卡說:“你已經辦了個?這東西很好用。”
我默默笑不接話,他就一樣樣跟我說都需要買什麼,哪裡東西便宜。看來是一個人過慣了的,樣樣清楚。
到了超市,擡頭看門口招牌是二手超市。旁邊陳風冉看我臉色說:“其實買二手的最便宜也最合適,不好的也能換。新的太花錢。”
其實我只是覺得好奇而已,雖然以前也跟媽媽一起在家門口擺攤賣家裡不用的東西,不過還真沒進過二手超市。
很多東西都是日語或繁體字的,可是在產地上一看,卻又是大陸的。我捧着電飯鍋不解的看了好一會兒,那邊陳風冉給我挑電熱水器和電磁爐。等我回神,他已經挑完了,我呆呆看着他,結結巴巴的說:“……只買鍋和碗還有盤子就行了,我不用電器就可以。”
陳風冉像發現了新大陸一樣看着我:“你會自己燜米飯?”
不會,不過我有託託啊。我不知怎麼回答他,只好掏錢買下一堆可能託託從來沒用過的廚房電器。
這、這絕對是無用支出。
等把超市轉過來,我們已經推了前後幾輛購物車。我看見榨菜、豆腐滷、醬黃瓜、芝麻醬立刻雙眼放光!還有英文版的烹飪書!立刻拿了好幾本!打定主意要託託學習中國菜!
看着這山一般的東西我就發愁,又不好在陳風冉面前使用魔法,打定主意一出門就把他送走。結果他接了個電話說:“平姑娘在外面呢,還有勞力,等會不愁沒有擡東西了。”
我古怪的說:“平姑娘?”是剛纔那個李希平?
陳風冉笑着說:“怎麼曬都曬不黑,所以就叫他平姑娘。他的手藝也不錯,一手川菜在我們那幢樓都是叫得響的!”
我立刻口水滴答,想起了麻辣燙和水煮白肉。
他看着我笑嘻嘻的說:“回頭讓他露一手!平姑娘只要誇一句,那跑得飛快!”
結完帳推着購物車出超市門,一股寒風夾着雪粒就砸了過來,遠遠看到李希平跟三五個人站在街邊正吸菸聊天,我正奇怪他們怎麼不肯進去,一勾頭就看到一個燙着大卷發的金髮姑娘正盯着我瞧,我立刻緊張起來,手悄悄摸到魔杖,結果走近才發現,她是染的頭髮,臉上一看就能看出是正經的中國人。
她打量着我,笑着說:“哇!你剛纔的眼睛好怕人哦!你是少數民族?”
我知道臉型上我這輩子是轉不過來了,如果不是中國話說得流利,頭髮膚色好,眼睛顏色接近,他們看到我,也不會一眼就認爲我是中國人。
我笑笑不接腔,李希平指指介紹道:“她叫艾德琳。”
怎麼在這裡還叫洋名?我古怪的看了她一眼,她伸手說:“你好,我是臺灣來的。”
我嘴角一扯,笑着說:“不好意思,手上都是東西。”說着就給她看我提了兩手的袋子。
她抿着嘴笑,一副溫婉嬌弱的模樣,轉頭繼續跟旁邊的人咬耳朵。
陳風冉用肩膀頂着我向公交車站走,他自己把購物車上的東西這個人兩袋那個人三袋分個乾淨。我看到他端着笑把兩個裝着食用油和米麪的購物袋交到那個金髮的艾德琳手裡,墜得她手臂一沉。
我心中頓時大樂,仰頭走在前面。李希平提着三個袋子走在我旁邊小聲嘀咕:“……臺灣來的又怎麼樣?有必要見人就說嗎?”
我咬着牙從嘴角擠出來兩字:“金貴。”
旁邊一個女孩笑着接了聲:“呸。”
陳風冉趕過來時,我們三個人正笑得歡。
他也不問,好奇的從這個看到那個,說:“把東西拿回去我們去吃飯。”
天已經發暗,雪也漸漸小了,只是雪粒被風吹着砸到臉上倒痛,像冰粒。海天中文網
陳風冉話音剛落,李希平就說:“不用出去了吧,直接叫外賣吧。這樣也不用再浪費時間。”
這是打算在我家吃了?我端着笑想着怎麼着也要說動他們出去吃,請客都行,卻不等我開口,陳風冉掃了我一眼,對李希平說:“還是出去吃,楊果家還沒打掃呢,都是灰。”
我立刻笑着符合。
坐在公交車上,李希平拿肩抵着陳風冉笑問:“叫楊果啊,什麼時候問出來的?真不用去她家吃?你也好認個門啊什麼的。”
陳風冉給了他一柺子。
我轉頭看車窗外,認真欣賞那飛馳的汽車被雪泥污水濺滿車身。